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突然下起了小雪,路上不能隐藏行踪,众人怕虞世龙派兵来追,不敢过多耽搁,休息差不多时便又悄悄地直奔唐军大营而行。忽然,寂静的树林中自远而近响起一阵马蹄声,不多时只见一黑衣蒙面人骑马而来,梁青见他蒙面黑衣、形迹可疑,又怕自己一众人的行踪暴露,声音低沉地喊了一声:“是谁?站住!”纵身而起,右手直向那黑衣人衣服抓去。
那黑衣人微一勒马,左手一掌呼地从梁青头顶击落,梁青翻手去迎,二人双掌一接,同时喊了一声,那黑衣人喊的是“梁青”,而梁青喊的却是“薛大哥”。
不等梁青落地,那黑衣人翻身下马,一把扯下蒙面黑巾,众人皆不认识,雪君却看得清楚,来人正是薛艺。
梁青问道:“薛大哥,你这是要到哪里去?”
薛艺道:“要去救你们。——你们脱险了就好,咱们边走边说。”
梁青将常何与薛艺略作介绍,便命令常何率众人先行,自己与薛艺走在最后,并马而行。雪君默默地跟在二人前面,离二人却并不很远。
薛艺问道:“你们是怎么脱险的?是那位常何将军救了你们的么?”
梁青道:“正是。此事说来话长,咱们回去后我再详细说给你听,我心中有一个疑问,想请薛大哥:你既然要去救我们,为什么却孤身一人?”
薛艺恨恨地道:“还不是魏征那老小子在捣乱。我极力主张尽全力去救回你们,他却死活不同意,还说什么等待三两天、静观其变,简直是在放屁,形势一目了然,等上两三天就能变了?我看他就是无计可施。”
梁青道:“所以你就自己一个人来救我们了?”
薛艺道:“那是当然,魏征这老小子老说什么军国大事要紧,不可因一时冲动中了杜伏威的奸计,我可不管那些,咱们是生死与共的兄弟,我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们受罪。”
梁青心下感动,正要说几句感激的话,雪君突然转马回来,说道:“薛大哥,你的情让我们感动,你的心思我们也懂,但我们虽身在险地,却无性命之忧,而你孤身犯险,一旦被抓,却会性命不保的。”
薛艺傲然道:“性命不保又如何?我敢独自一个人来,就没打算能活着回去,为了梁青兄弟,我什么都不在乎。”
雪君肃然起敬,说道:“薛大哥莫生气,是小妹说错话了。”
薛艺道:“弟妹无须认错,你的话其实也没错,只是你们如果认为我薛艺是贪生怕死之辈,那就真错了。”
众人一路狂奔,不多时便回到唐军大营,所幸未遇到追兵。
魏征、李世宁等见梁青雪君薛艺安全回来,又得常何一员大将,心中高兴,摆下酒宴为众人接风洗尘。宴后梁青吩咐众人去休息,自己与魏征单独留下来商量计划。
梁青道:“魏大哥,我和雪妹商量过了,江南军誓不归降,咱们非得打一场硬仗不可了。”
魏征点头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只是碍于令岳的脸面,顾及弟妹的父女之情,不便开口,现在你们既然也这样想,咱们便把这事定下来吧。”
梁青道:“好,咱们先打一仗,让江南军知道咱们的厉害,劝降的事情可能就好办多了。你看咱们在哪里打好呢?”
魏征道:“要想打痛江南军,虎疁关就是最好的战场,这虎疁关是苏州的北大门,只要咱们拿下虎疁关,苏州就已无险可守,到时候非归降不可。”
梁青道:“那好,咱们就先拿下虎疁关,明天我亲自带领玄甲军将士攻城。”
魏征道:“那倒不必,于公,你是我军主帅,哪有主帅亲自上战场、其他人观战的道理?于私,你是虞世龙的女婿,如果你亲自领兵与他交战,待虞世龙归降后你们的关系不好处。所以我想,就把这个功劳留给薛艺将军吧。”
梁青点头道:“魏大哥说得有理,就这样定下来吧,明天让薛大哥领一万精兵、外加两千玄甲军士卒攻城,你我一起率五万大军观战助威,其他人马暂时在大营休整,如何?”
魏征道:“好,就这么办。”
第二天一大早,五万唐军在虎疁关下摆弄阵势,一通鼓响过,一万大唐精兵冲到虎疁关下,架上攻城云梯,如潮水般向虎疁关城头攻去。驻守虎疁关的江南军也不示弱,用尽一切手段进行反击,一时间虎疁关下尸堆如山、血流成河。
梁青看双方死伤较大,说道:“魏大哥,咱们下令让玄甲军上吧,损失或许会少些。”
魏征摇了摇头道:“时机未到,此时江南军士气犹盛,玄甲军攻上去,损失也肯定不小,玄甲军是你一手带出来的,你不会希望他们死伤惨重吧。”
梁青道:“玄甲军是我带出来的不错,但其他的大唐将士同样也是我的部下,让他们这样去送死,我真的于心不忍。”
魏征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反正让谁上去也有可能死,我们便不管这些了,咱们只管能不能拿下虎疁关来,行不行?”
梁青道:“好吧,也只能这样了。”
惨烈的战争仍在进行着,每一个眨眼的时刻,都会有士兵从城头上掉下来、然后伴随着哀号声死去。梁青的心中一阵阵地抽搐,他真想挥起兵器,冲上城头,杀退江南军,以减少一些部下的伤亡。但理智告诉他不能这样做,他是主帅,绝不能轻易犯险,否则会影响唐军士气与军心,况且他手中还有那支闻名天下的劲旅玄甲军未动。
转眼间天已过午,双方经过半天的厮杀,都已经现出疲惫之态。魏征见时机已到,令旗一挥,薛艺右手执一柄厚背单刀,左手执一枚弯钩,率两千玄甲军士兵,顺着攻城云梯,如一片黑色的云朵,向虎疁关城头攻去。
玄甲军人数虽少,但英勇无双,皆能以一挡十。城头上的江南军本来士气便不如大唐军队,经过半日的厮杀,更已将仅有的一点士气消耗完毕,此时面对着这支曾经横扫天下的虎狼之师,尚未交手便已心生怯意。薛艺率十几名士兵左挡右砍,不多时便已攻上城头。
眼看拿下虎疁关已成定局,忽听城头上江南军一阵欢呼,一面硕大的“杜”字帅旗在城头上竖了起来,接着梁青雪君看到了虞世龙那熟悉的身影。
虞世龙现身城头,极大地鼓舞了江南军的士气,江南军一鼓作气,竟然暂时扼住了玄甲军的攻势,一时间后面的玄甲军将士竟攻不到城头上,薛艺等十余人便被江南军重重包围在城头,幸亏薛艺武功极高,身边的十余人也皆是身经百战的玄甲军士兵,一时间尚能支撑,但再高的武功,却终究无法改变人数上的悬殊。没过多久,薛艺身边便只剩下四五名士兵,且都带了伤。他们的面前,横七竖八地躺着上百具江南军的尸体。
虞世龙见薛艺身处重围之中,犹然拼死力战,仿佛冲进羊群的恶狼一般,只杀得江南军毫无还手之力,忍不住大喊一声,手执一柄方天画戟,直奔薛艺而去,他武学精湛、内力深厚,薛艺武功本不如他,此时又已激斗半日,二人相差更为悬殊,没过二十招,虞世龙一掌拍在薛艺肩头,薛艺踉踉跄跄地后退了两三步,哇地喷出了一口鲜血,虞世龙冷笑一声,举起方天画戟向薛艺头顶劈了下去。
李世宁啊地一声哭了出来,梁青眼见薛艺形势不妙,来不及向雪君打招呼,一摧坐骑向虎疁关奔去,未及城墙便飞身而起,风流长剑出鞘在手,犹如一只展翅的雄鹰,双脚交替在城墙上点了几下,直向城头跃去。梁青师门轻功天下无双,要跃上这小小的虎疁关城墙,自是易如反掌,有两名江南军士兵挥刀来阻,梁青风流剑一划,顿时将二人连刀带人断为两截。
虞世龙正欲对薛艺痛下杀手,忽见梁青来势凶猛,不敢迟疑,挥戟杀向梁青。梁青挥剑来挡,一声微响,方天画戟的戟尖被削掉半截。但梁青刚跃上城头,立足未稳,虞世龙的内力又稍胜一筹,两人兵器一碰、内力一激,梁青只觉脚下一空,身子一歪,从城头坠落下去。
雪君见梁青与虞世互交上了手,自己最不想看到的一幕最终未能避免,心下不禁觉得甚是凄凉。微一分心间,忽见梁青从城头坠落下来,关心之情由然而生,不及多想,伸手从旁边的一名偏将手里夺过一张硬弓,搭箭用力射向虎疁关城墙。
梁青此时已落到城墙一半处,忽见远处飞来一支利箭,正插在自己脚下不远的地方,心中暗喜,右脚在箭杆上微微一点,身体借机向上重新跃起,即将到城头时,虞世龙方天画戟直向他头顶击下,梁青微一低头,上跃之力顿失,身体又跌落下来。雪君见势不妙,又一支利箭射出,正插在离城头不足五尺的地方,梁青左脚在箭杆上一点,借力又向城头飞跃而去。
双方士兵见二人以性命相搏,激烈异常,一时间竟忘记了打斗。
虞世龙怒气充满胸膛,大喊一声,以雷霆万钧之势向梁青头上砸下。雪君见梁青有危险,一咬银牙,内力流转,第三支利箭射向虞世龙脸面,虞世龙听出这利箭之中含有极强的内力,不敢托大,向左一闪,避开此箭。梁青借此稍纵即逝的机会,一跃而上,稳稳地站在虎疁关的城头。
大唐众将士见梁青英勇如斯,大受鼓舞,不自禁地大声欢呼起来。
玄甲军士卒的鲜血与众将士的欢呼,激发了梁青心中的豪情,他知道多拖延一会儿,就会有无数的玄甲军将士命丧此处,因此手舞风流长剑,直取虞世龙。
虞世龙内力本来比梁青略高,但刚才与薛艺的一场恶斗,损耗了他不少的内力,因此一时间二人竟斗了个旗鼓相当。虞世龙看着梁青此时犹如拼命一般,只攻不守,完全不顾及自身的安危,不由得暗自心惊。想想自己年近六旬,只有雪君一个女儿,而眼前的对手却又是女儿爱极了的、一生不离不弃的人,自己该怎么办?怎么办?
这边梁青缠住虞世龙恶斗,他身后的玄甲军士兵也借机疯狂攻城,不多时便将城头江南军的防线撕开了一个缺口。兵败如山倒,看着越来越多的玄甲军爬上城头,江南军的斗志刹那间瓦解,众人纷纷扔下武器,跑下城头逃命而去。
有十几名玄甲军士卒冲下城头,杀散守护城门的江南军士兵,从里面打开虎疁关的城门,放下吊桥,魏征一声令下,大唐几万士兵蜂涌而入。
看着大势已去,自己已无力回天,虞世龙长叹了一口气,纵身跃下城头,跨上一匹战马,追随众人向苏州退去。梁青念及翁婿之情,也未令人追击。
当晚梁青魏征下令唐军在虎疁关犒赏三军、就地休整,同时制订下一步的作战计划。薛艺提出应该一鼓作气、全力拿下苏州城,彻底消灭江南军,魏征坚决不同意再战,提出应再给杜伏威一个归降的机会,梁青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一时间也不便开口,因为他若支持魏征的建议,恐怕会有人认为他假公济私,因为虞世龙毕竟是他的岳父,但如果让他支持薛艺的主张,则绝不是他本意,虽然虞世龙曾多次拒绝归降,但梁青却仍相信他终会来归降的,不为别的,只为虞世龙曾经对自己的信任,和雪君的那份浓浓的父女之情。
雪君明白梁青的想法,也知道他此时不便开口,便说道:“薛大哥,以现在的形势看来,咱们全力拿下苏州并非难事,但我了解我爹爹的脾气,那样不但不会让他来降,反而有可能激怒了他,若我爹爹铁了心与我们敌对,不仅我们平定江南的时间会拖得很长,而且还会让大批无辜的将士命丧沙场。毕竟我爹爹还占着江南的大部分土地,手里仍有数十万精兵。”
魏征道:“我同意雪君妹子的说法。如果咱们一城一地打下去,何年何月才是个结束?薛将军,咱们还是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吧。”
薛艺道:“话虽如此,但恐怕杜伏威不会就这样顺顺利利归降的,况且,咱们再去劝降,使者的安全我们恐怕难以保证。”
雪君道:“我不怕,我相信爹爹不会害我的。”
薛艺惊诧道:“怎么?弟妹还要亲自去苏州?”
梁青道:“不仅雪妹要去,我也要再去一趟,这次一定要劝岳父来归降。”
薛艺连连摇头,说道:“那可不行,如果杜伏威再把你们扣起来,我怕你们不会再象上次那样幸运。”
梁青道:“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只说一句话,我不在军中时候,继续由魏征大哥主持全军事务,如果我们真的被扣留,一统江南的步伐,决不能因为我们两个而有所停留,你们好自为之。”
薛艺还要再劝,魏征微微叹了一口气,说道:“薛将军,不用再劝了,就让他们再去吧,或许这样他们心里会好些。”
雪君双目含泪,盈盈下拜,说道:“多谢魏大哥理解,多谢薛大哥成全。”
第二天一大早,梁青与雪君收拾停当,直奔苏州而去。
走到半路,梁青问道:“雪妹,如果你爹爹执迷不悟,决计不肯归降,我们怎么办?”
雪君道:“他虽是我的爹爹,但我们对他也算是仁至义尽,况且你是唐军主帅,我也算是唐军将领,怎么能为了一已之私,屡废国事?如果他再不归降,我们只能与他周旋到底,以力灭之,然后再向圣上求情,留他一条活命便是。”
梁青道:“你能将国事与私情分开,真是难得,难为你了。”
雪君道:“受难为的是你,为了我爹爹,一次次地跟着来劝降,还受了十几天的牢狱之灾。”
梁青笑道:“谁让他是我的老丈人,你是我的老婆呢。”
“呸。”雪君脸上一红,啐了一口,说道:“刚说了两句正经话,又来油嘴滑舌。”
二人说说笑笑,浑不把即将到来的困难放在心上。也许,在二人的心中,已认定虞世必龙定会归降。或者,二人都认为,只要能彼此间呆在一起,不论什么样的困难,都无所谓。因为,不论什么时候,双方都不会扔下自己,独自离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