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又险入了那个梦中。
梦里一片雪雾迷茫,只她一个人走着。
她又饿又冷又困又虚弱,走了几步就再也走不动了,无力地躺着地上,蜷缩着身子,望着眼前的迷雾遐想起来。
“师父!师父!”她嘶哑着嗓子叫了几声。
“嘿嘿,那不是一朵小白莲花吗?今儿个运气真好,吃了它,我就可以成魔了。”一团模糊的大身影往这边走了过来,紫珠闻到了一股很危险的气息,雾气散了些,她可算看清楚来者是谁了,是狼妖!
细瘦的身子颤颤发抖,她睁大着眸子惊恐地看着对面靠来的恐怖身影。她看见一张血红的大嘴,也看见了他的獠牙......
她不敢再看,闭着眼,不做任何的挣扎,让他吃,不然又能怎样呢?
等他生吞活剥了自己,就做些手脚,化了他的魔性,也算是功德圆满了,可是,待一阵香风吹过,漫天的花絮飘过脸颊,一只手扶起自己,身子已入了他的怀中,耳边是一道声如飘雪,静美安然的声音,“小紫,没事了。”
是师父!
紫珠睁开湿漉漉的眼睛,搂着他云做的白袍,哭得稀里哗啦,“师父,我好怕,就差那么一点,我就要被他吃掉,我就再也见不到师父了。”
天仙子师父却柔柔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头。
看,这又是假象,师父才不会摸自己的头呢,紫珠撇撇嘴,想说些什么,但身子却被什么抓住了一样,飘向了半空。
空中腾跃着七条黑龙,它们口吐浓浓的黑焰,原来,眼前的雪雾迷茫,是龙吐出的焰火。
一身红衣的女子踩在龙脊之上,她倾城的眸子,绝世的容颜,她笑了,她笑起来的时候,人间的一角便坍塌了。
山洪暴发,水漫都城,地面是一塌糊涂的凄凉。
可是那个美丽的红衣女子眼睛眨也不眨,她云淡风轻地说道:“谁也无法阻止我,包括你,天仙子。”
“小紫,为师没有输,你也没有赢。”白袍飘飘的师父微微一笑,那一霎,天地宛如静止,因为师父终于笑了,世间的花儿百花齐放,美不可言,可是师父他,正一点一点地,随着风而化成了云烟。
“小紫,不管你是人是鬼,是妖是魔,你都是我独一无二的首席弟子......”他的话,在风中久久不息。
犹如那一天,在日月神殿上堵下的誓言一样。
“师父!”梦中,红衣的女子落下了泪,可是,伸出手,却发现,那泪都是自己为师父而流的。
我是谁?她是谁?是她害死了师父吗?不对,是自己害死了师父?!
双眸倏地睁开,全身都湿透了,心窝隐隐地疼,伸出手背抹向脸,脸上都是残泪,紫珠下了软榻,失落地走出了水帘宫,踏出结界外,上了溪岸。见桃林开得烂漫,就绕了进去。
风送来时,桃花纷落如雨,心中暗想桃花仙子的花样就是多,心计就是深,虽说如此,但桃花树下,却也成就了不少桃花缘。
想着师父如今在天山,自己在山下,该是连累不到师父的,心中便释然了一些,背着手百无聊赖地往树林深处走,赫然听见若有若无的琴声飘来。
那琴声清脆如水,就是有气无力,像个重病之人弹出来的,循声而去,琴声断了,取而代之的,是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琴案边上,一人席地而坐,着湖水蓝袍,背对着,看不见是何容貌,咳得弯下了上身,气喘急促,真的担心他会不会因一口气接不上就那么过去了。
“谁?”听见脚步声,他止住咳,放下手中的锦帕,那锦帕上染了一团血迹,看起来妍丽如腊梅花。
“呃!”紫珠顿了一下,直直地盯着他染血的锦帕,轻问:“你吐血了?”一出口又有些埋怨自己多管闲事,毕竟现在自己还有毒在身,活了今日没明日。
“你为何在此?”那人丝毫不在意自己有没吐血,反而更关心她的闯入。
“和你一样。”紫珠随口一答。
那人沉吟,随即一笑,“姑娘会读心术?”
“我不会读心术,但我会读琴识人心。”她有些骄傲地说道。
“哦?”那人思量了一下,问她:“在下愿洗耳恭听。”
紫珠盯着他的背影道:“你转过身来对着我,我就说给你听。”
“你确定要我转过身来么?”那人很怀疑她的话。不禁重复问了一次。
从出生起,他就与面具为伴,只因世间无一人经得起他的颜。
曾经有一人偷偷取下他的面具,结果看了一眼就死了。
曾经有人近他三尺之内,结果灰飞烟灭了。
他泡在药罐子里活了二十岁,人人忌他如鬼神,还是头一次碰到这种不想活命之人。
思绪未回,琴案对面却坐下了一抹细瘦的身影,面具下,他的表情换了又换,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这打破他三尺绝杀禁忌之人。
会不会马上七窍流血经脉寸断而亡?他等着。
“你一定是胆小鬼,要不就是丑八怪吧?”紫珠盯着他的面具问。不久前,她才打发掉一个面具人,右肩的伤口还疼着。
还活着,他不知该失望还是怎样,只好问道:“何以见得?”
“只有这两种人才会不管白天黑夜都戴着面具。”紫珠无意伸出手,拨弄着琴弦,抬起头,笑得无邪,“我们来玩个游戏怎么样?”
他出奇地看着她纤细如玉的手指,饶有兴趣的道:“一局定输赢,只是你要拿什么与在下玩这一局。”
紫珠用力地拍拍包袱,“你放心,我这里面好东西多得是。”
“我若赢了,从此你就做我的贴身丫鬟。”
贴身丫鬟反正她是不会做的,怎么说,桃花仙子也不会帮外人的,于是很是爽快地应下了,并学着他的口吻说道:“我若赢了,从此你的面具就归我了。而且你终身不能戴面具。”
“好!”
看他中计了,紫珠便指着离自己最近的一树桃花,摘下一朵,捧在手间,“谁能让这朵花长回树上算谁赢。”说完笑嘻嘻地蹲在他身边,一副等着看好戏的表情。
对一个凡人来说,落花如何能再长回去呢?他输定了。
桃林中几双黑影晃动,因为他敲响琴案的手而不再蠢蠢欲动。
见他许久不动,紫珠以为胜券在握时,却不料他突然站起身,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往前挪动几步,来到桃树下,轻柔压下桃枝,将桃花放下萼片上,玉指温柔滑过,那朵花就那么不可思议地长上去了。
“到你了!”待他回来坐回琴案,紫珠还未回过味来,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难道说他是妖怪,可是他没有妖气啊。
紫珠百思不得其解,从案台上拿起那朵花,不费一丝气力接了上去。桃花仙子虽然记仇,但是紫珠毕竟是花主,由不得她不从命。
“胜负未分,不如你我再玩一局?”
紫珠不快道:“输了面具可别怨我,你自找的。”
“好,绝不怨你,我许久不曾与人对弈,你与我对弈一盘如何?”
紫珠正想问你哪来的棋盘,转眼那人便掏出了棋盘和棋盒,紫珠捡起两颗棋子,凑近一看,发现白色棋子是暖玉,黑色棋子是黑冰玉。怎一个贵重了得。南漓国果然遍地是金。也许仙灵之物很快就会出现了。她把棋子放回棋盒,朝他说道:“我选白子。”
他执起一子,貌似很随意地放下,紫珠亦执起一子,更随意地放下。
面具下他勾唇浅笑,“姑娘不像是南漓国的人。”
紫珠漫不经心地落下一子,只手撑着下巴,随口答道:“我来南漓寻人。”
“寻什么人?”他追问。
紫珠道:“多年前姐姐被人贩子卖去了青(楼),我来就是为了带走她。”眼观棋局,执起一粒白子,思虑一番便放了下去。
面具下他的双眸变幻若风云,表面依旧淡定如常,执起黑子,放下,又执起,终究还是放回了棋盒,透过面具看着那张貌不惊人的脸半晌。
看他久久不落子,紫珠扶案站起身,拂去衣裳上的桃花瓣。“你输了!”
他在面具下惊怔,似是故意地问道:“十步不止。如何会输?”
紫珠摇头,“若你还能踏出三步,那颗黑子你早就落下了。”走上前来,她蹲在他身旁,打量着无温的面具,“不好意思,你的面具,归我了。”说完,径直摘下了他的面具来。
面具下,那是一张令风云为之变色的容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