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身不朽矣，吾魂不散矣，吾族千秋矣！”
钟离坐在梳妆台前，为自己原本已经足够鲜红的嘴唇，再添一层惊心动魄的红。戴上黑色的网面面纱，遮不住钟离这张年轻了千年的脸庞。若说当年算得上倾国倾城，如今却是孤芳自赏了。钟离整理好衣裙，走出房间。
“申公，北冥，即墨，还有尉迟都已经在楼下等候了。”钟离的女仆紧跟在钟离身后，同她一起走下楼梯。
在通往一楼会客厅的走廊，钟离看到了洪儒。洪儒见到钟离，谨慎，恭敬地弯腰行礼。钟离却只是充满防备地，隔着面纱审视他。
“两个月前第一次见你，还是个无名小卒。这么快就晋升成组长了？”
洪儒仍然弯着腰，没有抬头看钟离，“承蒙各位族长的关照。”
“哼！”
钟离留下冷冷地一声不屑，转身离开。
洪儒重新抬起头来，看着那个婀娜的黑色背影。
几十双闪烁着欲望的双眼在面前，四双阴暗的眼眸在身边。手中的高脚杯，盛放着模仿红酒颜色的鲜血。
申公喝尽了杯中的“红酒”，向各位族长征得同意。“就由尉迟先开始吧！”
尉迟是一个约莫四十岁的男人，他和在座的其余四个人一样，脸色苍白，嘴唇如血。不同的是，他显得虚弱。尉迟穿着墨绿色的长袍，连手上都戴着手套，他走路的时候，手不自觉地捂着自己的肋骨——钟离和其他族长知道，那是他受伤的地方。
尉迟在玻璃缸里取出一个小球。
会客厅的舞台下面，坐着的都是蠢蠢欲动的人类。他们殷切期待着自己被上头坐着的千年怪物选中，完成从人类蜕变成吸血鬼的过程，从而获得永葆青春的能力。
人群中爆发出艳羡的惊呼和掌声。一个二十多岁少妇被尉迟选中，她脚步轻快地走上台。那副流淌着新鲜血液的身体，该是多美味啊。
“呵呵，尉迟果然还是偏爱貌美的女人。儿子死了都改不了风流性子。”说话的是即墨，她就坐在钟离旁边，衣着打扮和钟离形成鲜明反差。钟离一身黑纱，掩盖住自己的美貌与身姿，而即墨却袒胸露背，一袭性感的红裙。
那边尉迟已经吻上了少妇的嘴唇，接着是脖子，紧接着，就要咬开皮肉，品尝真正的美味了。这边即墨打量着地下的人类，想问钟离的意见。
“哎哎，你说吃哪一个好？我想吃一个，留一个。要不，我留一个帅的？”即墨一直是一个聒噪的少女，尽管实际上她比钟离年长。
“如果无法信任，不如都吃掉。”钟离的目光穿过了所有贪婪的目光，钉在了站在阴影里的洪儒。那就是她的无法信任。
即墨顺着钟离的目光，也看到了洪儒。在即墨眼里，这是个合格的吸血鬼新成员。面容英俊，沉着冷静。
“你的不信任？洪儒？我看他是个值得培养的吸血鬼。”
“是直觉。我一直很在意，上一次尉迟受伤，他的儿子被逮捕的聚会，就是洪儒做守卫。”
“嗯？难道不是洪儒及时发现天使警察，才让尉迟逃过一死吗？洪儒还因此立功。”
“千年以来，我族何时像最近几个月这般损失惨重。今晚集会，你我都要小心为上。”
即墨越是看着钟离面纱后的眼睛，越是陷入了玄幻的幻觉中，她竟然回想到渺远的千年前。千年前即墨和钟离，都还是属国的国君之女。即墨曾目睹过钟离进行为国家祈福的祭天仪式。那时候，站在神坛中央的钟离，不是王的女儿，而是——彻头彻尾的巫女。传说中预知未来，解读人心的女子。
即墨向自己的女仆示意，将已经喝空的红酒杯又一次倒满。那一边，尉迟已经饱餐了第一顿。伤口刚刚得到治愈，脾胃却空空。尉迟的嘴角和眼角，同时流露出野兽的贪婪。申公和北冥都已经抽取了各自的“食物”，剩下辈分更小的即墨和钟离。
即墨一口气喝光了又一杯“酒”，对钟离耳语道，“旧时候我一直觉得你的巫术只是把戏，直到，我父王死的那一刻。”
一声突如其来的玻璃破裂声，紧接着，好几束刺眼的光线从天而降，彻底终止了此次狂欢。
几个小时前，市警察厅会议室。
“今晚八点五十分，市郊别墅区的1113栋，将会举行邪教集会。据线报，邪教组织携带枪火，很可能会伤害参与集会的市民。警方将配备特种部队，一同围剿这一次集会。”
“这次行动由高级督察章宪指挥。”
章宪走到放映机面前，投影将他立体的五官投射得更加让人印象深刻。
“按照前期部署，我们已经取得1113栋周围四间别墅的房屋使用权，今晚，各分队会在以下四间别墅候命。一旦特种部队发出信号，行动就开始。明白了吗？”
“明白！长官！”
“喏，血包要吗？”守卫向他的同伴递出一个血包。同伴接过，用牙齿撕开一个小口，吮吸起来。
“冷藏很久了吧？这血？”
“嗯。新鲜的血，只有五个族长能享用，哪轮到我们这些小卒子。”
“也是啊……”
一声闷响，一个昏迷的人被扔在两个吸血鬼守卫的面前。
“新鲜的血，不来一起尝尝吗？”带来猎物的吸血鬼守卫，已经抓起地上的人的衣襟，将脖子对准自己的嘴，张开，咬下。
新鲜的食物香味弥漫开来，问哪个吸血鬼能抵制住？两个守卫也拥上去，各抓起一只手，开始享用这难得的美味。
带来猎物的吸血鬼守卫，找来了汽油和打火机，跟刚才一起分餐的两个守卫一起，将血已经流感的尸体分尸烧毁。熊熊燃烧的火焰，映照着他们苍白的面孔。
“你们是同族的守卫吗？”带来猎物的吸血鬼问。
“不是。我是尉迟家的。”
“我是北冥家的。你呢？”
“我还没加入氏族，跟着洪儒组长混。”
黑暗中，扳机已被扣动。
北冥家的守卫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一个窟窿。他艰难地抬头，吐出最后几个字，“银……子弹。”随后便倒地身亡。
“该死，是天使警察！”洪儒的守卫正纵身跃起，却在空中，头颅被斩落。身体和头颅摔在地上。
最后的尉迟家的守卫同样，被银子弹所伤。他在闭眼之前，看到了天使警察的模样。他们身着人类警察的防弹服，带着头盔，和防毒面具。一个手里拿着巨大的电锯，就是刚才斩落头颅的工具，一个刚刚收起手枪，另一只手里拿着大号火枪，应该就是要将吸血鬼销毁的工具。
拿着电锯的天使警察对着肩膀的对讲机回答，“一号，守卫击毙，正在进行分解并烧毁，收到请回复。”
“收到，请一号进行分解并烧毁。”
“干活吧。”电锯的发条开始运行。地上的吸血鬼尸体，也像刚才的人类尸体一样，被分解，并烧毁。天使警察手里的火枪，喷出来的是蓝色的火焰。
行动指挥车里，清一色的都是天使身份的警察，还有总指挥章宪的白狼。在拥挤的车厢里，白狼的身形缩小得像一只中型犬。
对讲机里陆续收到回复。
“二号，守卫击毙。正在进行清理。”
“三号，清理完毕！”
……
“外围守卫已经清理完毕。准备进攻1113栋。这一次，重点活捉老尉迟，不能让他逃走第二次了。其余的族长，申公，北冥，钟离，即墨，不求逮捕，只需重创。”
“是的，十字天使！”
章宪和他的天使特种部队一起，带上和刚才那几个天使一样的装备，走出车厢。白狼出车厢后，对天长嚎，体型恢复到了原来的一人高大小。
闪光弹炸开的一瞬间，即墨第一个冲了出去。吸血鬼的敏捷和矫健，让她抢在天使警察入室之前逃离了现场。
钟离迅速吩咐了女仆一句，“通知族人分散着走！”随后眼看着闪光弹后面，喷出了蓝色的火焰——那是天堂专门为吸血鬼设计的‘神火’。钟离拉着女仆，身影如鬼魅一般消失了。
已经失去反抗能力的人类，已经交给人类警察处理。而天使警察正在追逐逃窜的吸血鬼。吸血鬼的移动速度极快，提着神火的天使紧跟着吸血鬼，在普通人类的眼里，就像看到了一束稍纵即逝的蓝色火光。等级低的吸血鬼逃窜不远就被天使们逮住，他们本可以永生的躯体，就会被‘神火’烧毁。
白狼口中衔着一个老人，正是今晚要逮捕的尉迟。尉迟在做无力的挣扎，而他的身上也已经多处留血，怕是命不久矣。忽然，他看到了什么，呼救起来。
“洪儒！还不快来救我？！”尉迟用尽力气，也不过是嘶哑的喊叫。
洪儒疾风般朝白狼冲撞过去，没想到这头巨大的狼灵活地避开了。白狼无意与洪儒纠缠，在洪儒再一次攻击前，就跳进了别墅区边缘的树丛中。洪儒移身到树丛前，竟是没有再追。反而，他透过树叶的缝隙，看着白狼远去的影子。
钟离拽着她的女仆一路躲避身后天使警察的追捕。看到眼前的城际森林，毫不犹豫一头扎了进去。森林的地面布满遒劲的树根，主仆二人没跑几步就被绊倒。
“小姐……你自己走吧，不要带着我了。”刚刚那一下神火，钟离的女仆被烧掉了半只手。
钟离过去一把拉起她。“别废话，爬起来走。过了边界他们不会再追了。”
话音刚落，蓝色火苗居然穿过枝叶，直接奔向她们二人。钟离护着女仆，翻滚到一边，躲过一劫。但是脚踝却痛得很——被灼烧了皮肉。
她咬着牙，冷静地抬起头。发现这些天使只是在空中喷火，却不下来。除去刚才那道神火，这片森林仍旧安静如常。钟离捡起一块石子，用力扔向树冠。
天使们在上空看到，一群鸟儿被惊起，飞向别处。
“呼叫指挥部，吸血鬼已经越过城市边界，是否继续追？请确认。”
“呼叫分队，停止追捕，收队。”
城际山林的地下，其实藏着一个战争年间修建的军事基地。修建的时候非常机密，知道的人不多，加上建成后没多久就停战了。到了和平年间，这里的树木愈加茂盛，慢慢的就被人遗忘。吸血鬼们发现这里之后，就将此处作为他们的地下王宫。
申公和北冥最先回到地宫，紧随其后的是他们的族人。
“那三个老的，小的，不会都没回来吧？”申公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着尉迟，即墨，钟离的空座。
“你倒是想这样。”北冥小声嘲笑道。
“你！”申公忽然恼羞成怒。
“你们可算回来了？”闻声回头望，竟然是即墨。她已经换了一身衣服，发梢还有点被水打湿的痕迹，看来是早就回到这里，并且已经梳洗了一遍。
军事基地最大的一个房间，被改造成这群老古董的大殿。五个族长的王座端正摆放着，材质都按照曾经的帝王椅订做。他们的族人和家仆在下面站成一排，低眉颔首。
申公，北冥和即墨，仍旧坐在王座上，等待尉迟和钟离回来。然而，先回来的是洪儒。洪儒向各位族长行礼，然后汇报情况。
“尉迟公不幸被逮捕了。没有见到钟离公，恐怕也……”
申公听完，眉毛一挑，嘴角泄露了一丝得意。
“尉迟家和钟离家的人都听好了。你们现在，要么马上推选出新族长，要么自己选择归顺于余下三族，又或者，你们想做普通守卫。”
尉迟家的两个当家都被逮捕了，肯定活不了。而且他们和钟离家一样，族内已经没有本家的人了。血统不纯，自然低一等，就算推一个新族长，也无法胜任，以后也免不了被挤兑。但归顺于他族，境遇又会好吗？族人们犹豫不决。
“申公魏！我还活着的一天，你那张嘴脸给我收好了！”钟离扶着她的侍女，走进大殿。
即墨见状，喝道“你们还不去扶你家主公？！”
北冥一直注意着申公，立马挥挥手示意自己的侍从。
“马上拿血包出来分给大家。天使这次围剿，让我们元气大伤。当下最要紧的是养伤。相信大家都饿了。”
“北冥，那些又是你冷藏多久的血包？”申公还是抓住机会挖苦北冥。
“这次是从医院拿的新鲜血包。”北冥自己拿了两包，把其中一包给申公，并拍拍他的肩膀。“我不像你，漫长的生命都用来做权谋斗争。这个世界的科学发展越来越快，我们不应该满足于躲在黑暗里的长生不老。”
说完北冥便离开大殿回自己房间了。申公知道他又是要回去捣鼓他的“科学”。
北冥说得对。血包一拿到手，这帮吸血鬼就露出了最原始的动物性的渴望，忘记了要易主的恐慌。他们确实又累又饿，有的人还受伤了，急需这些血包来恢复伤口。
地宫已经安静下来。钟离还守着自己的侍女。神火的伤口，普通的血能帮助恢复的部分很少，让钟离很失望。
这时有人敲门。
“进来。”钟离看到推门进来的是洪儒。
“怎么是你？”
“我知道你需要这个。天使的血。”洪儒递给钟离一个暗红色的玻璃瓶。
钟离不可置信。
“你试试就知道。”
钟离接过瓶子，扶起她那个虚弱的侍女，让她喝下液体。
很意外，侍女的伤口真的快速恢复了。
“你感觉怎么样？”
侍女喝完之后，已经可以马上下床。“小姐，那是什么血？我觉得自己不但伤口痊愈，而且身体，好像可以出去打一架。”
钟离自己也舔了一口瓶子里的液体，果然是不同于一般的血包。
“你从哪弄来的？”钟离质问洪儒。她一直怀疑这个突然加入的人。
“打晕了个天使，抽的。”
“为什么给我？”
“取得你的一点好感，和信任。那么晚安。”
钟离看着合上的门，看了很久。
洪儒又出现在申公的会客厅。
“尉迟被抓，你处理得很好。放心，再过一阵，找个合适的机会，我会把你提拔上来做新的族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