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女子学府
京都学府旁边有一院子，便是女子学府了。京城官家小姐，都在这里学习针线和认些简单的字，以便以后操持家务。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分别分给八到十六岁的女子，女子大都十六后便出阁了，也不必来学习了。
虽然，姻缘看重，门当户对，但也谁家都愿意取个贤良淑德，持家有道的媳妇，这学府也便成了各家小姐的战场。
那么多班级，不是琉璃，停云肯定找不到戊班。戊班在二楼，周围挂着竹篾窗帘，十张左右的小木桌，上面放着青色官窑的笔筒，淘笔缸，文房四宝，书籍，还有一些刺绣的绣盘，精致的丝线。一进厢房，就看见一个穿着极为富贵的妇人在厢房中间。下面有十个与停云年龄相仿的女孩。有些穿金戴银，极为富贵，也有衣着华丽的。停云一袭杏色衣裙，发饰也格外简单。
“怎么现在才到？”妇人责问道。
“回夫人，我们初来不熟悉地方，走错了。”琉璃小心翼翼的答道。
“新来的，难怪不懂规矩。你去堂外。你家小姐自己找位置坐。”妇人安排了停云，接着示范绣花。
停云，走到最后一排的位置坐了下来。哪里听得进去讲刺绣。自己一直呆呆的望着窗外，看着细细的雪花飘呀飘。那养育了她的家乡再也回不去了。不一会，讲课的妇人遍离去了。
“你好！我叫霍芙！”旁边的女孩儿笑着问候。霍芙，穿一件鹅黄色的衣裙，外搭青绿色白毛小袄子。头上花式繁复，瓜子脸蛋，丹凤眼，低眉浅笑。有一种邻家女孩的平易近人之感。
“我叫杨停云！”停云也微微回应的笑了一下。
这时走进来一位，下巴尖尖，肩若削过，莲花碎步，一看让人怜爱的女子。肤白胜雪，杏目顾盼，女子看了都有几分动容，何况男子。
“美吧，她就是京城的最出名的兵部寺郎的千金，学识出众，相貌出众。简直是我们的榜样，每天她都要收好些情书呢！”霍芙撑着头羡慕无比。
“情书！？”如此大胆开放。停云觉得这大概是京城最大开眼界的事情。美，好像停云没有什么鉴赏水平，看不出美丑，世界上最面目可憎便是卜世仁那张脸，居然也有丫鬟都称赞他长得英俊不凡。
一会进来教授的师傅是位白位胡须花白的老头，名叫贾正，大家唤作贾翁。听霍芙说，他是位大夫，不知道多少年前的状元。贾翁讲女四书，平日里比较死板。停云坐在最后排，今日哭了一早上，停云自觉眼皮此刻重的抬不起来，贾翁的声音变得越来越模糊。
“杨停云！杨停云！”贾翁拿着戒尺，在桌台上敲了好几下。
停云睡的正酣，根本听不见。直到霍芙扯了停云的衣角，停云才挣开朦胧的眼睛。
“在！”一下子被惊醒了，瞌睡早到九霄云外去了。慌乱看着，立马站了起来。
“你是新来的吧，看来是我教的课都懂，不需要学了。是呗？”
“……不是。”本来停云很慌张，听到贾翁，说话浓浓的口音，不禁有点想笑。
“那我来考考你。你之前在家读过书吗，可曾读过四书？”贾翁看到停云毫无惧怕之意，便决意考考她。
“回先生，弟子读过。”停云本来正开心，正好知道。
“那何谓四书？”贾翁想这这个弟子还不错，虽是插班道也读过四书。
“《大学》，《中庸》，《论语》，《孟子》。”停云答道。
“非也，女子读这些书作甚！四书乃是《女诫》是东汉班昭。与明成祖的徐皇后《内训》，唐宋若莘的《女论语》，明刘氏所作的《女范捷录》。四书都不知道，上课还瞌睡！”班上其他女儿都笑了起来。
“放学后，留下来，把今日内容抄一遍再回去！”贾翁说道。
哦，是这些么，怎么跟自己家先生教的不一样，且也不去想那么多，这上课的内容也真是太无趣了。贾翁还是那个声音，还是那个语调。房里燃着几处碳火，又有手炉，停云都觉得困的不行，掐了自己好多下，都难以抵挡睡意。
一会想到已经辞世的爹娘，一会想到琉璃在殿外会不会冷着。又想到早上遇到的青衣公子，才反应过来，早上只顾呆呆的望着他了，又忘记问名字了。茫茫人海，不知道何处还能再遇到他。看着，他给他擦脸的那张丝绢，上面浓浓的一股花香，不像是脂粉香气，也并非熏香。只是，觉得那味道，像是百花盛开的味道，闻着让人想起了春天的感觉。
霍芙传来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你没事么？”停云对她笑了笑，也难得回答。她倒是朵解语花，可不知停云皮糙肉厚的，卜世仁天天指着骂，要是受不得造就自尽了。
思绪万千，停云却实在听不进去女四书，不仅枯燥，还让她听着听着便觉得不再想做女子了。那么多条条框框，拘着好累。终于到课间了，各家小姐都唤来自己的丫鬟，吃点糕点，喝点茶水。
“停云，你吃吃我府上的糕点，可喜欢。”霍芙，拿着各色的糕点给停云。
“谢谢你，霍芙。”停云想，霍芙真实好，跟自己一样相貌平平，可是极易相处。上学也真是好，每天都有各色糕点吃，可北方糕点虽然别有一番风味，依旧想年杨府家里的糕点。想想在马车上吃了那么多，也不太饿，自己还没有逛过学府，便带着琉璃四处乱逛。
走廊里，尽是丫头小姐追逐，银铃般的笑声。这个笑声是多美美好。在杨府时，经常也和琉璃琥珀还有其他小丫头笑作一团，现在卜府里，又有谁陪她玩笑。
停云带着琉璃在院子里乱逛。京都都是些四合院，院里也没有假山或者水池。这种四合院，真真是像迷宫，极易迷路。旁边院子里的红梅树，印着皑皑白雪，美极了。停云一向偏爱这种热烈的颜色。接着走，看到一颗歪脖子杨槐树，冬日里树叶已经掉光了，可能有两个人才能抱住。停云抬头望着，那树枝的枝桠，把天空分成无数细细的小块。虽是初春，仍旧白雪皑皑，天亮了，便也不冷了。
树下雪堆里，有一个鸟窝，里面几只小鸟，都是刚孵出来的，张着嘴巴，嗷嗷待哺。一只大鸟在旁边着急的乱飞，却帮不上什么忙。
“姐姐，你快看，我们把它放到树梢上去吧。”停云端起鸟窝。
“这树这么高，小姐，不要了。危险，这冬月里的鸟儿，也难活。”
停云并不听琉璃劝阻。解下斗篷，丢给琉璃，便开始爬了起来。看着绸缎衣服上在树上蹭的乌七八糟的，琉璃拦不住她，又怕她摔着。还好，她只在低低那个树枝上，等她爬上去了，琉璃便把鸟窝递给她，待停云安顿好鸟窝，便准备下来。树上本就薄薄的有层冰，滑的不行。停云，一脚便踩滑了，从树上落了放下下来。琉璃吓得忙迎了上去，此时一个青色的身影忽然出现，稳稳地接住了停云。
之前丫鬟们讨论哪家公子英俊，停云总觉得自己怎么没有一点审美水平，什么都看不出来。这不是早上那位公子。刹那间，停云觉得心跳不止，脸也烫的不行，从未这么近的靠着一个男子，他身上的花香，甜蜜的令人窒息。好像时间也悄悄的停滞不前。
可是，这张脸却不陌生，仿佛等待了千年万年，只是一次久别后重逢，像是一直一直就印在心底，刻入骨髓。可那么深那么深，却又怎么也记不得。
“姑娘，每天都要摔倒么？”男子欲放下停云，她却呆呆的不动。
“你叫什么名字？”停云唯唯诺诺说道。
“我是这里的先生，你叫我先生便可。”那公子道。
“小姐，小姐，你没事吧！”琉璃给她披上斗篷。
“敲钟了，我们回去吧。”至于钟声，怎么走回去的，停云都记不得了。愣愣的全是青衣男子的身影。
“小姐，你也没有摔着，怎么傻了。”琉璃问道。
“姐姐，是早上那位公子，很有缘份啊！”
“小姐，你这搭讪的方式也太老套了。不一定是公子，看着像哪位老爷。”琉璃笑到。
“我真是觉得很眼熟，像是久别重逢。”
“小姐，深居闺阁，见过肯定也是自己在梦里给自己找了个郎君。是不是跟你儿时梦中人一样？”琉璃本是打趣儿，停云不但不觉得羞，若有所思，像是恍然大悟，那梦里永远看不清脸的公子，是他么。
“可我真的见过！”
“府里的丫头，看见英俊的小子，都觉得眼熟，这是常情。你快进去吧。”琉璃用手帕，帮停云擦了身上的水渍。看到她并不是时时纠结杨府的事情，倒也放心几分。
“一会屋里那么多火，考考就干了。”停云变走进了房内。接下来的课程，到底是个什么内容，是谁讲的，停云统统记不清了，全是那张脸。停云把帕子拿出来，看了又看。虽然，这些事情能够短暂的分神，但是，想起爹娘总是忍不住红了眼圈。
课后，其他小姐都纷纷被自家的马车接回府了。停云，还在厢房里抄写今日讲课的内容，感觉手都快抄断了。
天都有点黑了，停云才抄写完。停云一出门，发现门外，卜府的马车在门口等着。停云带着琉璃，并不上车，自己朝家中走去。
卜世仁，看到停云，小小的身影在夜幕中，慢慢的走着。让小厮驾着马车慢慢的跟着。这个丫头，平常傻乎乎的，却又那么倔强。看她小小的人，却让人有几分敬畏之心，不敢随意的靠近。
停云一直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街上的灯一盏一盏的亮起来了。鞋子在雪里也渐渐湿透了。琉璃，看着停云这样，想劝慰，却也不知道如何开口。这种失去至亲的锥心刺骨之痛，又如何是几句劝慰可以好的。停云从来没有走过这么久的路。
回到卜府，老夫人正在等他们吃饭。看到停云和卜世仁都回来了。两个人一言不发。丫鬟替停云解下斗篷。杏色的衣裙，裙摆上尽是水污，绣花鞋子上也是泥渍。头发上还有雪花。
“云儿，怎么弄成这样。”老夫人摸摸停云的手也是冰凉的。
“这是怎么了，赶紧去换身干净衣服。仔细着凉了。”看着停云的神奇，眼睛肿泡泡的，呆呆的，一言不发。琉璃随着她去了内屋。
“她知道了？”
“奶奶，她迟早是要知道的，不是每天吵嚷着要回南方。”卜世仁宽慰道。
“我又何尝不知道，可让我告诉她，我却说不出口。”说着抹了抹眼泪。
晚上，琉璃帮停云设了祭坛。在院边的角落里，烧纸钱。老夫人也在旁边。老夫人也觉得伤感，一直抹泪。停云，穿了一袭白衣，头发上什么都没戴。白衣是老妇人早就帮她准备好的，却怎么都不忍心告诉她爹娘的事情。
“云儿，你爹娘在世的时候，做了很多好事。来世肯定会有福报的。”
“奶奶……”
“好孩子，你还有奶奶呢，别怕。”老夫人看着停云哭，也抹眼泪。
停云一直哭，不知道多久，不知道留了多少眼泪。卜世仁来过几次，却都吃了闭门羹。停云还是趴在床上一直哭。
已是阳春三月，强烈的阳光晒的人眼睛都睁不开。山上，漫山遍野都开满了杜鹃花，灼灼欲燃，一片一片的。天边都被染成了粉色。杨时若，喜欢漫山遍野的花，杨府的田地有些便没有种植粮食，任这些野花野草长满了田埂山坡。杨老爷背着时若，还有蒲夫人撑着伞。下人们远远的跟着。
一起，走过大片大片的杜鹃花地。杨府的田地里，农户正忙着割油菜花。
“时若，爹背你去树下休息会。”
“好，娘，你快点。”
杨老爷，背着时若来到大片大片的橙子树下。时若永远忘不了橙花小小细细的开满了一树。那清香，似有似无。
“时若，喝点水。”杨老爷拿出带的水喝。
“娘，我们每年都来踏青好不好。”杨时若脸蛋被太阳晒得红红的。
“好。”蒲夫人笑的那么慈祥温暖，拿着绣帕，替停云擦了脸上的滴滴汗水。
停云，慢慢醒来，才发现一切不过是个梦。周围包裹着自己的是无尽黑暗。她多么希望现在才是一场可怕的噩梦。如果，刚刚那是个梦，她情愿永远不要醒来。周围的黑暗令她窒息，她披上粉色的貂皮披风，慢慢的走出了厢房。琉璃，在守夜的小床上，已经熟睡了。
才刚刚出门，走廊上的椅子上，一个黑影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停云，吓了一跳，正欲逃走。被黑影一把拉住。
“是我！”
“卜世仁，干什么，你大晚上的在这里吓人！”停云虚了一口气。
“我有点睡不着，出来透透气。”
“我也睡不着。”停云，不知道为什么在卜世仁面前，总是不愿显露自己柔软的一面，逞强的不哭不闹。
“那我陪你坐一会罢。”
“好啊。”
“想哭就哭出来，我知道你难受。”
“你不知道！世界上并没有感同身受这回事情。我的锥心之痛，你又怎么能够体会。”
“对不起，我不该告诉你的。”卜世仁，是打算告诉停云，总得有个人告诉她，可并不想这样，以吵架的方式告诉她。
“我迟早是要知道的。”
“云儿，你长大了。冷不冷？”卜世仁，突然有点心疼，有点怀恋那个总让自己生气，总跟自己斗嘴的时若。
停云和卜世仁坐在长廊里。停云依旧抱着腿，披着斗篷，像个粽子。夜色下，微微发抖，不知道是哭了，还是冷了。
“不冷！”
“饿不饿，我这里有些你爱吃的杏仁酥。你晚上都没有吃饭。”
“放着罢，我不饿。”
卜世仁，想着停云平时像是属金鱼的，不把自己撑死不罢休。现在，最喜欢的蟹粉杏仁酥都不吃了，可见是真的伤心了。卜世仁，把自己的斗篷大衣，环着停云小小的身躯，两个人共用了一件大衣，只露出两个头。不知何时起，他不在想戏弄她。而是，觉得她有点可怜，想保护小小的她。
虽然，这个肩膀有些陌生，停云却愿意短暂的依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