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之下,一切都被贴上了死亡的标签。凋零,枯败,直至化为泥土。稀疏的林间偶尔有绿光闪过,紧接着便是几声沉闷的奔腾声。坟墓上多年沉积的泥土被践踏而起,然后落地,重新覆盖死亡。
白梦得呵出一口气,即便是在夜间,呼出的气体依然清晰可见。他推开门,看到了坐在火盆边发愣的宫森。火盆不时地发出几声劈啪声,木柴燃得差不多时,宫森便会从地上捡起几根丢进火盆。他黑色的眼珠在火光的映衬下发出淡淡的银光。此刻,任何一个站在他面前的人都会惊讶于他平静目光下的深邃。
“你醒了?”白梦得呵呵地笑了几声,坐到了火盆边,又向里面扔了几根木柴。
宫森收起目光,他歉意地一笑,说:“又麻烦你把我背回来了,大哥。”
白梦得摇了摇头,一脸感慨,“真没想到你用情这么深。要不是火儿高声嘶鸣。我还真不知道你晕了过去。”
宫森晃了晃手中的柴火,说:“大哥,之前的事情发生的事情太突然,我还没来得及请教你的名字呢,希望你不要介意。”
白梦得哈哈一笑,说:“哪里的话。我姓白,叫梦得。”“白大哥,我叫宫森。那位……是我的未婚妻秦墨儿。”
“哦。”
“大哥,我一直很奇怪。我和墨儿身上的囚服很明显。你为什么不问问我们的来历?”
白梦得呵呵一笑,说:“宫森,我看见的只是两条即将消逝的生命,而不是什么囚服。再者,那是你的事。”
“可你仅凭这个就知道我是好人吗?”
“宫森,虽然这个村子几乎与世隔绝,人流来往也不多,但观人的本事我还是有的。”白梦得看了宫森一眼,说,“从你对墨儿姑娘的感情来看,你不会是所谓的坏人。”
宫森浅浅一笑,虽然他不同意白梦得的观点。
“好了。说正事吧。你打算怎么处理墨儿姑娘的遗体?”
“斯人已逝,活着的人终究还要活下去。明天,就明天。我打算将墨儿火化。但我不会把她葬在这儿的,这里太荒凉了。”宫森自然明白白梦得的意思,虽然现在是深秋季节,但尸体停留太长时间也会腐烂。况且,那是他绝不愿看到的情况。
白梦得眼中闪过一丝感激,他说:“那棺木呢,你准备怎么办?”
宫森一阵伤神,他顿了一会儿说:“这就不劳大哥费心了。不过,冢村有竹子吗?”
“有是有,你拿它做什么?”白梦得问,见宫森默然不语,他也不好再追问,于是告诉了宫森竹子的所在地。
一夜无话。翌日,宫森赶上一辆马车,带上工具,独自一人出发了。
冢村的主道是由一块块青灰色的砖块组成的,这条主道不知道存在多少时间了,上面坑坑洼洼,不过让他没想的是,白梦得的马在上面行走自如,让他感觉不到什么大的颠簸。
主道的两边便是民房了,它们毫无次序的摆放着,显得有些凌乱。宫森看不出房子是由什么材料建成的,只觉得青灰色的墙面上渗出的暗红令自己害怕。
此时正值清晨,有睡眼惺忪的青年从屋子里出来,也有背着孩子下田锄地的妇女,但凡是看到宫森这个陌生人的,都会远远的躲开。一种难掩的惊恐在早行的人中散播开来。
突然,一只野狗从巷子中蹿出,它立在马车边,对着宫森狂吠不止。
马儿收到惊吓嘶鸣起来,宫森厉喝一声,将野狗赶走。他努力地控制着受惊的马,好一会儿才将它安抚。
宫森不由得想起了白梦得的话,看来这里的确同他说的一样与世隔绝,见到生人就会不自觉的躲开。但村民身上不应有的恐惧使他极为不解。他看了一眼阴沉的天气,轻喝一声,加快了赶路的步伐。
踏上小道之后,宫森见到了他永生都不会忘记的场景。坟墓!满山的坟墓!它们错落有致的坐落在宫森不远处的山坡上。坟包有大有小,墓碑或有或无。但有一点是相同的,坟包的土壤都是暗红色,像鲜血凝固后的颜色。这次不用他命令,马儿嘶鸣一声,蹄声随之变得急促起来。
中午之前,宫森赶了回来。白梦得见宫森拉了一车竹子,问:“宫森,你用竹子干什么?”
“请恕我直言,这里的环境不适合墨儿。”
“你想把她在河面上火化?”
“为什么不把她带在身边?”
“因为我还有一件事没做,我不希望墨儿的骨灰受到伤害。”
白梦得看了好一会儿才说:“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她希望带在你身边。”
“放心,大哥。在做完那件事后,如果还没有父亲的下落,我会随她而去的。”宫森看着白梦得,眼中红光隐现。
夜色空明,星光点点,水面如镜,偶尔有飞虫飞过,荡起一圈圈波纹。秦墨儿躺在竹筏上,竹筏静静地飘在河面上。经过宫森的简单化妆后,秦墨儿看起来像是睡着了——她的遗体没有散发出一点死寂的气息。
宫森站在岸边,他举着火把,看着被花团簇拥的秦墨儿。她的双手放在胸前,手中握着的是她最喜爱的紫罗兰。她面色安详,似乎对这个世界没有眷恋,或许此刻她轻展羽翅,正在向天堂飞去吧。
“我们很快就会见面的,墨儿。”宫森喃喃自语,他抛出了手中的火把。
竹筏向夜的深处飘去,秦墨儿躺在火光中。里宫森越来越远。
悠长的嘶鸣声在远处响起,宫森意识到问题的时候,异变已经发生了。
一抹火红在黑夜中突然出现,它如同火焰一般在黑夜中跳跃着,奔向竹筏。
“火儿!”宫森惊呼一声,他意识到不妙,立即向竹筏追去。但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火儿跳入河中,游到了竹筏边。它凄厉嘶鸣,一头将竹筏顶翻了。大火熄灭,墨儿的遗体落入水中。
“你给我住手!”宫森怒吼不止。
火儿没有理会宫森,它将落水的秦墨儿衔了起来,放到了背上,然后上了岸,扬起马蹄飞奔而去……
白梦得看着气喘吁吁的宫森,问:“宫森,发生了什么事?”
“那……那匹马呢?”宫森一手搭在白梦得的肩上,一手捂着肚子,他面色通红,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
“兄弟,你先别急。你说的是那匹马?”白梦得一脸惊讶,虽然与宫森相处不到两天,但他可以看出宫森并不是一个易怒的人。
“火……”
白梦得一听,神经立即紧绷起来,“火儿怎么了?”
“它抢走了墨儿的遗体!”
白梦得一下子被定格住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宫森,这件事我恐怕帮不了你了。”
“别忘了那是你的马。”宫森一脸怒气的说。
“谁告诉你那是我的马了?”白梦得一脸苦涩,“那根本不是一匹普通的马。”
“这话怎么会说?”
“它是我的救命恩人。”白梦得看了一眼满脸震骇的宫森,顿了顿,说:“在冢村的西北方有一座山脉,翻过山脉便是一片沙漠。当初,我就是从那片沙漠过来的。但在进入沙漠十四天后,我迷路了。我在一个地方不停的打转,身上的补给用光了不用说,精神也接近崩溃。终于,我倒在了能将鸡蛋烤熟的沙子上。朦胧中,我似乎看到一抹火红向我跑来。经过多次海市蜃楼的折磨后,我早已放弃了。但正是那抹火红救了我——我不知道它用什么方法将我的生命延续下去的。当我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一条小溪边,重获新生之余,我看见了火儿。它卧在河边,喝着自己的水。喝完水后,它示意我与它一起上路。补充好水后,我便跟着它走了,一天之后,我们终于走出了沙漠。”白梦得似乎回到了当初,他面带微笑,脸上的感激之色清晰可见。
宫森忍不住说:“可它一直在你这儿呆着。”
“不。”白梦得摇了摇头,“很多人都曾经试图驯服它,但无一例外都失败了。它只是把我这里当成一个临时的栖息地而已。我从来没有对它有过任何束缚。”
“那该怎么办?我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墨儿的遗体本被抢了吧。”
“宫森,你有没有想过,火儿是在阻止你。秦墨儿身上的气息对它产生了影响,才会令它突然出现带走秦墨儿的遗体的。”
“你的意思是说它不想看着墨儿被火化?”
“的确如此。”
“但那样墨儿的遗体会腐烂的!”宫森激动地说。
“你可别忘了它既然能将你的行动破坏,它也会将秦墨儿的遗体保护好的。”
“你凭什么那么肯定?”
“因为普通的马在没有充足补给的情况下是不可能在沙漠中存活的。”
宫森极不情愿的点点头。火儿不是性格暴烈的马,它在马厩中对秦墨儿流露出的感情让宫森不得不暂且放下追寻墨儿的想法。
白梦得见宫森逐渐稳定下来,同情地拍了拍它的肩膀。“那既然这样,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什么意思?”
“你的事情已经办完了,去还是留?”
宫森一下子愣住了,是啊,事情发展到这种田地:他逃出生天,但多年未见的未婚妻却也因为救他而死。到底什么样的结果才是他想要的,而他下一步该前往何方。
“你没事吧?”白梦得看着失落的宫森,以为他还在为亡妻痛心,他眼带怜悯地说:“人死不能复生。”
“我暂且住在这儿,还希望大哥能收留。”
“也好,既然这样,祭祀大典也快开始了。不如一块来吧。”白梦得满意地笑了笑,说。
“祭祀大典,那是什么?”宫森一脸好奇,尤其是对这“祭祀”二字。
“到时候全村人都会参加的。”
祭祀大典是在夜晚举行的,因为只有在夜晚血灵才会出现。白梦得就是这样对宫森说的。
“血灵?那是什么东西?”
白梦得惊呼一声,条件反射地捂住了宫森的嘴。他惊恐地看了看四周,低声说:“你小声点儿,让血灵听见会把你抓走吸干的!”宫森打掉白梦得的手,他下意识的后退一步,惊疑地看着白梦得。眼前的中年男人在听了宫森很随意的疑问后立即变得惊恐交加。这让宫森难以接受。不过从他的话可以推断出,血灵应该是类似于恶魔的东西。
“那大哥能给我说说大典的具体情况吗?”
“到前面你就知道了。”白梦得推掉了宫森的疑问。
宫森抬眼看向前方,耀眼的火光使他不得不挡住眼,在短暂的适应后,宫森看到了祭祀大典的场所。
裸露的岩石地表没有任何祭坛之类的东西,火光照耀之下宫森看到的是黑色的岩石以及背对他的村民。他们举着火把,围成了一圈。
“快拿着,马上要开始了。”白梦得递给宫森一支火把,示意他加快脚步。
宫森挤进了人群,也看到了祭祀的一切。
洞穴,是的。首先看到是那个洞穴。“洞穴”这个词汇是他从身边喃喃低语的村民口中听出来的。与其说它是个洞穴,倒不如说它是口井。
洞穴位于一个直径为二十米的深坑中心,深坑像是巨型怪兽的脚印。裸露的岩石上长满了长宽不等的裂缝。宫森看到了人为修筑的石梯。但现在,最吸引宫森的不是裸露的岩石,长短不一的裂缝,而是被村民称作洞穴的井,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在洞口处翻涌的红光。
“大哥,这血灵是哪位尊神啊?”宫森小心翼翼地问道。
白梦得扫了一眼四周,低声对宫森说:“血灵是冢村的神灵。正因为他的存在,冢村才风调雨顺,这里的村民才能安居乐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