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这一掌间,红头蟾蜍便知自己与对手相差太远,如不快走,恐怕性命难保。转身疾奔,出林而去。
那中年尼姑也不追赶,问道:“小姑娘,你没事吧?”
蝶儿见她一掌便吓跑红头蟾蜍,武功之高,几乎当世难寻,心下不由得佩服至极,恭敬地答道:“我没事,谢谢师太出手相救,敢问师太法号。”
那中年尼姑道:“贫尼法号落花。如今天下战乱未停,江湖上太过危险,你怎么敢孤身一人外出?你家里人呢?”
落花师太几句话,正说到蝶儿心坎里去了,她忽然想起了多日未回的侯进,又想起了一年见不了几回的父亲,再加上落花师太的话语温柔,表情慈祥,蝶儿自幼丧母,由父亲独自养大,从未享受过母亲的关爱,此时听着落花师太的话,忽然间悲从心生,放声大哭起来。
落花师太一愣,随即柔声道:“你不想说,我不问了就是。不要哭了。”
落花师太话音一落,蝶儿哭得更厉害了。落花师太走上前去,将蝶和抱在怀中,蝶儿在她怀中呜呜地哭了一会儿,停住了哭声。落花师太帮她擦去脸上的泪痕,笑道:“你这样一个漂亮小姑娘,再哭可就不好看了。”
蝶儿扑哧一笑,说道:“我叫蝶儿。”脸上犹带泪痕。落花师太道:“你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蝶儿道:“我家不在这里,我和我伯伯一起出来的,我现在住在冀州城里的一家客栈里,我伯伯外出办事去了,很长时间了,一直未回。”
落花师太道:“我也是初到冀州,而且我也一时无事,便陪陪你如何?”
蝶儿大喜过望,说道:“那再好不过了。”拉着落花师太的手,回到冀州城里的客栈之中,向店小二替落花师太要了间客房。落花师太道:“不用另要客房了,我住在你屋里就行,你睡床上,我睡哪里也行。”
“那怎么行?”蝶儿想反驳,但落花师太的眼神让她说不出话来。晚上休息时,落花师太强令蝶儿睡在床上,自己坐在太师椅上打坐,不一会儿便如老僧入定般,一动不动。
第二天,蝶儿陪落花师太外出游玩。二人来到城里的一座寺院里,听附近人说,这里原是一座香火极盛的寺院,但窦建德起事后,为筹集军饷,对百姓横征暴敛,附近村民不得不背井离乡,逃离家园,就连寺中的和尚,也都如鸟兽散般走得精光。二人走进寺中,只见荒草遍地,断壁残垣,一副凄凉的景象。
“哎。”落花师太长叹了一口气,其中包含着多少无奈与悲伤。
“你不用再叹气了,很快你也会和这寺院一样了。”一个声音传过来,从门外走进高高矮矮的五个人来。
为首的,正是红头蟾蜍。
红头蟾蜍走上前来,说道:“师太,老夫武功自认不是你的对手,但老夫心中的这个理字,却一定要讲清楚,因此今天带了几个朋友来,向你讨一个公道。”
落花师太示意蝶儿闪到一边,冷笑道:“打架打输了,找了人来帮忙,还说什么讨还公道?你想五个打一个,对不对?有话明说就是,不必拐弯抹角。”
红头蟾蜍道:“师太说话干脆豪爽,不愧为当世巾帼英豪。我是想五个打一个,不过,我们这五个人在当今武林中,也非泛泛之辈。我给你介绍一下。”他一个接一个地介绍,落花师太听着,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暗自心惊。这五个人,都是五毒门中人,除红头蟾蜍外,辈分最高的是五毒门蝎子洞长老海蝎子,另外三个,一个是海蝎子的徒弟双尾蝎,另外两个是红头蟾蜍的弟子绿蛤和蓝手蛙。
红头蟾蜍介绍完毕,不等落花师太说话,一声长啸,五人分散开来,将落花师太包围在中间。
落花师太看着面前的局势,心中暗自思想着对策。她与红头蟾蜍交过手,知道他的武功与自己相比,差距不小,另外三个人是晚辈,武功也不会高到哪里去,如果辈分相同的海蝎子武功与红头蟾蜍相当,自己以一敌五,胜算仍是很高。想到这里,她猛在一纵身,如闪电般直向海蝎子击去,她想在最短的时间内,探出敌人的实力。
海蝎子看她出手的力道与速度,心中吃了一惊,不自觉地挥掌相迎。落花师太一指点出,正点在海蝎子掌心上,随即向后一翻,落在圈子中间。只这一指,落花师太已试出,海蝎子的内力武功比红头蟾蜍还略逊一筹,看来这一行五人,以红头蟾蜍武功最高,自己以一敌五,已是胜券在握。想到此处,落花师太安下心来,举掌向红头蟾蜍击去,红头蟾蜍举掌相迎,二人双掌一对,身子都是微微一晃。
落花师太立住脚步,忽觉胸中竟有翻腾意象,不由得心中大惊:“这红头蟾蜍怎么了,只一天时间,武功竟进展神速,内力竟能与自己不分伯仲?”
落花师太不敢再贸然进攻,仔细地看了看,终于知道红头蟾蜍武功大进的原因。原来红头蟾蜍左右各有一人,将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这是联合三人之内力与一人相抗衡的法子。
落花师太知道,如果这样任凭敌方联手,自己就会立于必败之地。只有寻找机会,攻其不备,才能逐一制敌。她遂不再主动进攻,只是静站在圈子中间,低迷着双眼,慢慢地转动着身体,伺机进攻。而那外围五人,初时尚随着她的目光慢慢移动,最后竟坐在地上不动,如睡着了一般。
落花师太见五人已坐定,移身不易,忽然改变策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海蝎子攻去。眼看落花师太的双掌已击在他的头顶,谁知海蝎子竟似泥人一般,一动不动,落花师太心中正喜,忽觉身体左右两边有两股力道向自己袭来,加上面前海蝎子的一股力道,三股力道加在一起,如雷霆万钧之势,竟超过自己的内力承受范围。落花师太不敢硬拼,向后一翻身,又落回圈子中间。
经此一举,落花师太明白了,原来这五人联手,用的是一种极厉害的阵法,合五人之内力,将自己困在中间,不论自己向哪个方向进攻,都是与五人的联合内力相对抗。自己内力虽然比其中任何一人都高出不止一倍,但若与五人联手相比,自己便远处下风。
落花师太有些自责,如果不是自己轻敌,一开始便出重手打伤一两个人,红头蟾蜍他们也不可能再组成这个奇怪的阵法。但此时后悔已无用,当前唯一能做的,便是全力与敌周旋。她静下心来,踏着八卦阵步,在圈中慢慢地来回穿梭,不一会儿,脸上已微微见汗。而周围的五个人,情况也不比她好多少,虽然坐在地上不动,但头上也渐渐地冒出热气,不一会儿便已似蒸笼一般。
蝶儿站在场外,初时见落花师太穿行于五人中间,动作潇洒、身形优美,犹如花间蝴蝶,忍不住连声叫好。后来,见五人动作变缓、步履沉重,知道他们已在比拼内力。一阵风吹过,落花师太的佛衣随风而动,显得那么地楚楚动人。蝶儿心下不忍,喊道:“五个不要脸的臭男人,竟合伙欺负一个女人。师太,我来帮你。”从地上捡起一块拳头大的石头,猛地向离自己最近的海蝎子掷去。
红头蟾蜍等五人所用的这个阵法,名叫“五毒阵”,是五毒门的不传秘法。其威力就在于合五人之内力,同时出击。五人正全神贯注与落花师太同旋,内力鼓动,犹如一张气网,护住众人的全身,风蝶儿掷出的石头,尚未接触到海蝎子的身体,即被五人的内力激回。五人联手,内力是何等的厉害,那石块挟着内力,风驰电掣般地直向蝶儿飞了回来,蝶儿躲闪不及,正中右臂,登时间鲜血直流。蝶儿一声惨叫,倒在地上。
但只这一刹那间,五毒阵已出现了微小的破绽,落花师太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时机,在圈子中一转,五人只觉眼前一闪,待众人看清楚她的身形时,落花师太已一掌击在五人中武功最弱的绿蛤的前胸上。
这一掌是落花师太最后的机会,自是不可能再手下留情,掌中蕴含着落花师太数十年苦练的功力,江湖上已少有人正面接得住。只这一掌,已将绿蛤打得胸骨尽断,连声惨叫声都未叫出来,便已毙命。
绿蛤一死,五毒阵立破。落花师太连连出招,将四人打得落花流水,红头蟾蜍见事不妙,右手一抬,飘出一阵淡红色烟雾,落花师太知道烟中有毒,不敢托大,拉起蝶儿,向一边闪开,待红烟散尽之时,四人已没有了踪影。
落花师太察看了一下蝶儿的伤势,见她虽伤得不轻,却无大碍,心中略略宽了心。回头看了看绿蛤的尸体,心中犹自后怕,若不是蝶儿的一记胡闹,自己说不定已命丧当场。
落花师太道:“你受伤不轻,咱们需要找个地方给你养伤,但冀州已不能呆下去。此地向西南两百里外的巨鹿白雀庵,我有一个朋友,咱们到那里去。”
蝶儿道:“不行呀,我和侯伯伯约好,他回来后到我住的客栈里找我的。我走了,他找不到我,怎么办呀?”
落花师太道:“这不难办。我们给你侯伯伯留一张字条,让他回来后,到巨鹿白雀庵找我们便是。”
蝶儿点了点头,说道:“也只有这样了。”
二人回到客栈结了帐,给侯进留了张字条,并叮嘱店小二一定当面交给侯进。落花师太雇了辆大车,一大早便出了冀州,一路向西面而去。
天已过午,路也已走了近一半,正巧路边有一个小吃店,落花师太邀请车夫一起到店中用餐,车夫连连摆手道:“我们行脚赶车的,哪有拿了车钱又吃饭的道理?”坚决不去,并从包裹中拿出两个烧饼,吃了起来。落花师太拗不过他,只得由他在车上吃。自己扶着蝶儿走进店中,要了两碗素面来吃。
不一会儿,小二端上面来,落花师太正要下筷,忽听店门外传来一阵乞讨声和一个儿童的哭声,抬头一看,只见店门口站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年老乞丐,左手牵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落花师太心中不忍,端起两碗面走到门口,柔声道:“老人家,你们快吃了吧。”并从怀中掏出几枚铜钱,递给那老乞丐,那老乞丐连声道谢。
落花师太回到店中,吩咐店小二再上两碗素面,店小二一边应着,一边说道:“师太,你真好心,不过天下这样的乞丐太多了,你一个好心人也管不过来呀。”
落花师太问道:“我看咱们这地方,土地也算肥沃,民风也还朴实,只要不偷懒,一定能吃得上饭,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乞丐呀?”
店小二道:“还不是因为窦建德。他在河北起兵作乱,对老百姓收税那么多,收成好的时候,老百姓能给自己家里留一点吃的,收成不好的时候,把家里的粮食全交上还差不少呢。现在虽然不打仗了,可老百姓家里都没有存粮,不出来要饭,怎么活下去呀。哎-—”一边叹着气,走进了厨房,言语中带有一丝伤感。
落花师太与蝶儿呆呆在坐在桌前,心里想的却是店小二的话。
过了一会儿,店小二哥端着面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道:“师太好心赠饭,他们却无福享受,可见一个人在世上该吃多少东西,都是一定的,半点也差不得。”
落花师太帮他从托盘上端下碗,问道:“小二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小二道:“师太刚才接济的那两个乞丐,还没吃完您老施舍给他们的面,就死在了门口,您老说这不是命里不该吃吗?”
落花师太听这话,心里一动,一把拉住蝶儿的手,说道:“蝶儿,先别吃,随我出去看看。”
二人走出店门,只见刚才那一老一少两个乞丐躺在路边,早已气绝,面上流露着满意的微笑,手中还紧握着面碗,碗中还剩着大半碗面。
落花师太拉着蝶儿的手,挤开人群,上前一试那老年乞丐的脉象,脸上勃然变色,接着又试了那女童的脉象,站起来拉起蝶儿回到店中,唤过小二,取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道:“小二哥,我看你是一个好心人,麻烦你将那两个乞丐找个地方埋了,另外这两碗面里可能有毒,不能再吃,你也找个地方埋了吧。”说完拉着蝶儿走出小吃店。
蝶儿问道:“师太,发生了什么事?”
落花师太低声道:“五毒门的人盯上我们了。刚才他们在我们的面里下了毒,若不是那两个乞丐,恐怕现在咱们早已没命了。只是可惜了那两人的性命。”
两人一边说一边走,回到大车边,那车夫还未吃完,见二人出来,笑道:“二位吃饭的速度可够快的。”将烧饼放回包裹,待二人上了车,赶车便走。
行不到四五里路,落花师太来到车夫身边,拿出五两银子,低声道:“我多给你一倍的银子,你赶车拐弯向南走,走出五十里路后,便可以回家了。不管我们在车上干什么,你都不要过问,知道么?”
钱多了一倍,路途又近了不少,这样的好事,那车夫自然没有异议。他接过银子,连声道谢,说道:“一切听您的。”到了一个岔路口,车夫拐弯向南而行。
又行了七八里路,车子进了一个小树林,落花师太伸出头来看了看四周,回身抱起蝶儿,一个纵身,跃到路边的一棵大树上,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树林之中。那车夫不知是赶车太专心,还是正在做着发财梦,竟没有发觉二人已离去。
蝶儿被落花师太抱着,感受着落花师太身上传来的阵阵温暖,又见脚下的大地象疾风般向身后飞去,心中不由得对落花师太又是佩服,又是亲切。她闭起双眼,享受着一生中从未享受过的片刻的温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