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青并不知道,龙原自小跟随父亲为盗,虽年岁不大,却早已养成同龄人所没有的沉着冷静、遇事不慌的性格。
“龙原,我们听你的,龙大哥没了,你就是我们的首领。你说,我们现在先做什么?”一名青衣人说道。
龙原说道:“钱叔叔,我认为,我们应该先静下心来,仔细核查一下我父母的身上,看看能不能有所发现。”
那青衣人名叫钱宗,是龙海手甚得力的人物,他听龙原说得有理,点头道:“好,我们就来核查一下,不过,咱们这里没有女人,检查你母亲身上,恐怕有些不方便。”全然不看雪君与红豆。
龙原看了看雪君与红豆,感到十分为难:如果将检查母亲身体的重任托付给雪君与红豆,恐怕父亲部属不服,不认同检查结果。如果不托付给二人,又怕双方生出嫌疑,事情更难处理周全。
雪君走了过来,说道:“其实,你们只检查一下龙老前辈身上即可。从外表来看,二人的死因是相同的。”
龙原点头道:“此话甚是有理,我们就只检查我爹爹的身上。”
钱宗喊过了两个人,将龙海的尸体抬进内室,不一会儿,钱宗走了出来,神色黯然,说道:“龙大哥身上一点伤痕也没有。”
虞世龙忽然说道:“龙大侠可能是中了毒,而且下毒之人手段极高,以致于我们根本看不出来。”虞世龙本来名震江南,但自从受封吴王、改回原名后,行事一直低调,众人只知他是梁青的岳父,却不知他几个月前还是整个江南的主宰。
钱宗点了点头,说道:“有可能,只是我们看不出是中了什么毒,又怎么能找出凶手?”
“黄权。”赵良忽然喊了一声:“黄权哪里去了?”
“对,我们怎么把这小子忘。”钱宗说道:“这小子是五毒门掌门的独生爱子,用毒手段之高,天下罕有对手,一定是他。”
众人大半沉默不语,毕竟五毒门是江湖上一等一的大门派,而且用毒之术天下无双,惹上这样一个对头,终生难得安宁。现在无凭无据,去怀疑他们掌门的爱子,不结下梁子才怪。
钱宗看出了众人的心思,怒道:“龙大哥尸骨未寒,你们便忘记了我们以前的兄弟之情了么?别说是五毒门,就是皇帝老儿,我们也要为龙大哥讨一个公道。”
龙原说道:“钱叔叔重情重义,侄儿佩服,只是现在黄公子不在此处,此事且不可急下结论,待我们找到黄公子,将事情问个明白,再作打算。”
钱宗说道:“好,就依你。不过,我们到哪里去找黄权这小……黄公子呢?”
赵良说道:“要找黄公子不难,只需问一下他表妹即可。”
钱宗说了声对,走到红豆面前,说道:“姑娘,你知道你表哥的去向,对不对?麻烦告诉老朽,以免污了姑娘的清白。”
红豆淡淡地说道:“我不知道,我也半天没见他了。”
钱宗道:“姑娘应该明白,不说出你表哥的下落,意味着什么。”
红豆道:“怎么?前辈要刑讯逼供?”
钱宗道:“不敢,不过老朽性格不好,我怕我会控制不住自己,做出伤害姑娘的事情来,到时候可悔之晚矣。”
红豆道:“随便。”
眼看双方要闹僵,梁青说道:“钱老爷子,这位姑娘不知道他表哥的下落,我相信是真是,你又何必苦苦相逼?”
钱宗看了看梁青,讥讽道:“殿下事情管得好宽呀,你怎么这么肯定这姑娘的事情。”
梁青回头看了一眼雪君,说道:“因为,这位姑娘整个下午,都与我在一起。”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议论之声不绝于耳。
梁青平淡地说道:“我与这位姑娘,本是旧识,今日意外重逢,聚在一起说了一会儿话,各位不必多心。”
红豆抿紧了双唇,眼泪慢慢地流了下来。
钱宗道:“越王殿下与旧识说什么,我们不管。不过,这位姑娘既然是黄公子表妹,我们想暂时留她多住两天,待事情水落石出,再送她离开。”
梁青道:“那可不行,圣上给我们的期限已近,我们已经约好,明天一起离开这里。”
钱宗道:“明天?龙大哥的大仇未报,你们谁也不能走。”
龙原道:“钱叔叔,既然越王殿下公务在身,我们也不便强留。只是,这位姑娘……”
梁青道:“这位姑娘虽是黄权的表妹,但她与五毒门素无瓜葛,又不会用毒下药,你们留下她,又有什么用?如果黄权真是凶手,他会为了自己的一个表妹来自投罗网么?”
钱宗迟疑道:“这个……”
龙原道:“殿下说得对,如果黄权真是凶手,他一定不会再来,我们留下这姑娘,也无作用。”
梁青道:“多谢龙公子体谅。我想再问一句,你们现在是留着龙老前辈的遗体,直到找到真凶,还是让他们入土为安?”
龙原垂泪道:“茫茫人世,要找到真凶谈何容易,我想先让先人入土为安。”
梁青道:“好,那我们等到龙老前辈的葬礼结束后,再走。”
当夜,龙原在家中搭起了灵堂,与龙海的手下结义兄弟一起,为龙海夫妇守灵。为防意外,他派人马上归还了梁青的三条座船。梁青等人到灵前尽了礼,到船中休息。并安排红豆与雪君住在一起。
第二天一早,龙原与众人为龙海夫妇按照旧俗举行了水葬。看着父母的遗体逐渐沉入大江之中,龙原禁不住放声大哭,他知道,父母已经离他而去,从此以后,不管风雨雪霜、坎坷磨难,都要自己去独自面对了。
葬礼结束后,梁青向众人告辞。龙原将他们送过长江,进入大运河邗沟段,向北又送了五六十里路,才与梁青洒泪而别。临别之时,梁青拉着龙原的手,问道:“龙公子,我们曾相约,共同到太子面前效力。不想你家中出此变故,不知你还愿不愿践行前约?”
龙原道:“我一定不会食言的。不过,我父母新丧,我不便远行。而且我爹爹的这帮手下,皆是桀骜不驯的江湖豪杰,我爹爹一死,恐怕他们会为了首领之位内斗,我不想爹爹的毕生心血毁于一旦,因此,我先暂居首领之位,待日后找一个才智双全之人,将首领之位让于他。到时候,我再到太子面前尽忠。”
梁青道:“好,我等着你。不过,我有一个要求,你以后见了我,不可再叫殿下,我们二人,以兄弟相称,如何?”
龙原一愣,呆了一呆,喊了一声:“大哥。”二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送走了梁青等人,龙原独自回到家中。看着家中仍然存在的一片狼籍,龙原心中突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一天前还是全家人其乐融融地呆在一起,谁知一场变故,令一家人阴阳两隔,再无相见的可能。
天渐渐地黑了下来,龙原也没心思吃晚饭,信步走出了家门,在附近漫无目的地走着。忽然,他想起了不远处的那个小小的寺院,仿佛下定了决心似的,快步向寺院走去。
寺院中很黑,也很静,四周除了偶尔传来的夜虫的叫声外,再无别的声响。龙原取出火石火绳,点着了供台上的蜡烛,跪在观世音像前,心中默默在祈祷,中间夹杂着一丝丝的抱怨。
“平时不拜佛,临难报佛脚,没有用的。”一个声音从龙原身后传来。
龙原回过头去,只见从院中走进一个人,借着微弱的烛光,龙原看清了来人的模样,原来是龙海的手下苏江。
“苏叔叔,你怎么来了?”龙原感到奇怪,苏江从来都是一个守时的人,什么时候吃饭,什么时候睡觉,从来都不马虎。
“我看你过来了,我便跟了过来。”苏江说道:“我心里有些难受,想跟你说说话。”
龙原站起身来,走到苏江面前,说道:“苏叔叔,我爹爹已经没了,你也不要太难过了。”
“哼”,苏江一声冷笑,说道:“少侠你想多了,我只所以难过,不是因为龙海死了,而是因为上面交给我的任务,我没有完成。这会影响到我的前途的。”
“你不是苏叔叔。”龙原忽然醒悟,随即感到了惊恐,举掌向苏江击去,苏江又是一声冷笑,回手破了他这一招,一指点在他的前胸上,龙原只感到全身酸软,慢慢地倒在地上。
其实,龙原的武功并不差,但父母的突然亡故,让他一直心神不定,反应迟钝。而且,两人交手,虽是龙原先动的手,但苏江多少带有偷袭的成分。况且苏江的真实武功,绝非龙原能比得上的。因此,只一招间,龙原便着了他的道。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冒充苏叔叔?”龙原直直地看着苏江,双眼中似乎要冒出火来。
苏江冷冷一笑,说道:“我知道,如果我不告诉我的真实身份,你死了也不会瞑目的。我老人家向来心肠软,经不起年轻人的哀求。”苏江抬手往自己脸上一抺,从脸上撕下一张薄薄的面具,露出一张白皙的面孔来,说道:“世上早已没有了苏江这个人,他的尸体早在一年前就已化成了水,只留下了这张脸皮,我的名字叫无牙蛇,是五毒门毒蛇洞的长老。”
听了无牙蛇的话,龙原立即醒悟,惊叫道:“是你毒死了我的父母。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龙原本来一直迷迷糊糊,但此时身处险境,脑海中的颓废忧伤情绪一扫而光,立刻便恢复了本来的精明。
无牙蛇赞了一声,说道:“好精明的小子,可惜你马上就要死了。不过,在你死之前,我可以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我之所以杀死你父母,不是因为我们之间有私仇,相反,我对你父母还很欣赏,但是,上面命令我除掉他,我不得不执行命令。”
龙原问道:“你所说的上面,是不是就是秦王李世民?”
无牙蛇道:“你是猜的,还是本来就知道?不过告诉你也无妨,我的上面,就是秦王李世民。”
无牙蛇语气稍顿了一下,微微向四周看了看,继续说道:“众所周知,秦王李世民与太子李建成争夺储君之位,已到了水火不相容的程度。这一次,中原旱灾将成,吴王虞世龙和越王梁青二人将南陈遗宝献了出来赈灾,说心里话,这是一件为民造福的好事。但如果此事办成,太子之位将更加巩固,秦王争夺储君的所有努力都将化为流水,因此秦王指示我们,要不惜一切代价,阻止这批财宝运到长安。所以,我便找到了你爹爹龙海。”
“龙海开始答应得很好,但谁知他竟然有私心,在出手拦截财宝的同时,竟然将你托付给了梁青那小子。这种脚踏两只船的行为,即使放在江湖之中,也是极为可耻的,更何况是发生在你死我活、势不两立的宫廷内斗之中?所以,秦王殿下给我们下了死命令,决不允许他再活在世上。”
龙原道:“你在说慌,如果你真是奉命杀死我父母,又何必用毒?你一用毒,就会将你的真实身份暴露无遗。而且,你杀死苏叔叔,冒其名投身到我爹爹手下在前,越王献宝在后,又怎么会是因为我爹爹的行为有错?”
无牙蛇道:“你这小子,确实是个人才。实话告诉你,我投身到你爹爹手下,本为暗中拉拢你爹爹,争取让他投靠秦王,增强秦王府的实力。你爹爹名震长江两岸,这号人物,岂能白白浪费了。只是你爹爹虽有实力,却对秦王不忠,如此一来,就不能留他了。”
龙原道:“我爹爹已死,我暂时占居群雄首领之位,如果你再杀了我,以你的影响力,恐怕控制不了我爹爹手下的那些人。”
“这个嘛,你就不用为我担心了。”无牙蛇一阵狂笑,将手中的面具一扬,说道:“我既然能用人皮面具冒名苏江,也一定会用人皮面具冒名龙原,你说是不是?”右手在龙原脸上一摸,说道:“你的皮肤年轻有弹力,正好做人皮面具,不象苏江的这一张,又老又黑,害得我花了三四天时间。”
龙原只觉得毛骨悚然,背后一阵阵发凉,双腿禁不住微微颤抖。
无牙蛇站起身来,说道:“事情我都说明白了,你到那边见了你父亲后,不要忘了替我问个好,毕竟我在他手下呆了一年多时间,他对我也算不错,我们可以称得上是老朋友了。”抬起右掌来,缓缓地向龙原头顶拍落。
龙原已无反抗能力,只得长叹一声,闭目待死。
忽然,无牙蛇感到一丝诡异,他猛地回过头来向门外看去,却什么也没有。他左右看了看,也未发现异常。他惴惴不安地回过身来,抬掌又向龙原头顶拍落。突然,他大叫了一声,借着门外射进来的微弱的月光,他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旁边,还有一个影子,那个影子比自己的影子长得多,似是一个吊死鬼。
无牙蛇大叫一声,猛地转过头来,向那黑影双掌齐发。那黑影轻轻向左一闪,就将无牙蛇这一记凝聚了全身力量的攻击,化解得无影无踪。无牙蛇又连续攻击了七次,那黑影左躲右闪,轻飘飘的,似鬼魅,如轻烟,根本不象是世间的人。无牙蛇只觉得头皮发麻,胆气渐弱。
忽然,那黑影不顾无牙蛇狂风暴雨似的攻势,左手直向无牙蛇的前胸抓来。无牙蛇右手食指一挥,点在那黑影的左臂尺泽穴上。只听啊地一声,无牙蛇的右手食指仿佛点在了坚硬的岩石上,疼痛欲折。而那黑影攻势不减,一把抓住了无牙蛇的脖子。无牙蛇只觉得一只冰冷无比且坚硬无双的巨手,卡住自己的脖子,随时都可以扭断自己的脖子,渐渐地呼吸不畅。
就在无牙蛇已经绝望之时,那黑影左手一扬,将他扔到了院中。无牙蛇慢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回头看了看,不敢再留,纵身而去。
龙原躺在地上,将刚才一幕看得清清楚楚。见那黑影走向自己,心下也不禁害怕,颤声问道:“你是人是鬼?你要干什么?”
那黑影冷冷地说道:“我不是鬼,但已和鬼差不多了。”
龙原听他说话,心下恐惧之情稍平,问道:“前辈的救命之恩,晚辈永世不忘。不知前辈有何吩咐?”
那黑影道:“我要收你为徒,如果你不同意,我就杀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