第四章
宋朝至道三年（公元997年）夏间，一个重要的外国使团忽然来到了契丹上京，欲与契丹皇帝商议大计．幸而契丹夏捺钵的议政活动刚刚结束，辽圣宗与萧太后闻讯急匆匆赶回上京， 顾不上休息，随即临朝议政．
游牧民族出身的契丹皇帝是不造宫殿的，无论契丹皇帝还是贵族、重臣等，都居住所谓的“大宫帐”，也就是豪华的大型帐篷中，拒绝居住土木结构的房屋。
当下辽圣宗与萧太后及一众臣僚坐于帐篷中，由侍卫引入西夏国使者；尚未说上几句话，帐篷中的空气骤然紧张起来．
原来在至道二年（公元996年）李继迁截夺宋军粮草四十万，又出动大军包围灵武城。并击败宋太宗派遣的五路军队夹击．之前，李继迁就十分重视联辽抗宋，并向契丹称臣以争取其支持。契丹也很想以西夏牵制宋朝，派公主远嫁西夏统治者，利用婚姻关系进一步巩固两国联盟．双方约定：契丹、西夏并力夹困中原，西夏乏则契丹助，契丹静则西夏动．
数年间西夏实力急剧膨胀，大有西取秦界之群蕃、北掠回纥之健马、长驱南牧之势。西夏的目标是要建立一个与辽、**起平坐的西夏王朝：疆域东尽黄河，西界戈壁，南接萧关，北控大漠，地方万余里。
契丹自然不愿意看到有一个这样强大的西夏．
西夏国使者转达了李继迁的口信：欲借契丹十万骑兵及相应粮草，与契丹约期攻宋，得胜后双方平分宋土．
契丹臣僚的目光全都聚集于萧太后身上．
那萧太后名绰，小名燕燕；已是徐娘半老，却是长得健美高挑，身上穿一件白底儿草莓花儿的锦绣衣服，浅浅地露着如雪似酥的胸脯，腰间同色腰带将腰儿束得纤纤一握，更衬得胸脯丰挺；白皙无瑕的皮肤透出淡淡红粉，薄薄的双唇如玫瑰花瓣娇嫩欲滴，清澈明亮的瞳孔，，透着一股无所不知和天下无敌的自信．
萧太后轻启那张小小的嘴，说：＂在讨论这个话题之前我想问诸位两个问题；＂她嘴唇薄薄的，嘴角微向上弯：＂宋朝真是一个可以任意宰割的软蛋吗？我们对于现在的宋朝新皇帝的情况知道多少呢？＂
场中众人包括那个西夏国使者都是大眼瞪小眼，不知道如何回答．打破这个尴尬场面的却是契丹于越、北院大王耶律休哥．
＂启禀皇上，太后：臣下所能掌握的无数人当中，只有一个人能够长期地接触宋朝新皇帝，知道新皇帝的情况．＂耶律休哥身材魁梧，说话声音洪亮．
＂很好！……这个人现在那里？姓甚名谁＂辽圣宗因为高兴，以致说话有些失态：＂耶律爱卿总能解决问题，哈哈．＂
＂启禀皇上，太后：这个人名叫耶律显美．其身份却是个亡命之徒……．＂
＂即刻将其唤来！＂萧太后一双皓肤如玉的纤手一扬．
经过不多长时间，坐了一段时间冷板凳的龚美就被侍卫引导至宫帐之中；在这当中早由有关人员述说了龚美的各种已知的详细情况，众人看着他的眼光自然各有不同．
龚美由礼官嘱咐立左足，跪右足，以两手着右肩为拜，这是契丹叩拜皇上的大礼，不可缺少；起立时乘间目光四周一溜，只见周遭众人大都顶金冠，后檐尖长，如大莲叶，服紫窄袍，金蹀躞．宫帐正中摆放的两个描金盘龙座，右边坐的美女便是萧太后，乌黑头发上挽了个宫髻，髻上簪着一支珠花的簪子，上面垂着流苏摇摇曳曳的．
龚美既然已知萧太后为契丹第一精明强干的女强人，当下垂手站立，打点精神静候问话．
＂你可是亡命之徒耶律显美？＂首先问话的却是辽圣宗；说话声调低沉，神态不怒而威．
＂这个……？＂龚美略一沉吟．
礼官喝斥道：＂皇上问话，你只可回答是或否，不得支吾其词！……＂
＂是．＂
辽圣宗吩咐道：＂你既然长期随在宋皇左右，你可将宋皇的情况一一道来．＂
＂皇上容禀：草民认识宋皇甚久，＂龚美字斟句酌地说：＂宋皇幼受宫廷正规教育，读书甚多，常将仁、义、智、信挂在口中．兴趣广泛；闻其常欲著书立说．品格儒雅，却又是写得一笔好字．＂
辽圣宗呵呵冷笑道：＂他常常念叨做人的道德风尚，用以欺骗宋朝臣民，却与市民争夺瓦舍女子．可见其骨子里还是贪图享乐，花花肚肠．＂
龚美知道到了该搏一博的时候了；他手中握有宋真宗的情报，这在当前可是大卖点．
龚美鼓起勇气，亢声道：＂皇上容禀：据草民所知，宋皇虽然年纪轻轻，却是善于用势；不知皇上可否蒸过馒头：蒸馒头的火头不烧烤馒头，却是用来催生蒸气．无所不在的蒸气包裹馒头，火候一到，馒头自然熟透．这在中原被称为黄老之术……！＂
龚美的话尚未说完，忽然耳中传来数声斥责：＂大胆．……皇上金口玉言，岂容亡命之徒驳辩！＂
场中刚刚松弛下来的气氛忽又崩紧起来．龚美只觉得心胆往下一沉，暗道：＂病从口入，祸从口出，糟糕．＂
眼看就要遭到灭顶之灾，龚美脑子中灵光一闪，转头将双眼紧盯住萧太后，仿佛溺水之人紧抓住救命稻草不放一般．
那萧太后也是一个聪明才智之人，将犹似一泓清水似的双目，在各人脸上转了几转．抿着嘴，笑吟吟的道：＂依我看，尽可让耶律显美把话语说完，看其中可有可取之处，能助我契丹一统天下大计；如若尽是虚词支吾，那时候再来定罪，却也不迟．＂
她这脆生生的几句说话，犹如和煦的春风，将众人心头怒火尽数消散．
俗话说：女人是红颜祸水．又说：水能覆舟，亦可载舟．这话果然不假．
龚美更不迟疑，说话滔滔不绝：＂皇上、太后容禀：虽说那宋皇学习黄老之术有成，更擅长一套能人之不能的技能：却是古来三十六计之中的疏不间亲之计．其每到一处，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尽行搜集民间疾苦，官场弊政，清流名士，诸如此类，以便施展他那一套圣贤造势，因势利导的技能；例如先皇允许他上朝时可走在文武百官前头，他却谦让宰相、老师等先行，众人被表像所迷惑，交口称赞他谦恭、礼让，可以信赖，这便中了他的计谋．更有令人意想不到的事：他任开封府时，下令将监狱中所有普通罪犯，于耕种季节尽行回去种田，然后在秋后再回到监狱服刑；还是在他任开封府之初，忽然异想天开，下令减免老百姓因逃亡拖欠下的钱粮．并放言道：因老百姓实在是太贫困了，负担不起，虽政府一直在催缴，但始终上缴不了，今将疏请皇上，将这笔钱粮减免。想那些村民目光如豆，竟然自投罗网，认为他已是自己团伙中的一员，只盼望他尚有诸多好处发放．说实在的话，我之所以出逃，实在是因为他素来行事诡秘难测，令人防不胜防之故．＂
＂照此情形看来，那宋皇果然值得研究一番．＂这回说话的是萧太后：＂耶律显美，我且问你：你对西夏国借兵十万之举有什么看法？可从实道来！＂
龚美读过书，心思缜密，说的话振振有词：＂皇上、太后容禀：打仗乃是国家大事．宋朝地大物博，英雄豪杰众多，决不能急切间说打就打．理应细细研究行军布防之事，何处可以进军，何处宜于屯粮，都应一一筹划演算；宋军各驻地将领，何人可以用间，何人可以贿赂，均应打探明白，事前筹谋清楚才好．西夏国兵强马壮，一心攻宋，士气可鼓不可泄，宜命其攻占宋朝灵州、麟州数地之后，然后从容再来商议借兵之事．＂
辽圣宗与萧太后等人均觉得龚美这番话说得在情在理，不觉将头连点数下．
那西夏国使者见状连忙上前，连珠箭般说道：＂皇上、太后容禀：那宋皇为抢夺民妇，竟然与平头百姓互为情敌，已是铁一般的事实．想那灵州、麟州等地，俱是宋朝军事重镇，屯军贮粮极多，城墙坚固，守护严密．莫说是数天之内，就是一年半载也休想攻下．耶律显美乃是叛国亡命之徒，其说话必不可信．宋朝新皇立足未稳，君臣奢侈淫逸，将士怯懦，实在是天赐灭宋之良机也．须知良机莫失，稍纵即逝．尚望皇上、太后明鉴！＂
这番说话却是错误极多．
＂耶律显美新来归顺我国，所说所思均系维护契丹帝国的利益；且又才思敏捷，说话得体．此种举动理应褒扬光大．＂辽圣宗说话不紧不慢．
场中众臣僚揣摸皇上心意，已然明了数分；已有数位大臣欲发言迎合上意．忽然站出来一位身材魁梧之人，却是耶律休哥，抢先一步说话：＂启禀皇上，太后：耶律显美弃暗投明，毅然决然投效契丹，且喜其处处彰显爱国忠君之心．臣欲任其职为北院大王府司马，发挥其所长专职研究宋情．以向天下昭示契丹招降纳叛之意．此外，臣思虑及此：有恒产者有恒心．臣的妻子有一族妹，正值婚嫁之龄，家中饶有财产，可命耶律显美入赘为婿．用以固其心志，令其及世世代代均效忠于契丹，永无腻心．此两个请求尚望皇上，太后恩准！＂
＂准奏！＂辽圣宗说话声音略高．
早有礼官高呼一声：＂耶律显美还不快快谢恩！＂
耶律显美此时已是非答应不可的了．
从此以后龚美便改称为耶律显美．
五月中旬，开封的天气已经很炎热，火辣辣的太阳从蓝得发暗的天空中洒下耀眼的光芒。树木的嫩绿都变成了翠绿，青的枝，绿的树叶，反射着阳光，让天空变得更蓝，显现出了一幅蒸腾，酷烈，奇闷的夏天风景图．幸而树木中的绿枝叶上时不时有追逐打闹的鸟儿，这才显现出大自然的一线生机盎然．
宋朝禁军官兵心中也和天气一样火热，因为他们接到了通知：新皇帝宋真宗近日要来阅兵，并观看军队战斗演练．
宋朝军队以禁军为主体， 军中编制以百人为都，五都为营(指挥)，五营为军，十军为厢，或隶殿前，或隶两侍卫司．
宰相吕端因为兼任了一个兵部尚书的闲职（宋时的兵部大部分职权都被分散到枢密院、禁军三衙：殿前亲军衙门、侍卫马军衙门、侍卫步军衙门之中），所以也需频密奔走于练兵场．
枢密院、禁军三衙及各级有关军官更是混杂于部队之中，带兵反复操练战术．不遗余力地实践＂艺精干勤＂这句格言．
光阴似箭．就在众人卯足了劲头准备显露一把的时候，不知不觉间阅兵的日子已然降临．
五月十八日，天色刚刚放晓．练兵场中已经搭起彩画间金，结构精巧的阅兵大木楼，中间设御座龙水屏风，楼下有三小门．站岗的诸禁卫班直，头上簪花，身披锦绣、捻金线衫袍，金带勒帛之类装束，式样竞逞鲜新。近楼场中横列四彩棚，彩棚中门常开，棚内人员均为兵部、枢密院、禁军三衙和皇族中负责指挥任务的官员．
不多时，只见大木楼上站出一名军校，乃虎翼指挥级官员，舞大旗招引。又有数名身材魁梧之人，执小旗站立彩棚上层，皆穿着军装，头戴范阳斗笠，齐舞小旗．彩棚前面空地上随即有骑马军校五十馀人驱马驰骤，间列杂色小旗，左右招舞．
忽然一声炮响如晴天霹雳；炮声宣示阅兵演练开始．
诸军禁卫捧日、天武、神卫、龙卫骑兵，各成队伍，跨马凑乐从南而北驰骋而出，却是旗旌鲜明，军容雄壮，人马精锐．乍看令人眼目一新。
诸军禁卫广武、静戎弩手、虎翼、武卫步兵，列阵凑乐从北而南跨越场中，却是队列严整，铠甲鲜明，金枪弓剑、龙凤绣旗．场中气氛恢宏，煞是好看．
各队伍依次逶迤离场．
大木楼上站立的那名军校，却又舞红旗招之．
蓦地，场外骑兵队伍各鸣锣鼓入场列阵，人马旗帜奔驰旋转，共为圆阵，谓之“北斗七星旋罗”。众人耳中只听得万骑争驰，蹄声震地，十分壮观．
大木楼上军校又以红旗招展．
练兵场上骑兵队伍分而为二，各自结阵，谓之“两仪相生海眼”。
大木楼上又以红旗招之．
两队骑兵队伍相交互列，谓之“一字长蛇交头”。
大木楼上又以红旗招之．
则诸骑兵队伍全都分别列阵，自东、南、西、北集结各十队，每队伍相去各二百步散立，以五方信旗先引；阵中如点青旗，大将集；点赤旗，副将集；点皂旗，小所由集。其所由来集，必须军行傍队前，从左右厢齐对抽来．果然是一切齐整，并无半点纷乱。进退去就，统一视信旗而定．
忽又听到一声炮响，骑兵阵型转为雁行追击阵列，十队各作集团冲击状态奋勇直前，保持队形不变；自北而南疾驰离场．
大木楼上又以红旗招之．
数百骑兵首尾衔接，控骑联袂自南而北驰骋而至．
首先是骑兵一人空手骑马，谓之“引马献技”；只见他忽然以身下马，以手攀鞍而复上，谓之“骗马”。或倏地用手握定镫，以身从后面来往，谓之“跳马”。忽又以身离鞍，屈右脚挂马鬃，左脚在镫，左手把鬃，谓之 “弃鬃背坐”。或以两手握镫，以肩靠着鞍桥，双脚直上，谓之“倒立”。忽又掷脚着地，倒拖顺马而走，复又跳上马鞍，谓之“拖马”。或留左脚着镫，右脚出镫，离鞍横身，在鞍一边，左手捉鞍，右手把鬃存身，直一脚顺马而走，谓之“飞仙膊马”。
紧随其后的一名骑兵擎旗出马，谓之“开道旗”， 忽然又执旗挺立鞍上，谓之“立马”；身体随着快马颠簸起伏不定．
随后有一骑兵怀抱系着红锦索的红绣球，飞骑绝尘中将红绣球掷下于地上，后面的数十骑弓手追逐射之，在左边的弓手均用“仰手射”， 在右边的弓手均用“合手射”，那绣球在地上宛如星掷丸跃般，极难射中一箭．那一队骑兵时不时又存身卷曲在鞍一边，谓之“镫里藏身”；或右臂挟鞍，以足着地顺马而走，谓之“赶马”。或出一镫，坠着身，以手向下绰地，谓之“绰尘”。或放任马先走，以身追及，握马尾而上，谓之“豹子马”。 人人乘骑精熟，驰骤如神，身态轻盈，风姿绰约．种种惊险在此不能尽述．
殿后的数十名骑兵或横身鞍上，或将手中兵刃挥舞轮转，或将重物、大刀舞动百端战法；人马如一阵狂风般席卷而过．令人看得眼花缭乱．
却说那木楼上御座中端坐的宋真宗，忽命传唤兵部尚书、枢密院使、禁军三衙的都指挥使等高官齐集阅兵楼上．
不大一会儿工夫，吕端等一众高官尽皆到来．宋真宗早已令侍卫放下御座前龙水屏风，众官唯有屏息凝神，希冀努力从声音中捕捉到宋真宗的情绪变化．
＂飞龙谍队李知言报来契丹铁骑演练情报，不知诸位是否曾经研读？＂宋真宗的说话由屏风后面传来．
众官异口同声说：＂禀皇上：自皇上分发情报以来，臣等均已仔细研究该情报，重要部份还作了详尽记录．＂
＂想来如此确凿不移之情报，必然历经艰辛，冒九死一生之风险方能获得．情报中拟出对付契丹铁骑对策，其中两处特别加重说明；其一乃是：箭雨如幕；其二乃是：严诫力不透重甲．……＂宋真宗说话直奔主题．
此言一出，众官顿时觉得头大如斗．众官搜索枯肠，却也想不出应该如何回答才好．
谈话一时间陷入冷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高官队列中并无有人愿意开口说话的迹象．
＂皇上容禀：臣认为我军中的武艺，都是以臂力作为第一标准的，即看能挽开多少斗的弓：士卒挽弓的最高记录达270斤，已是春秋时代士卒挽弓力的数倍，更有些勇将可挽300斤的弓，射程远达300尺，弓弩可单人操作，乃是天下间射程最远的单兵武器；＂枢密院使赵大人硬着头皮说话：＂步兵方阵之中有百数十人一同发箭，可收箭雨如幕之效．况且以臣想来：飞龙谍队探子必不可能深入北虏核心，其描述契丹铁林军马行快速，眨眼之间可飞跃百尺以上，应为道听途说之词，不可尽信．＂
龙水屏风里面帘子里，传出来宋真宗文质彬彬说话的声音：＂我宋朝官兵，每人均为国家可用之材，宜呵护备至．倘若以血肉之躯来抵抗重装铁骑，实为不智．李知言冒死传送情报，功勋卓著；其情报所提及用以对付契丹铁骑各对策，均应逐一落实．此点务请诸位卿家切实领会．＂
宋真宗年纪轻轻，军事修养却颇为高明；说出来的话不容易辩驳．
当下吕端上前回道：＂禀皇上：臣记得平卢军节度使、老将曹彬早年言及曾看见有军队使用诸葛重弩，其装置可同时发箭数十支，射程达600多步，力可洞穿拳头般大树木．只是装置笨重难于搬运，且需十数人同时操作．故而流传不广．＂
＂吕宰相果然见闻广博，智慧过人．即刻传令：着专人协助曹彬马上寻找技能高超的工匠，制作诸葛重弩．可将进度随时禀报．＂宋真宗说话声调平静．但众官均能听得出他的喜悦之情．
诸葛重弩后来在宋朝的各个场战场中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这是后话不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