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晞坐在床榻上，一只手的手背还插着针管，在输送营养液。那天从花店下班，佳妮开车时出了一场车祸。不过不算严重，林晞也只是身上有几处擦伤而已。听哥哥说佳妮休病假的时候，已经主动辞职了。虽然林晞觉得不至于辞职，但看到哥哥林钧严肃又担忧的神情，就没说什么。
“谁叫你小时候就是车祸撞坏了腿的呢？哥哥当然对车祸格外担心。”林晞自己对自己说。
望向窗口，瞥见一抹残阳藏在院子里的树荫后面。猝不及防，又很自然地，靳明的脸浮现在脑海中。青灰色的眼睛，为什么看着特别舒服，特别熟悉，好像是离开了很久，再次回来的老朋友。他好像，也很担心自己，那种关切的眼神，跟哥哥的好相像。
有人礼貌地敲门。“进来。”
哥哥林钧端着摆放着晚饭的餐盘进来。“吃饭吧。”
林钧说自己吃过了，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林晞吃。同时，不住地低头看手表，眉头会皱起来，快速地瞟林晞一眼，又望向别处，似乎是不想让妹妹发现自己的怪异。
“哥哥，你认识靳明吗？就是那次在花店认错我的人。我觉得他好熟悉，好像很久以前就见过。该不会是在我车祸失忆前，我们的老朋友？”
林晞没有发现林钧看着手表的时间，晚上七点半了。再看林晞的脸，听她说‘靳明’的时候，脸色煞白。
“哥哥？你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林晞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蛋。
林钧翕动着嘴唇，“林晞……夕絮？”
你快醒过来！
林晞的手中的勺子清脆地落到餐桌上。她的眼睛有股琥珀色的浓雾慢慢弥漫开，手上用力地拔出了还在输液的针管。她掀开被子，准备下床。林钧见状，迅速移开床上的桌板和餐盘。
只听见一声闷响，紧接着是林晞的低声呻吟。
林钧见到跌倒在床边的林晞，正试图自己爬起来。可她的手在颤抖，无法给她提供丝毫支撑。林钧马上过去将她扶起，却被推开。
林钧咬紧下巴，看着同样咬紧下巴的林晞，此时应该是夕絮，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此刻她的身体状况，意外地糟糕。
林钧再一次扶起她，这一次，任夕絮怎么推开都不放。
“不要拿自己的身体玩这种把戏，你不知道疼吗？！！”林钧极少地，无法掩饰自己的不安与心疼。
“你心疼林晞还是夕絮？”夕絮特有的阴阳怪气的腔调响起。
“小姐……”林钧的眉毛垮了下来，一下子回到了当年林府的那个家仆的模样。
夕絮拉开衣服领子，露出胸膛上一块白皙的肌肤，那里有一个伤口。伤口周围聚集着白色的小光点。
“你家小姐，已经疼了几百年了！再疼一点又怎么样？！”
林钧情不自禁，只知道紧紧地把夕絮往怀里抱。林钧的身体微凉，而夕絮此时的身体，也跟林钧一样，达不到正常人类的体温。
“我跟你……一样疼。”
夕絮愣了楞，脸色渐渐柔和。她的手微微颤抖着，抱住林钧。
许久，喉咙里发出来自时间深处的声音。那个声音的主人，虽然容颜未老，灵魂却看过了太多沧海桑田，不免疲倦。“这些年，也就只有你一直陪着我了。”
是啊，已经一起度过了数不清的日升日落，花开花落。过去的日子冗长而苦涩，每一天每一天，林钧都守着这个身体千疮百孔的林家小姐。每天看着她与虚弱的身体对抗，看着她无法愈合的伤口里一点点流失的生命。
生命很漫长，却往往伴随着在死亡边缘的挣扎。
夜色已正好。
林宅的大客厅内，没有开灯。却点亮了好几盏原本看上去只是做装饰的古典烛台。金色的雕花底座，白色的烛泪滴落，火焰在晚风中颤巍巍，一切就像几百年前的西方大陆文明的时代。都是为了今晚的客人——死神路西法。
“送给我辛勤工作的死亡信使夕絮，”死神从他的西装内衬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软木塞瓶子，放在大理石茶几上。“祝你早日康复。”
原本在夕絮端坐的沙发上空，悬浮排列着好几张名牌，都是正在处理的灵魂。夕絮目光一转，名牌速速落到茶几上，整齐重叠。夕絮的手握成刚好可以拿着瓶子的位置。瓶子迅速地转移到夕絮手里。
她打开软木塞，将鼻子凑到瓶口边上，将里头的白色烟雾，一口气吸进鼻子里。夕絮的肌肤亮了起来，可以看到她的脉络都有光在流动。过了一阵，光都散去了，似乎也将夕絮身上的阴诡之气驱散了几分。
“亲自过来见我，是地狱那帮小崽子太闹腾了吗？”夕絮的黄眸子毫无顾忌地盯着死神的猩红眼睛。
“只要你和米迦勒正面对战一场，他们就不敢闹了。”死神的手放在他的拐杖一头，手指来回摩挲着光亮的骷髅头。
“戾呢？”
“和吸血鬼打成一片了。”
“有多大把握把他们拉过来？”
“天使的血的美味程度。”
半晌，屋子里的烛火颤巍巍地几乎倒下，风一停，又站起来。
“魅龙呢？我有事要问他。”
一股怪风吹进屋子，一盏烛台险些倒下，如果不是暗影率先移身去扶。魅龙那副人形蜥蜴的模样出现在死神身边，向夕絮咧着尖牙笑。
“那是个堕落天使。那个金头发的。嘿嘿！我以前经常在那个酒吧碰到他。”
死神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金头发的？那是西方大陆的长相。跟这一代米迦勒不是同一时期的天使啊。”
夕絮从鼻子里冷笑一下，“有趣。怪不得我没见过他。米迦勒的十字军都是跟他一起长大的天使。彼时天堂在人界的东方大陆上方停留，于是那一批天使都是东方人的面孔。如果按照时间推算……”
“这个金发十字军应该比这一代米迦勒先诞生。”死神补充道。
“堕落天使当十字军，有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