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天宫百花园中,仙雾缭绕,群花争妍,粉蝶纷飞,芳香四溢,只不过,百花之中,一眼望去,唯牡丹,最美!
天仙子一袭白袍,若流霜飞云,透明如一片雪,美丽如一片天,步履轻忽,踏着滚滚香尘,翩然而至。
随仙娥绕过花丛,方见前方不远,落一座八仙亭,天帝一袭明黄龙袍,正襟危坐,目光所及,是青玉案上的棋局,他执一白子,尚未落下。
“臣下叩见天帝!”天仙子从未跪下行礼,今日,却是不同。
天帝眉峰一颤,将白子扔回棋盒,抬手虚扶一把,沉声道:“起来吧,此处非朝堂之上,你我之间,莫要让这客套虚礼弄得生分了。”
天仙子神色依旧平淡,看不出他是何想法,他站起身,回道:“君就是君,臣就是臣,你为君,我为臣,臣行君礼,乃是臣子本分。”
“好一个臣子本分,若是论起理来,恐怕十个朕也说不过一个你。你难得来一趟天宫,不如坐下来与朕同饮几杯。”天帝示意他坐下,命仙娥收拾棋盘,换上了一桌美酒,他率先执起一杯,一饮而尽。
天仙子居下位而坐,举杯浅浅一酌,便缓缓放下酒杯,却听天帝此时问起,“昨日瑶池仙宴,为何不见你携那朵小白莲前来,这是何故?”
天仙子指尖一颤,他淡淡回道:“月光白莲千年前遭灭顶之灾,今已不复存在。”
“是么?”天帝双眸微眯,“那日桃花仙子奉命去天山邀你时,分明是亲眼见过她的,难不成短短几日,她就不复存在了?”
“桃花眼拙,所见乃是我的首席弟子紫珠罢了。”天仙子解释道。
“是她眼拙还是你欺上瞒下,你我心知肚明。”天帝冷然,眸中阴霾顿起,虽不至于龙颜大怒,但霸气与威严令人不敢仰息。
天仙子眉头轻蹙,似落花跌进了冰河之中,凝成了千年的琥珀,语气也重了一分,“不管她是月光白莲,还是魔骨上花,是界弃了她,陛下弃了她,今她如何,与界无关!”
“区区月光白莲,朕还不至于把她放在眼里,若是知道千年之后,她如此牵累你,朕当初一定会把她毁得一干二净。”天帝颇为冷酷,言词之中,半点忏悔之意都没有。
天仙子心中滑过一阵失望,“你既然已错过了当初,也不会有今后。小紫是我的徒弟,除了我,谁都别想伤她分毫。”
天帝俊眸微眯,稍一用力,手中玉杯裂了缝隙,“那你不妨看看我能不能动她分毫。而你,逆天而行,自毁道行,等着你的,该是无穷无尽的天劫,师兄,你打算拿什么来阻止我?”
“无极!”天仙子淡淡回应了二字。
天帝一时语塞在喉,许久,他缓了些语气,“师兄,你若是为了天下苍生去忤逆上天,朕也绝不逼你,可你竟为了一朵月光白莲,毁神伤体,你以为,你今日来所为何事,朕会不知道?”
天仙子道:“你既什么都知道,也不必我多说,还望你成全,赐我三滴天灵泉水。”
天帝不禁拍案而起,龙颜大怒,“要取天灵泉水,必渡雷霆刑,你如今道行不过区区百年,受雷霆刑,等同去送死,师兄,你趁早清醒一点如何,那绿疏影魂飞魄散乃天命所归,只因他当年噬仙,恶果自食,与你何干。”
“他本与我无关,但若不能亲手送他入轮回,只怕小紫此生定会内疚悔恨一辈子。”天仙子无所畏惧。仿佛天帝之恼,雷霆酷刑都无关紧要。
他不是藐视天帝威权,更不是不晓得那雷霆酷刑的厉害,只是,这与小紫相比,瞬间就变得无关紧要了。
还记得天地崩,日月陷,她安然!这如何能算一句戏言,哪怕粉身碎骨,哪怕坠入深渊,也是无妨,他只图她能笑到最后,那小小的人儿,每一日在他身边笑靥如花,但凡有一种可能,能将他的笑留住,他都会试一试,可惜,他留不住,过去,他输了,现在,他不能再输了。
“师兄,为她,你势必要豁出一切,甚至不惜与朕为敌了是不是?”天帝一张俊脸气得一阵白,一阵红。
“臣不敢!”天仙子寒眉低垂,站起身,施了一礼。
为何如此冥顽不灵,区区一个紫珠,竟让他引以为傲的师兄变得如此丧心病狂,简直可恶至极。
“你有什么不敢的,你明明知道她是你的生死劫,你明明知道早晚有一天她会堕入魔道为祸苍生,可你还不是......”
“还不是什么?天帝,请慎言!”天仙子怒斥一声,周遭气息翻滚如浪,煞煞惊人。
天帝怔了一会儿,未料到他的反应会如此之大,他的师兄,总是一副不喜不悲不愠不火的慈悲模样,就是天塌地陷都颜色不改,这一直以来都是他的可怕之处。可此刻,忽又觉得他没那么可怕了。
天帝语气放缓许多,“师兄,朕只问你,师父的临终之托,你如今可还放在心上?”
“你才是皇,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的是你而不是我。我一介花农,天下苍生,哪里轮得到我操持,还不如去受了雷霆刑,只求天帝一言九鼎赐我天灵泉水。”言毕,施礼退了下去。
身后,听天帝如是说:“这便是你弃帝位而执意于花神的缘由吗?师兄,是朕错看你了,原本星魂要与你割袍断义,朕一气之下,还把他打下了南天门,让他恨极了朕,罢了,你要天灵泉水朕可以给你,但紫珠,朕绝不能留!”
也是最后一句,才让天仙子停下脚步,他背对着天帝,袖中之手几度揣紧,又几度松开,眸光沉浮,深邃幻灭,倘若紫珠见了,都不知要心伤到何种程度,平日里天仙子的一道蹙眉,她都恨不得拐个人上山来逗师父一笑。
“星凌,你要记住,她生,我生,她死,我死!若她堕入魔道,倾我之命给天下苍生一个交待,够不够?不过,在那之前,别动任何非分之念,否则,我丝毫不介意与你为敌!”步履如来时那般,轻忽翩然,不染纤尘。
独留天帝跌坐在椅子里,气息微促,脸色煞白,只为他唤的那一句星凌,上一回唤他,他清楚记得那日封了九天屠狼,却亲手葬了师父,师兄失了大半条命不惜也要救他逃生那云谲波诡的九重山。从那以后,他便处处低他一等,凡事以他为尊,听他训诫,他要如何,他便如何,只因在师父弥留之际曾许诺过有生之年要保师兄毫发无损,逝者已矣,可是情与义却薄凉至此。为了什么,一个女子!
“师兄,你深陷美人劫,朕不怪你,可事关你的生死,这一次我不再听你的。”目送着那道雪色神影,天帝深锁眉头,幽幽自语。
步伐渐缓下来,园中的牡丹花开得千娇百媚,楚楚动人,层层叠叠的花瓣挂着露珠,如泪染一般,他不由得多看了一眼,忽而心头闪过了一丝不适,才将视线收回,匆匆离去。
身后的牡丹花丛微微轻颤,撩起一团迷离仙雾,散去之时,一名婉约婀娜的少女从中走来,一袭红粉钗裙,裙摆绣着一大朵一大朵的金边牡丹,娇艳欲滴,栩栩如生,少女画眉秀丽,眸似晨曦,香鬓云髻,斜插着牡丹,气质雍容华贵,国色天香,令人见之难忘。
“神尊大人......”朱唇轻启,欲语还休,目光追随至远处,不离天仙子的背影。早就听说他要来,她才躲在花丛中,不允许任何一朵牡丹凋谢,虽耗损了大量心血,好在换来了他一次回眸。
粉颊微熏,挑起一抹灿烂霞光,只一个瞬间,笑意又全然凝固在脸上,连双眸都冷酷了许多。
神尊大人掌管天下之花,无一朝一夕居百花宫中,宫中事务一向由袭枫仙使带去天山交给他处理,除了袭枫仙使,要见神尊一面,谈何容易!
神尊大人,他知不知道,一朵花,百年为精,千年成形,只图他一丝怜惜而已。
可是到头来,他还是放不下那朵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白莲花。
明明,百花赋上已没了它,明明,她牡丹才是百花赋之首,国色天香,艳压群芳,却一点都不受宠的样子。
现才大悟,只要那朵月光白莲不死绝,就永远没有她牡丹的出头之日。
“小莲,一千年前牡丹既可以把你从云端拉下地狱,今又有何难?”牡丹仙子扬起嘴角,无比轻盈,但杀气重重,园中百花都不寒而栗。
直到她绕过花丛,入了八仙亭中,面见天帝,百花园才恢复之前的那份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