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在闭眼之后的一瞬间,我就立即进入了梦乡。
这一觉睡得格外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我也不知道这是我回来当天的深夜还是第二天的深夜,只是透过窗户就能看到夜穹中的一弯牙月,屋子里响着此起彼伏的鼾声。
我感觉肚子饿得难受,于是就下了床,到收银台那边找点吃的。
当我从收银员那里买了两盒饼干,打算往屋里走的时候,却无意间看到门外坐着一个人影。
这里离百乌山依然很近,我出于戒备,就悄悄凑到门前望了一眼,才发现坐在门口的人就是闫晓天,此时他正靠在门沿上抽着烟,月光和扬起的烟雾衬着他那一脸的愁容。
我也来到门外,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了,愁什么呢?”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只说了一声:“谢谢。”
被他这么一搞,我反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谢什么,我这次来,其实也不完全是为了你,你在陕西的那些产业,我们寄魂庄可是有股份的。”
闫晓天仿佛没有听到我的话,他愣愣地盯着和公路相连的那片黄土坡,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其实我有时候就在想,现在的百乌山就像这片黄土坡一样,沟沟壑壑,没有一块平坦的地方了。”
我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于是对他说:“可即便是这样的黄土坡,不是依然有人想要治理它?难道因为百乌山已经腐朽了,你就不打算救它了吗?再说,黄土坡也不是完全没有平坦的地方,我回来的时候还走了一段很平坦的路来着。”
闫晓天碾灭了烟头,转过头来看着我说:“可这样的百乌山,真有必要去拯救吗?就算这次能保住它,那一下次呢,如果它还是这样腐朽下去,谁能拯救它?”
我问他:“那你想救它吗?”
闫晓天点头:“当然想!”
我说:“那你还想这么多干什么,既然想救它,那就去救,别啰嗦。既然你知道它为什么会腐朽,就借着这次机会,把腐烂的根斩断,等老根长出新芽的时候,百乌山一定又是一番新天地。”
闫晓天盯着我看了一会,突然叹了口气:“梁厚载说你不管碰到什么事都不会缩头,原来是这样。”
我挑了挑眉毛:“什么叫原来是这样,什么意思?”
可闫晓天今天好像特别喜欢自说自话似的,他又一次忽略了我的问题,遥望着百乌山所在的方向,淡淡地说:“其实有时候跟你和梁厚载在一起,我总是有点自卑,觉得处处都不如你们。不过回过头来一想,我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就拿我的长相来说吧,你看,我长得比你年轻,比梁厚载有男人味。”
这家伙今天脑子抽了吗,怎么尽说些不着调的话?
我岔开了话题,问他:“我救回来的那个老头到底什么人,我听你叫他三长老?”
这一次闫晓天总算是正常回话了:“啊,对,他是百乌山的第三房长老,也是魏家的家主,呵呵,不瞒你说,我至今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我平时见了他就叫他三长老,大师父见了他,也要恭敬地唤他一声魏老的。不过在心底里,我特别讨厌他,每次大师父出了什么事,第一个落井下石的人就是他,可每次有了什么好事,第一个跑出来抢利的也是他。赵德楷能成为首房长老,也是他提议举荐的。”
看闫晓天说话时那副咬牙切齿的样子我也知道,对于这个姓魏的老头,他已经不是单纯的讨厌,而是恨之入骨了。
我坐在门口,拆开了一包饼干,一边对闫晓天说:“这地方离百乌山这么近,咱们就这么待着没问题吧?”
闫晓天又从烟包里摸出了一根烟,可犹豫了半天都没点上,他又朝着百乌山的上方看了一眼,说:“没事,这地方离百乌山虽然近,但已经超出了百乌山的势力范围了。你可能不知道,在我们百乌山,是不能将自己的耳目安插在大路上的,据说这也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
我含了一片饼干,说:“你们百乌山的规矩真多。”
闫晓天无奈地笑了笑:“唉,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不好改啊。”
我嘴里嚼着饼干,闫晓天叼着一根没点火的烟,两个人都睡不着,于是就坐在门口处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刚开始我还担心我们的对话会被吧台上的收银小哥听去,但见闫晓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也就没想太多。
闫晓天的话题总是围绕着魏老头,对于我将魏老头救回来的事,他先是表情感谢,但后来又开始抱怨,问我为什么要把这么一个天杀的东西留下来。
对于这个问题,我的解释很简单,因为魏老头对我们来说有利用价值。
闫晓天说起了魏老头在最近这几年里做过的种种肮脏事,又谈到了他是如何一次次故意刁难老夫子的。
说起老夫子曾经受到的那些刁难,闫晓天义愤填膺,几乎把百乌山的所有长老全都骂了个遍。
后来他又提到了赵德楷,更是一副恨到咬牙切齿的样子,闫晓天说,当年百乌山认定赵德楷是个可造之材,几乎将所有的资源都用在了他身上,可如今他小人得势,竟然恩将仇报,甚至要彻底毁掉百乌山。
我听闫晓天絮絮叨叨地说了整整一个晚上,只是偶尔应和他两句。
直到夜穹和大地相连的尽头出现了一抹淡淡的橙红,眼看天快要亮了,我才对闫晓天说:“事实上,这一次赵德楷做的这些事,对于百乌山来说也不是完全没有贡献的。”
闫晓天充满疑惑地看着我:“贡献?寄魂庄都快被他毁了,他能有什么贡献?”
我吃掉了最后一片饼干,然后对他说:“这一次,他几乎清空了各大长老的势力,就相当于为百乌山洗牌了,等到有一天你真的坐上了百乌山掌派的位子,也省去了不少麻烦。”
闫晓天看我的眼神从疑惑变成了惊讶,又从惊讶渐渐变得平静下来。
我冲他笑了笑:“赵德楷这一次费尽心机,可是到头来,却为你作了嫁衣。呵呵,想开点吧,事情远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对了,从昨天晚上就一直想问你,你怎么跑到这来了?”
我一边说这话,一边扶着墙根站了起来,闫晓天也随着我一起起身,他扔掉了那根已经被他含湿了的烟头,对我说:“头两天我去郊区找你们才发现你们不见了,你那个姓刘的哥们不知怎的,竟然知道我曾到过你们住的地方。就在我到处找你们的时候,他给我打了电话,说你们来百乌山找我大师父了,我怕你们出事就急慌慌地往这边赶,刚来到这的时候,正好碰到梁厚载带着你家的两个姑娘从黄土坡出来,然后我就跟着他们一起等你了。”
刘尚昂怎么会主动将我们的行踪告诉闫晓天呢?
我心里觉得有些奇怪,但没多问。
临近七点的时候,梁厚载他们也陆陆续续地醒来了,唯独魏老头一直在熟睡。闫晓天对这位三房长老显然没有什么耐心,直接将他叫醒了,催着他收拾一下赶紧上路。
当然,闫晓天在对魏老头说话的时候,还是会尽量保持恭敬的。
临近中午,我和魏老头坐着闫晓天的老悍马,梁厚载他们则坐上了老翟的车,两辆车一起驶上返程的路。
其实我对于闫晓天的开车技术绝对谈不上信任,我坐他的车,是为了能在路上问魏老头几个问题。
而魏老头之所以坐闫晓天的车,是因为他发现在所有人中,只有闫晓天对他说话还算客气。只是不知道,当他得知我也要坐这辆车的时候心里是怎样一种感觉。毕竟我虽然救过他,但也扬言过要弄死他。
闫晓天的车技明显比我第一次见他开车的时候好了很多,我一直等着他将车开出了百乌山所在的那边黄土坡,才对魏老头说:“聊聊赵德楷的事吧。”
魏老头大概没想到我会突然跟他说话,当场愣了一下,接着又做出一脸疑惑的表情,说:“赵德楷的事?我跟他不熟啊。”
你跟他不熟?在黄土坡的时候还说自己是跟着赵德楷混的,现在又变成和赵德楷不熟了。
睁着眼说瞎话!
我朝着前车厢的挡风玻璃看了一眼,这一路上除了我们也没有其他车辆。于是我就伸出手,拉住车门把,猛的一下推开了魏老头那一侧的车门。
干烈的风和黄土立即吹进了车厢,魏老头被我的举动吓了一跳,他死死地抓着门框,生怕掉出车外去,同时一脸惊恐地冲我喊:“你要干什么!”
我朝着敞开的车门扬了扬下巴:“下车!”
在我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闫晓天一脚踩下了油门,车速瞬间飙升。
魏老头向闫晓天投去了一个难以置信的眼神,然后又将这种眼神转向了我这边。
我从鼻子里出了一口气,淡淡地问他:“还记得我为什么救你吗?”
魏老头的眼神变得越发惊恐了,可他就是这么看着我,一句话也不说。
我说:“我救你,是因为我觉得你有用。现在看来,你好像没有利用价值。下车!”
最后两个字我几乎是喊出来的,魏老头被我吓了一跳,但在下一刻,他竟然伸手去拉门把手,想要关上车么。
我迅速抽出青钢剑,一剑戳在了门把上。
当时剑身离魏老头的手指也就几厘米的距离,他的脸刷一下就白了。
我冲着他挑了眉毛:“你和赵德楷熟吗?”
魏老头赶紧点头。
我又问他:“你对他的情况,了解得多吗?”
魏老头依旧迅速地点头。
我笑了笑,伸手拉上了车门。魏老头先是长舒了一口气,然后就一直盯着闫晓天的后脑勺出神。
他大概做梦也没有想到,一群人中唯一一个对他恭恭敬敬的闫晓天,竟然也是我们这一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