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城门查的甚严,好在云蔻儿他们准备充分,倒也没受到为难便进了城。进城之后,云蔻儿才发现玲珑夸大了事实,城中依旧车水马龙,热闹非常,哪里见人心惶惶?
一入城,老三小九他们立刻消散开去,不多时便只剩她和林陌楠两人。
林陌楠将云蔻儿送回云府后便匆忙离去,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云蔻儿不由心头有些唏嘘:想来云府现在已经不再是他的家了,终究有一天他会离开云府。
云蔻儿进云府的第一件事便是跑去林陌楠的房间。原本她是应该去看云府那位老太太的,可是此时林陌楠不再云府,机会难得,云蔻儿有比看老太太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等到她满意地从林陌楠房中出来时,天已经黑了下来。
忙不迭地去看云府的老太太,谁知连口热茶都没喝上便被老太太脚上的一记绣花鞋给砸了出来。
老太太的理由是:“死丫头,让你回来你不回来,不让你回来你偏回来,回来了也不赶紧来看你老娘我。你老娘我泡了好茶坐在这里天明等到天黑,你这死丫头倒是钻那个老鼠洞里折腾去了,现在才来见老娘?”
云蔻儿捧着鞋涎着脸给老太太穿上,赔着不是:“娘,娘我错了,我这风尘仆仆的回来,不得先沐浴一番,收拾干净了再来见您吗?”
老太太精明得很,十分不好糊弄,眼珠一瞪:“沐浴?你这花猫一样的脸和你那身上的汗酸味,你沐的哪门子浴?”
见老太太气得脸上的皱纹都撑开了许多,云蔻儿便低头认错:“娘我错了,要不等您气消了我再来看您?”
结果云蔻儿刚给老太太穿好的鞋子转瞬又她向飞来。
这天晚上云蔻儿便睡在老太太房里,险些没被她唾沫星子淹死。老太太平日里不是爱说话的人,一旦说起话来不是人,八成将话赞起来一股脑儿的全倒给云蔻儿了。从她喝奶时讲起,一直讲到现在不孝的她还没如老太太的愿嫁出去这件事,直听得云蔻儿哈欠连连。
老太太对她未来丈夫的要求十分简单,就两个条件:一,男的;二,活的。
抱着明显变大的脑袋,云蔻儿在被唾沫淹死前,头一歪,倒在床上。
迷蒙中老太太那双温暖干燥的手将她的脸轻轻抚摸了一遍又一遍,云蔻儿糯着嗓子喊了声“娘!”然后沉沉睡去。
这老太太,从不肯在她面前示好,真真别扭的很。
半夜醒时,老太太便睡在云蔻儿身边。伸手摸摸老太太的脸,累年操劳使她的皮肤变得粗糙,即使在云府养尊处优了八年多,依然没能将她的皮肤变回光滑。岁月不饶人,转眼间,她竟老了这么多。
老太太好像睡得并不安稳,呼吸有些急促,眉头紧皱,表情有些痛苦。
“娘……”云蔻儿以为她在做恶梦,轻轻推她,想要叫醒她。
老太太没醒,反而脸色更难看了些,灰暗中,云蔻儿看见她苍白的脸,额际渗出涔涔冷汗。
一股慌乱自心底蔓延,张牙舞爪得弥漫开来:“娘,娘你醒醒……”
“唔……”老太太痛苦地嘤咛一声,终于醒来。
云蔻儿舒了一口气,一抚额,竟也是一脑门子汗。“娘,您刚刚不舒服吗?”她问。
老太太侧头看向她,声音喑哑:“没,吵醒你了吧?”
“您脸色不好,明天我帮您找个大夫看看吧。”云蔻儿担忧地说道。
“哪有那么娇贵,这都是老毛病了。”老太太笑道:“你在这儿怕是睡不好了,回你屋睡吧。”
云蔻儿不乐意:“不要,大半夜的你就这么把我推出去啊。”
老太太起身,将她的衣服找来:“你这丫头,你再在这儿睡,咱们都甭想睡好觉了,穿好衣服快回去吧。”
不情愿地穿好衣服,慢腾腾地下了床,一步三回头,云蔻儿哀怨地同老太太告别:“娘,那我回去了。”
老太太睡意朦胧地躺在暖和的被窝,冲她摆摆手,没有半点挽留她的意思。
穿过庭院时,云蔻儿遇到神情疲倦的云太傅。此时月已中天,他竟还穿着一身官服。
云太傅见她,并没有太多的惊讶与喜悦,只是淡淡地说:“回来了。”
云蔻儿难得乖巧地应着:“嗯。爹您刚从宫里回来?”
“是啊,最近事情比较多。”云太傅的声音沙哑沧桑了许多,想来最近真是累坏了。
云蔻儿同他寒暄几句,便行礼离开。他们的父女感情也只限于这种客套的问候,他对自己不曾有过切心切意的疼爱,而她也不曾有承欢他膝下的想法。这个父亲不曾出现在她十岁以前的童年里,在一个孩子最需要父爱的时候。因而当云蔻儿见到他时,已经习惯了没有父亲的生活。想必他也一样,不曾想到这世上还有一个被他遗忘的女儿,他将所有的父爱分给了他身边的儿女,给云蔻儿的只能是他的满腔愧疚。
说不怨他,是不可能的。
云蔻儿正感伤着,冷不防有个小小的人影向她冲了过来。本能一躲,那个小人影收不住脚,险些撞到墙边的榆树疙瘩上。
定睛一看,竟是瑾萱这小丫头。
云蔻儿抚额:真要命,今晚到底有多少人没睡觉?“瑾萱,你不睡觉在这儿做什么?”
冬天晚上可是冷得要命,这丫头冻得鼻子红红的,缩在一件白色的裘衣里,像是一只圆滚滚的小兔子。
瑾萱吸了吸鼻子,说:“我让阿临守着大娘的院子,你一出院子她便来告诉我了。”
“你找我有事?”
瑾萱郑重地点了点头,然后一声不吭地拉着她便走。
“找我什么事?”云蔻儿被这个刚及肩膀处的小人儿拉着,边走边问。
瑾萱闷头拉着云蔻儿一个劲儿往她的院子的方向走:“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为什么她觉得这个情景这么熟悉?
事实证明,云蔻儿的预感是正确的。这个情景之所以熟悉,是因为上次她参加皇宫的宴会时,就是这么被瑾萱拉着去见了池韶笙。
故而这次云蔻儿见的还是他。不同的是上次在皇宫,这次却是在她的房中。
云蔻儿故作镇定地说:“夜半无人时,将军在我闺房中怕是不好。玲珑伶俐可是就在我隔壁的房间里睡着呢,若是我不小心弄出些声响,对大家可是都不好的。”
瑾萱又想溜走,被云蔻儿眼疾手快地拽住。开什么玩笑,这事关她一未出阁的女子的声誉,怎么着也不能让这唯一一个能证明她清白的第三者给跑了。
眼前是曾经让云蔻儿爱得歇斯底里的男人,但却只能是曾经。故而他眼中的苦涩酸楚,云蔻儿只能装作看不见。
“过了明日,我便要离开这京城。岭南王短时间还到不了京城,皇上命我趁这段时间,带兵去北方支援镇北将军,平定北方的战事。”他说。
云蔻儿“哦”了一声。
“这一去,不知还能不能活着回来。我不是怕死,我只是怕以后再也见不到你……”
“你别这么说。”
云蔻儿按下心中小小的、碎碎的悸动,阻止他说出更多沾了情意的话。他们都错过了诉说与倾听情话的时光,再说只能平添惆怅,如今虽不是陌生人却恨不得从未相识过。
“蔻儿你再等等我好不好,若是我能凯旋归来,不管付出多少代价我都会和你在一起;若是我就此马革裹尸,你便自主婚嫁,找一个能真正待你好的人。”
云蔻儿摇了摇头,果断地说:“真对不起,池将军,我心上有别人了,要等你的人很多,但却绝对不会是我。”
即使他们真心相爱过,彼此海誓山盟过,可是再怎么坚固的爱情,也经不住疾风暴雨的洗礼。两人在风暴中没能握紧彼此的双手,一旦放开便再也执不起来。
瑾萱在她手中挣扎,刚想开口说话,被云蔻儿一手给捂住了嘴。
云蔻儿以为池韶笙会愤怒,会悲伤,会绝望,会扑上前来不甘心地质问她,但终究他什么也没做。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学会了这般隐忍。
他只是近乎哀求地说:“最多三个月,只须再等我三个月。”
那日林陌楠要云蔻儿作出承诺时,她选择沉默;如今池韶笙亦是在等她一个小小的承诺,她却又一次负了他的期待。
好吧,云蔻儿承认自己是一个胆小鬼,总是一味的选择逃避。
他们等待,她却给不了回应。因为他知道,许下的一个承诺,便是欠下的一个债。她可不想下半辈子不干别的光还债了。
池韶笙走了,拖着沉沉的脚步和长长的背影。终究云蔻儿不忍心,鼻间一酸,脱口而出:“池韶笙,你会活着回来对吧?”
他笑笑,眸中是千层汹涌波浪翻滚后的平静。他说:“我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