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青一愣,随即笑道:“你已答应雪妹嫁给我,而且我们已经成亲,木已成舟,难以改变了。”
虞世龙道:“我虽答应将雪儿嫁给你,但我是有条件的,你必须归于我的麾下,我才能雪儿嫁给你。难道我会将女儿嫁给我的敌人不成?”
梁青道:“岳父不要生气,我们不是敌人。现在我们有机会一家人团聚。再说,雪妹深明大义,会有自己的选择的。”
虞世龙问道:“雪儿,你说说看,如果我与青儿敌对,你是帮父亲,还是帮丈夫?”
三人的目光,一时都集中在了雪君的脸上。
雪君道:“我不帮父亲,也不帮丈夫,我只帮天下的百姓。只要能让天下百姓过上好日子,我做什么都可以。”
虞世龙道:“看来,你们是铁了心帮大唐了。哎,养女外向,自古使然。我无话可说。你们自己保重。雄儿,我们走。”站起身来,向外便走。
雪君站起身来,喊道:“爹爹。”双泪直流。
虞世龙冷冷地说道:“从今后,你也不用再叫我爹爹。我们间的父女之情,从此一刀两断,你安心地做你的大唐越王夫人,他日战场再见,我们便是势不两立的敌人。”
雪君正欲再说话,王雄忽然说道:“舅父,我认为表妹说得对,我们可以再商量一下,都是血肉至亲,何必非要翻脸成仇。”
虞世龙道:“现在不是我想这样做,是我的女儿女婿逼我太甚。”
王雄道:“舅父,我认为表妹与表妹夫说得对,你现在的兵力,远不是大唐的对手,如果让他们与你联手,不仅对你于事无补,反而会把他们拖进万劫不复的境地。舅父,三思而行。”
虞世龙怒道:“雄儿,连你也反对我?”
王雄摇头道:“我不会反对舅父的,我只是想替表妹说句公道话……”
“别说了。”虞世龙道:“我们走。”
王雄道:“舅父保重,我不会再跟你回去了。”说完跪了下去,磕了三个响头。
虞世龙脸色铁青,形容吓人。问道:“雄儿,你是什么意思?”
王雄道:“如今形势,大唐一统天下、大局已定,我不想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况且,表妹抓住我而不杀,我也不能再与她们敌对。于公于私,我都不想再跟你回去。我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安安静静地生活。”
虞世龙道:“雄儿,你跟了我已近十年时间,你应该了解我的脾气,也应该知道背叛我意味着什么。”
王雄道:“我知道,你动手吧。”闭目待死。
梁青与雪君的心,已提到了嗓子眼。
虞世龙抬起右手,翻转着,双眼直直地盯着王雄,王雄抬着头,闭着眼,直直地跪在地上。
“哎。”虞世龙叹了口气,放下了手,颓然说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看来,我是真是老了。”身形一隐,已走出门去,消失在夜色之中。
“爹爹。”雪君跑出帐外,但见群星在天,白雪铺地,却哪里还有虞世龙的影子?
“表妹,你们保重。我也走了。”王雄道:“如果有机会再见舅父,我一定再好好劝劝他。他现在正在气头上,很难听进别人的话。”
“表哥,你先不用急着走。”雪君说道:“你文武双全,年轻有为,正是建功立业之时,怎么能隐居于山野之间,空老于林泉之下?大唐君王求贤若渴,表哥可不要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王雄苦笑一声,说道:“我作为江南将领,兵败被擒,又离开舅父,已属不忠不孝,岂能再加入大唐军队,与他老人家为敌?表妹好意,我心领了。你们保重。”转身离去。
看着王雄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雪君忽然放声大哭。她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她只知道,自己从此以后,尽管父亲表哥仍然在世,但已经与自己形同陌路,有不如无。
梁青走过来,默默地抱着雪君,任由她在自己怀中哭泣。过了良久,雪君止住了哭声,梁青替她擦干了腮边的泪痕,说道:“雪妹,真难为你了。对不起。”
雪君道:“这不怨你,只怪造化弄人罢了。”
梁青道:“你先不要伤心,此事还有挽回的希望。”
雪君眼前一亮,问道:“青哥哥,你还有办法,对不对?快说给我听听。”
梁青摇了摇头,说道:“我暂时还没有什么好法子。但我知道,魏大哥一定有办法挽回局面的。”
雪君点了点头,喜道:“你说得对。我们赶快追上他们,请魏大哥帮拿一下主意。”
二人商定主意,在建康城中住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留下水清率一千朱衫军女兵守城,其余人马全力南下。两天后,梁青雪君率众人在常州追上了大唐军队。
常州地处太湖北面,离苏州已不远。魏征率大军到此后,暂时停留了几日,一方面派人北上迎接梁青等人,另一方面让士兵休息训练,准备向虞世龙的大本营苏州发动进攻。因此,太湖之滨,些时虽然依旧平静,但决战马上就要到来。
梁青与雪君与大军汇合后,只请魏征一人,到秘室中议事。梁青将事情的经过大体一说,魏征也有些吃惊,思考了一会儿,说道:“此事说难也难,说易也易。明天我们先下一道命令,让士兵再休息几天,我们秘密派人到长安去,让太子奏明圣上,为虞世龙请封。如果圣上同意封赏虞世龙,我们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梁青道:“圣上宽宏大量,如果岳父能率军归降,封赏是一定的。我只怕他不来归降,到时候还要兵戎相见,拼个你死我活。”
魏征道:“如果令岳坚决不肯归顺,开战是必须的,但不能打死,我们要给他留一条后路。要不然,我们把他打成孤家寡人,即使他想归顺,圣上也不一定会恩准了。”
雪君道:“我明白魏大哥的意思了。如果我爹爹中意圣上的封赏,率军来降,则皆大欢喜。如果爹爹宁死不肯归降,则给他保留一定的兵马,以战逼降。对不对?”
魏征微微一笑,说道:“雪君妹子说得很对,保留兵马,以战逼降。这八个字总结得十分准确。”
梁青道:“既然如此,事不宜迟。我们现在便开始行动,一面派人去长安送信,一面展开布置,准备进攻。”
魏征笑道:“梁青兄弟,不用着急,现在应该是吃饭时间。”
用过饭后,梁青写了一封长信,派人送到长安太子宫中,请太子李建成出面,为虞世龙请封。同时,命令士兵全力训练休整,准备随时进攻。
十天以后,正是元宵佳节。长安信使带回李渊的旨意:如果虞世龙率军归降,不战而平定江南,可以封其为王,位在梁青之上。梁青与雪君看后大喜,与魏征商量着,要到苏州再劝虞世龙。魏征想派别人去劝降,梁青说道:“魏大哥尽管放心,我岳父虽与我们敌对,雪妹却是他的亲生骨肉,我们不会有闪失的。”
魏征摇头道:“你们的安全,我倒不是很得担心。我所担心的,是……”欲言又止。
雪君道:“魏大哥是害怕我爹爹扣留我们作人质,到时候他们投鼠忌器,不敢进攻。”
梁青看了看魏征,见他不说话,知道雪君所言非假,说道:“魏大哥尽管放心,如果岳父真那样做,你就全力进攻。大唐一统天下的步伐,岂能因我二人的安全而停下。”
魏征紧握着梁青的手,坚定地点了点头。只这一点头之中,已不需要任何语言,二人的心意已然相通。
梁青雪君二人带了几名随从人员,自常州出发,走了一天时间,来到苏州城下。
雪君向守城的士兵表明身份,守城的士兵不敢怠慢,立刻请示虞世龙,放二人进了城。二人走进虞世龙的寝宫,却惊奇地发现,偌大的一个宫殿之中,空无一人,连丫环守卫都没有。
二人正欣赏宫中装饰时,忽听身后有人哈哈大笑道:“我说今天早晨喜鹊一直在窗外叫个不停,原来真有喜事到来。”二人转身回头,只见虞世龙站在门口,正笑嘻嘻地看着他们。
上次建康城中三人分离之时,虞世龙曾经发下誓言,说双方已成势如水火的敌人,二人本想这次来劝降虞世龙,必定少不了一番争吵,甚至有动手的可能,谁知父女相见之时,竟是这样一副祥和的局面,雪君与虞世龙父女情深,以为父亲已回心转意,心中暗喜,梁青却微微有一丝不祥的感觉。
虞世龙吩咐人摆上酒席,亲自坐在陪席上给二人接风洗尘。酒过三巡,梁青道:“岳父大人,我们这次来……”话未说完,虞世龙一摆手,止住了他的话,说道:“上次建康城一别,已有不少时日了,咱们三人今天久别重逢,我打心底里高兴,所以你们不要扫我的兴,今天咱们只谈家事亲情,不说国事人非,有什么事情等明天再说,好不好?”
梁青看了看雪君,雪君冲他点了点头,梁青道:“那好,既然岳父大人如此有兴致,咱们今天的这桌宴席,便算家宴如何?来,我给你老人家满上酒,咱们爷俩好好地喝上一杯。”起身给虞世龙斟满了酒,举起自己的酒杯,伸到虞世龙的面前。虞世龙哈哈大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说道:“青儿,早就听说你酒量如海,深不可测,今天老夫便在酒上会一会你,咱们爷俩来一个一醉方休,如何?”
梁青道了一声好,举起酒杯来与虞世龙你来我往地拼起酒来。二人虽为世间至亲,但阴差阳错之间却成为敌对双方的主帅,本来身负着极大的精神压力,虞世龙“只谈家事、不说国事”的禁令,让二人刹那间有了一种解脱的感觉,亲情血缘迅速在二人身上回归,这对昨天还统率大军、生死相拼的对手,眨眼间却忽然变成了从无隔阂的一家人。
江南地区多产黄酒,烈性程度远逊中原老酒,但后劲也不小。不多时二人已面带红晕。虞世龙喝到兴高之时,大声喊道:“酒杯太小,不过瘾,咱们用大碗。”梁青也略带醉意:“大碗就大碗,我什么都不怕你。”
雪君静静地坐在一旁,听着二人的醉话,看着二人喝酒的情景,不知不觉间悲上心头。虽然她自幼丧母,但上天待她也不薄,将那么优秀的两个男人赐给了她,一个父亲,一个丈夫,面前的这两个男人,是她这一生中最亲最近的人,如果没有战乱,依这两个男人的潇洒大度的性情,必家能成为莫逆之交,成为她身边生死相随的守护神,但偏偏造化弄人,一场战乱,让这两个本是亲密家人的世间豪杰,变成了战场上誓不两立的死敌,她该怎么办?怎么办?
“我一定要制止这场战争,一定要说服爹爹归降,决不能让他们二人在战场上生死相搏。”雪君暗暗下了决心,但她知道虞世龙的性格,外柔内刚,表面一团和气,但一旦认定的事情,不达目的死不罢休,要说服他归降,此事说起来容易,要想成功却难上加难,想到这些,雪君心里又暗自气馁。
虞世龙和梁青的拼酒已近尾声,二人酒量相差无几,几乎是同时醉倒在地上。雪君叹了口气,将二人扶到卧房休息,自己一时暂无睡意,走到院子中,看着天上的月亮,忽然想起小时候听过的“嫦娥奔月”的故事,顿时拿定了主意。
第二天卯时初刻,梁青才从睡梦中醒来,二人刚用过饭,虞世龙便派人来请,约二人到苏州城西穹窿山打猎,梁青身负重任,本不想浪费时间,但雪君说外出打猎、心情轻松,谈起事情可能更容易,于是二人稍加收拾,便随同众人来到穹窿山。
穹窿山位于苏州城西约二三十里的地方,西靠太湖,风景极其优美。山上丛林茂密、野兽甚多,虞世龙不知是有意在梁青面前显示身手,还是故意躲着青雪二人,一路上远远在前、策马狂奔,不多时便打了十七八只野兔野鸡野猪。梁青几次想追上去与他谈论投降一事,都被他借故闪开。
天已近午,虞世龙仍兴致不减,回头吩咐众随从道:“你们先留在此地,将野兔野猪烤好,将带来的酒菜准备好了,一会儿我要与姑爷在此地痛饮。”众随从答应着,虞世龙又道:“青儿,雪儿,咱们再往山上去,看看有没有更大一点的猎物。”
穹窿山虽然甚高,但山势并不陡峭,虞世龙策马在前箭矢如飞,不时有猎物倒在地上,虞世龙却并不下马捡起。青雪二人心事重重地跟在后面,三人策马直奔山顶。梁青正盘算着如何向虞世龙开口劝降,忽见虞世龙停住了脚步,跳下马来,向一个大土堆奔去。青雪二人心中迟疑,也跟着下了马,待转到大土堆正面看时,雪君突然“啊——”地惊叫了一声。
梁青一把拉住了雪君的手,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心中也微微一惊,这个大土堆竟是一个坟墓,那坟墓修得甚是高大,上面稀稀疏疏地长着一些灌木丛。墓前的石碑高贵而典雅,上刻着“虞府女主人陈氏之墓”。
虞世龙走到墓碑前,默默地站着,眼睛中似乎闪着泪光。
雪君走到虞世龙身边,低声叫了声“爹爹。”虞世龙叹了口气,说道:“雪儿,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你娘亲的下落么?现在看到了吧!她躺在这冰冷的墓地中,已经整整二十五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