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半月有余,薛艺内伤已好了七八成,遂背负着李世宁回到半崖的山洞之中,又呆了七八天时间。这一日吃过晚饭,二人坐在洞外的平台上看日落,夕阳映得远处天边的晚霞绚丽多彩,十分壮观,但二人谁也没有心思欣赏美景,都在默默地低着头,仿佛各有心事。
过了良久,薛艺道:“明天,我送你回家。”
李世宁身子一震,抬头问道:“你以后要去哪里?有没有打算?”
薛艺道:“现在还没想好。不过想了也是白想,大隋没了,我就象水面上的浮萍一样,飘到哪里算哪里吧。”
李世宁道:“你愿不愿意投奔我爹爹他们?”
薛艺一愣,随即摇了摇头。
李世宁两行清泪流了下来,只是天气已然昏暗,薛艺没有看清楚,或是薛艺看得分明,却故作不知。他害怕一旦看见李世宁的眼泪,便再也无法为自己敬重的韩元帅报仇。
第二天,二人离开山洞,向长安而行。行了两日,来到一个小镇上,找了一个小酒馆用午餐。忽听旁边桌子上一老一少二人在谈论国事家况,二人离开长安、隐居树林间已三月有余,对天下大事变化一无所知,遂用心倾听,方知李渊已经称帝,而且下旨颁行了均田令与租庸调制两项制度。
隋朝灭亡,天下大乱,人口骤减。全国各州府的耕地,很多变成了无主的荒地。唐朝初建,将朝廷手中控制的无主荒地,按照一定的标准分给无地或少地的农民,称为均田令。受田的农民要对朝廷承担一定的义务,其中交纳部分粮食,叫租;交纳部分布或帛,叫调;还要承担一定的徭役和兵役,如果不能服徭役,可以以布或帛代替,叫庸。这就是租庸调制。
那老者道:“朝廷爱民如子,虽然战争尚未结束,但给我们定的租役标准很低,我们百姓的日子好过了。”
那年轻人道:“四叔,您的好日子也来了,让您儿媳妇多织点布,免了您的劳役,您老就踏踏实实地呆地家里抱孙子吧。”
那老者道:“借你吉言,这全是朝廷好呀。大唐和大隋比起来,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呀。”
薛艺端起一杯酒,走了过去,说道:“刚才二位的话,我也都听见了。我敬你们一杯,祝二位以后的日子,越过越红火。”
那一老一少急忙端杯相迎,口中连声道谢。
薛艺与李世宁走出酒馆,又行了半日,长安城雄伟的城墙已在眼前。薛艺停住脚步,说道:“这城离长安已经不远,我不再相送了。咱们就此别过。”
李世宁默然不语。过了良久,她转过身来,双眼直直地盯着薛艺,问道:“薛大哥,我问你一句话,你为什么不愿意投奔大唐?”
薛艺道:“我是一个江湖中人,自由散漫惯了,不愿意受人管制。”
李世宁道:“你说得不是真心话,你曾做过大隋的将军,也曾受过大隋朝廷的管制。”
薛艺长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
李世宁听他语气,知他心中矛盾,说道:“我知道你心中的想法,你是害怕面对现实。因而不敢去投奔大唐。”
薛艺道:“此话可笑得很,天下还没有我害怕的事情。”
李世宁道:“你现在心里便害怕得紧,所以才会无条件地拒绝我的建议。其实,在你心中,有很多想投奔大唐的理由。”
薛艺道:“好,你便替我说来听听,如果你能说出一个让我信服的、我必须投奔大唐的理由,我现在就跟你走。”
李世宁道:“好,一言为定。我的第一个理由,大唐现在国力强盛,不久便会统一天下,你现在投奔过去,一定是开国功臣,不仅可以一生荣华富贵,而且还可以青史留名。”
薛艺道:“富贵于我如浮云,虚名更似水月境花,不足以去追求。”
李世宁道:“我的第二个理由,大唐爱民如子,天下百姓无不拥戴,你一身功夫,天下少有,应该用来为百姓谋福利。诛贪官,除恶霸,还天下人一个太平盛世。”
薛艺道:“大唐爱民如子,这话不假,但大唐人才济济,不缺我一个。我在江湖,同样可以为天下百姓谋福利。”
李世宁道:“那我的第三个理由是,大唐有我。你只有投奔大唐而来,才能与我时时刻刻在一起,我们一生一世永不分开。”李世宁的脸上一片红晕,但眼神却热烈而执着。
薛艺愣住了,他想不到李世宁竟敢这样直接表达出自己的心里话。其实,太原李氏起源于关陇一带,骨子里边流淌更多的是北方草原民族鲜卑人的鲜血,他们朴实豪放,崇尚武力,热爱自由,同时也有一颗追求爱情的决心。
薛艺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地走近李世宁,李世宁的呼吸急促了起来。薛艺一把抱住李世宁,低头向她的樱唇上亲了下去,李世宁热烈地响应着。两人紧紧地抱在一起,全然不顾路上来往行人的眼神。
清风徐徐,杨柳青青,好一副盛世景象。
雪君听李世宁讲完二人的故事,感慨万千。说道:“妹妹你能说出那样的话,力挽狂澜,一语定乾坤,真是让我佩服。”
李世宁道:“姐姐也不用过谦,你率千余教众,便敢进攻五万夏军,救梁大哥于乱军之中,这份胆识,小妹自叹不如。”
雪君道:“那是因为你不会武功,如果你练过武功,以你的胆识与能力,到时候也会这样做的。”
李世宁笑道:“姐姐,咱们两个不这样相互吹捧,好不好?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当时攻击我们的红头怪人,你可认识?”
雪君道:“依你的描述,我还真认识他。他的名字叫红头蟾蜍,是汉中五毒门的人,当年率军灭我全家的,就是他与宇文CD。这个人贪财好色,算是一个武林败类,但他武功极高,青哥哥当年差一点死在他手里。”
李世宁道:“如果现在梁大哥遇见他,两人动起手来,谁胜谁负?”
雪君想了想,说道:“恐怕青哥哥仍不是他的对手。青哥哥曾与薛艺交过手,两人势均力敌,薛艺打不过红头蟾蜍,青哥哥肯定也不行。”
李世宁道:“看来我要报此仇,还必须让梁大哥和艺哥联手不可。”
雪君道:“你想找红头蟾蜍报仇?”
李世宁道:“此仇一定要报。但如果报不了,也无所谓。”
二人一路上说说笑笑,这边梁青与薛艺也纵论天下大事,一路不停。两三天功夫,大军到了太原。李元吉听到梁青等人到来的消息,早早地便率太原文武诸官员在三十里亭相迎。众人相见,互诉别来之情,李元吉在帅府之中摆下酒席,为众人洗尘。
席间,有一文官引起了梁青的注意,听李元吉介绍,他名叫长孙无忌,河南洛阳人,出身于河南大族长孙氏家族,王世充占据洛阳之时,曾在王世充手充任幕僚,后王世充被李世民打败,长孙无忌跟随王世充一起降唐。
梁青忽然想起,当年太原起兵之时,李渊曾经提及此人,还说他才智超人,世间少有,心下狐疑,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
秦王李世民太原起兵之前,曾与长孙无忌有过数面之缘,深知其智慧超群,世间罕有,因此待长孙无忌降唐后,李世民奏请李渊,将其任命为秦王府长史,总管秦王府政务,一时间对其礼遇有加,大有将其视为心腹之势。李渊亦知长孙无忌的才能,害怕李世民得他辅佐后势力过强,影响李建成的太子地位,遂下令将长孙无忌调离秦王府,任命为太原府丞,以辅佐李元吉。并暗地里叮嘱李元吉,一定要尊重并善待长孙无忌。李世民虽然心里不痛快,但暂时也无可奈何。
长孙无忌到太原后,李元吉听从李渊嘱托,对长孙无忌极其尊敬。长孙无忌初降大唐,在朝廷根基全无,依附李世民或李无吉,对他来说本无区别,而且李元吉性情豪迈、为人真诚,远不似李世民城府那么深,因此没过几天时间,二人便已似多年的老友一般无话不谈。
李元吉请长孙无忌介绍一下当前的局势,从长孙无忌的言语之中,梁青等人对当下局势有了一个简单的了解。
原来,李世民率大军东征王世充之时,李建成也未闲着。大唐武德元年,他率军与突厥相抗,得梁青等人相助,与突厥可汗胡杨结义修好。后率大军回归中原,奉李渊之命,与魏征一起,率军扫平在陇右天水称帝的薛举与薛仁杲父子,平定了长安以西最大的割据势力。武德二年,他又率军灭掉河北刘武周,解除北方割据势力对太原的威胁。而在这期间,中原最大的义军势力瓦岗军,在童山大战中与宇文化及、宇文CD父子率领的大隋御林军主力两败俱伤,已被王世充所灭。再加上这一次李世民扫灭王世充与窦建德两股势力,如今长江以北的绝大部分地区,已均为大唐所控制。唯有江南杜伏威,仍拥兵自重,割据一方。
“青哥哥,现在有一个极好的机会,不知你想不想抓住。”雪君与梁青单独相处之时,忽然这样说道。
“什么机会?”梁青说道:“我不太明白你的话,如果真是机会,我为什么不想抓住?”
“现在大唐表面仍是一团和气,但内部矛盾有可能即将爆发。”雪君道:“太子李建成与秦王李世民,皆是人中龙凤,到目前为止,单凭战功来说,两人也是势均力敌、平分秋色。而且两人都是嫡子,李建成仅凭长子身份,被立为太子,以秦王的性格,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心中必有争嫡之念想。所以,扫平杜伏威这一统天下的最后一战,万岁肯定不会再让秦王带兵。”
“不让秦王带兵,就让太子带兵。”梁青道:“他们兄弟二人,均是旷世奇才,再加上诸多谋士的帮助,谁带兵也不会败的。天下必定统一,这是大势所趁。”
雪君摇了摇头道:“青哥哥,你心地善良,从来不以小人之心去看待别人。其实,平定江南这一仗,结果早已注定,但谁带兵,却对局势影响巨大。”
梁青不解,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雪君道:“江南物产丰盈,面积广阔,从财力与疆域上看,都占了全国近一半。所以这平定江南一战,看似简单,实则居功甚伟,堪称统一全国之首功。秦王若带兵,战后则功劳超过建成太子,这对太子的储君之位来说,不是一件好事。但若太子带兵,无论胜负,都无好处。”
梁青摇了摇头,迷惑不解,问道:“你越说越糊涂,我听不明白。”
雪君道:“太子已是储君,天下唯一人之下而已。带兵若赢了,还是一人之下的储君,决无再向上走的道理。但若出现意外,储君之位难保。所以,若太子带兵征讨江南,有百害而无一利。魏征先生一定不会让太子去干这种傻事的。”
梁青点了点头道:“我有些明白了。但秦王不许去,太子又不能去,这征讨江南之举,便无人能去么?”
雪君道:“我估计,现在万岁心里在考虑两个人选。一个是齐王李元吉——”
梁青道:“齐王倒是一个不错的人选。”
雪君道:“齐王虽然不错,但若带兵,麻烦也不小。”
梁青一愣,问道:“这话又从何说起?”
雪君道:“齐王也是万岁嫡子,地位上与太子和秦王是一样的。以前镇守太原,虽无攻城掠地的功劳,但确保了义军粮草战马供应齐全,也可称得上是战功显赫。如果这一次率军平定江南,立下如此不世的奇功,难保他心里没有别的想法。到时候,两人夺嫡变成三足鼎立,万岁心里会更烦。”
梁青摇了摇头道:“齐王一向敬重太子,他若立下如此大功,对太子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雪君道:“但愿如此。但世间之事,皆可猜测,唯有人心,最难看清。”
梁青点头称是,问道:“你刚才说,万岁考虑两个人选,除了齐王之外,还有一个是谁?”
雪君道:“另一个,便是你。大唐越王梁青。”
梁青扑哧一笑,说道:“你越说越离谱,我从未独自带过兵,万岁怎么可能放心将如此重任交付给我。”
雪君道:“你虽然未独自带过大军,但你的战功已向世人证明了你的能力。何况如果是你带兵南征,万岁一定会为你配备最好的谋士,所以战争的结局仍无悬念。关键的是,如果是你带兵,一来不会象秦王齐王一样,去抢太子的储君之位。二来你与太子义结金兰,情同手足,你的战功越大,太子的地位越稳固。所以,我认为,这次南征,主帅十有八九会是你。”
梁青默然。过了良久,说道:“说句心里话,我不想做这主帅,战场上杀戮太多,我不想再让自己的手上染上鲜血。雪妹,你帮我想想办法。”
雪君道:“这几天我也在想这个问题。青哥哥,你还记得不,当初我们两个刚离开杭州的时候,你曾说过,要带我回山东老家看看,可你到现在也没实现你的承诺。”
梁青恍然大悟,说道:“好,我明天便对齐王说一声,暂把军队放在这里,我们一起回山东老家。你这丑媳妇,是一定要见公婆的。”
雪君一脸红晕,在微弱的灯光下更显娇媚。梁青大乐,一把抱过雪君,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反让雪君吃了一惊。梁青哈哈大笑,出门而去。
第二天,梁青向李元吉说明去意,李元吉虽然极力挽留,但梁青去意已决,李元吉只能设宴相送。梁青与雪君安排好玄甲军与朱衫军的事情,二人轻装简从,离太原向东而去。
这一日,二人到达冀州。这冀州是河北重镇,人口众多,物产丰盈,古迹众多。二人流连忘返,便多呆了一日。待到下午二人兴趣已尽之时,便找了一家客栈投宿。客栈之中人员川流不息、鱼龙混杂,雪君不愿在楼下用饭,遂与梁青商量,唤店小二将二人的晚餐送到客房之中,二人在烛光之下,一边用餐,一边说着心里话,场面倒也温馨。
晚餐将尽之时,忽听吱地一声响,房门竟不推自开。二人向外看去,只见从外面走进一个白衣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