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清晨,胡梁二人商定要再到江都城中打探一下,二人收拾妥当,顺着官道徐徐而行,不多时便已到了江都城中。其时虽然中原已经大乱,但江都城中仍是一片繁华。二人在城中逛了大半天,倒也逍遥自在。临近傍晚,二人坐在一个临街的房间里小酌,晚霞将天边的浮云染得通红,江都城也被笼罩在一片暗红色之中。忽见街上有几个黑衣人一闪而过,中间一人长着满头的红白相间的头发,甚是醒目。正是红头蟾蜍。
梁青心中一动,喊过店小二,一指红头蟾蜍问道:“你可认识那个红头发的老头?”店小二看了看,脸上顿时露出鄙夷的神色,撇了撇嘴道:“客官说的是他呀,他可是我们这一带的名人,也是江都城里有名的老色鬼。”胡杨道:“为什么这样说呢?你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么?”店小二道:“我们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但我们都知道他身份很高贵,来头不小。他每天都来浣花楼找窑姐玩,出手又阔绰,那些窑姐都很喜欢他。我还听说呀——”店小二压低了声音说道:“那老色鬼玩窑姐的花样特别多,玩得窑姐们都很爽呢。”说着淫淫地笑着,走了出去。
二人注视着红头蟾蜍一行人走进了对面的浣花楼之中,梁青扭过头时,忽见胡杨面带笑容,问道:“大哥,你在笑什么?”胡杨道:“二弟,我有办法了。走,咱们回去好好地商量一下。”
二人回到客栈,仔细地商定了行动方案:梁青去江都行宫,胡杨去江都城中,彼此配合行动,见机行事。
江都行宫虽然只是一座行宫,但规模宏大,建筑讲究,与真正的大兴皇宫相比,也并不逊色。梁青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房屋连在一起,不禁有些目眩,心中不住地咒骂那个昏君。其时天已全黑,行宫之中却依旧灯火通明。梁青从房顶一连越过了几个小院,忽听得有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小翠,拿我昨天写的词来。”声音婉转,甚是悦耳。
梁青从房顶上跳下来,倒挂在走廊上,捅破了窗纸向里望去,只见屋里有两个年轻女子,容貌甚美,绿衫的是丫鬟妆扮,另一个淡红衣衫的却象是一个小姐。
那绿衫丫鬟小翠道:“公主,天色不早了,早点休息吧。你可劳累了一整天了。”那公主道:“不碍事的,我父皇的生日还有三天就到了,如果我再不抓紧一些,我怕到时候来不及唱给他老人家听了。”小翠道:“你也可以唱其它的曲子呀,圣上那么宠爱你,你唱什么他老人家都会高兴的。”那公主道:“那不一样的,给父皇祝寿,哪能用现成的曲子?我自己写一首曲子,才能体现我作女儿的真心嘛!”
梁青听那红衫少女竟是皇帝最宠爱的公主,心中顿时有了主意。他轻轻地跳下来,从一扇开着的窗子纵身而入,跃进房内,躲在墙角的一个屏风后面,正要伺机动手,忽听那公主道:“小翠,你坐下来,听我把曲子唱一下,看看有没有需要修改的地方。”小翠道:“我连字都识不多,又怎么能够听出曲子的好坏?”说着这样的话,却不敢违背公主的意愿,乖乖地坐在了椅子上。
梁青止住了脚步,不多时只听琴声铮铮地响起,一个少女的声音柔柔地传了过来:
“清曲一阙达天听,父皇极寿天下愿。科举创制人才聚,四夷咸服天可汗。
君才雄武史罕有,更有文章承古贤。沧桑变幻人不老,福荫大隋永康安。”
琴声与少女的声音相辅相和,和谐自然,直如天籁之音,妙曲天成。梁青也曾听过雪君唱歌,但雪君的歌大多属民间小曲,流畅欢快,与这公主的曲子格调截然相反。梁青虽在乐理上功夫有限,但也听得如痴如醉,如梦如幻。
一曲终了,梁青禁不住叫了声“好”,声音虽低,二女却听得分明。小翠喝道:“是谁?”疾步走了过去。那公主回过头来,忽然看见了一张陌生的脸孔。
胡杨与梁青分别后,独自一人走进江都头号妓院浣花楼,抬手将一百两黄金扔在柜台上,说道:“让迎春姑娘来陪我说说话。”迎春是浣花楼的头牌小姐。
老鸨拿起黄金看了看,眼中流露出贪婪的神色,随即放下道:“大爷,真是不凑巧,迎春姑娘今夜被人包下了,不能伺候大爷了。”
胡杨顺手又扔下一百两黄金,说道:“这些够了么?”老鸨面有难色:“大爷,我不是嫌您老的钱少,只是今天包下迎春姑娘的客人,我们实在惹不起呀。您老包涵一下吧。”
胡杨道:“那你去与他商量一下,看多少钱可以让给我,让他开个价。”老鸨陪笑道:“大爷,要不您老看看别的姑娘?我们这里还有几个姑娘,并不比迎春姑娘差的。”胡杨哼了一声,双眼一瞪,眼中射出一股冷光,喝道:“让你去,你就去,怎么这么多废话?”伸手拿过老鸨喝水的一只瓷杯,微一用力,顿时捏得粉碎。
老鸨讪讪地陪着笑,说道:“大爷莫生气,我就去,我就去。”跑到楼上的一间房中,叫道:“红头大爷,下面有个人点名要迎春姑娘,我应付不了了。”
红头蟾蜍此时正与迎春喝酒聊天,春色融融,听老鸨一声惊叫,顿时胸中激起一股无名怒火,一拍桌子站起来,怒道:“谁这么大胆?竟敢与老子争迎春姑娘。”
“是我。”胡杨摇着纸扇,走了进来。
红头蟾蜍盯着胡杨打量了一番,二人虽然交过两次手,但当时胡杨都化了妆,因此红头蟾蜍并不认识他。他见胡杨衣着华丽、气宇轩昂,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富贵之气,倒也不敢立即翻脸,阴着脸问道:“阁下何人?可否通个姓名?”
胡杨哈哈一笑,说道:“来此销魂之地,还报什么名字,不怕辱没了家族门庭么?我只问阁下一句话,迎春姑娘,你多少钱才肯让。”
红头蟾蜍脸色铁青,显然是心中已然怒极。听到胡杨的话,却不禁笑了出来,说道:“他们都知道,对于女人,我是从来不让的。阁下没有听说过么?”
“奥,是这样。”胡杨点着头,在桌子边坐了下来,拿过酒壶,倒上一杯酒,轻轻地品着,自语道:“那这事可有点难办了。”
红头蟾蜍看他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心中气愤,怒道:“阁下如果没有别的事,请出去吧。我没有时间和你闲扯。”右掌内力运转,微微抬起,如若胡杨说个“不”字,立即出手将其击毙。
胡杨虽然表面散淡,眼睛却一直注视着红头蟾蜍的一举一动,见他要动手,哈哈一笑,说道:“今天我们也算是有缘,我不跟你争迎春姑娘了,咱们坐下来,一起喝一杯,怎么样?”
红头蟾蜍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胡杨笑道:“难道大名鼎鼎的红头蟾蜍,也怕我这小小的后生晚辈么?”
红头蟾蜍听胡杨说出自己的名字,心中顿时一凛,知道他是有备而来,但不知他到底想干什么,禁不住触动心底的好奇心,坐在胡杨对面,笑道:“好呀,我也正想喝一杯呢。”
老鸨看二人的情景,知道还有后事,是福是祸,自己无法预料,也无力阻止,索性不再去管它。转身慢慢地退了出去。
红头蟾蜍伸手拿过酒壶,把两人面前的酒杯倒满了,端起来道:“阁下说话做事很是爽快,我从心底佩服,来,让我们共同饮一杯,交个朋友,如何?”
胡杨没有动,侧身向迎春一招手,笑道:“迎春姑娘,麻烦你过来给我们做个见证,如何?”
迎春走了过来,道了个万福,说道:“大爷有何吩咐?”身姿婀娜,声音娇媚,柔情无限。
胡杨一指红头蟾蜍,说道:“这位前辈,乃是江都城中,不,是整个大隋王朝最有名的用毒高手,他给我倒的这杯酒中,一定是下了毒的,你相不相信?”
迎春看了看酒杯,又看了看红头蟾蜍,摇了摇头,说道:“大爷真会说笑,你俩无冤无仇的,他为什么要害你?”
胡杨道:“那如果你让他喝了我这杯酒,我给你一百两黄金,怎么样?”
迎春道:“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端起酒杯,走到红头蟾蜍身边,右手勾住红头蟾蜍脖子,撒娇道:“好哥哥,你都听到了,你可要帮我赢这一百两黄金呀。”红头蟾蜍左手揽住迎春的细腰,说道:“喝了可以,你可要答应我。”迎春道:“你先喝了再说嘛。”
红头蟾蜍接过酒杯,说道:“好!”一饮而尽,伸手向怀中掏去。
胡杨忽地一声,手中纸扇向红头蟾蜍前胸刺去,红头蟾蜍虽怀抱温柔,反应却着实灵敏,右腿飞起,将面前的桌子踢向胡杨,胡杨手中纸扇挥动,将桌子击得粉碎,发出铮铮的响声,那纸扇的扇骨,竟是由精钢铸成。
红头蟾蜍趁机后退,放下迎春,又向怀中摸去。
原来红头蟾蜍给胡杨倒的那杯酒中,的确是下了毒,但他见胡杨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象是有人幕后指使,因此不敢也不想直接毒死胡杨,所以下的份量并不大。迎春让他喝酒时,他因身上带着解药,并没有多在意。但酒一下肚胡杨便动了手,让他无暇服用解药,相当被动。胡杨纵身而上,右手钢扇呼呼生风,诸多精妙的招数使出,左手“六阳掌”精妙无双,三四招一过,红头蟾蜍喝道:“原来是你!”
胡杨道:“当然是我。”手底却不放慢。
红头蟾蜍左躲右闪,险象环生,竟没有时间去解毒,不禁手足无措,心中暗惊。
过不多时,红头蟾蜍只觉腹中一阵微痛,他知道这毒药的厉害,顾不得怜香惜玉,抓起迎春直向胡杨抛来,纵身一闪,从窗子跳了出去。
胡杨本只想戏弄红头蟾蜍一番,但见他中毒逃走,心想机会难得,如果能趁此将红头蟾蜍除去,胜过自己与梁青订下的诸多计划。
二人一前一后,越过城墙,来到城外,又奔不多时,红头蟾蜍忽地回头,厉声问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置我于死地?”
月光下,胡杨见红头蟾蜍面色红润,知他毒性已解,良机已逝,不禁叹了口气,转身向东而去,几个起落,消失在夜色之中。
二人武功本在伯仲之间,但胡杨轻功却高出一筹,红头蟾蜍刚解了毒,亦不敢追赶。
胡杨走了大约三四里路,来到一片小树林中,学了三声鸟叫,梁青从树上跳了下来,说道:“大哥,你回来了。”胡杨问道:“事情都办妥了?”梁青道:“一切按计划进行,大哥放心就是。”
胡杨点了点头,二人并肩而行,胡杨问道:“你找了一个什么样的女人?”梁青道:“据说是皇帝最宠爱的公主。”胡杨道:“长得怎么样?太差了红头蟾蜍可不一定有兴趣。”梁青道:“长得很漂亮,而且很有才艺。”胡杨笑问道:“何以见得。”梁青道:“我听她弹着琴唱了一支曲子。”将当时的情况大体上说了一遍。胡杨叹了口气,说道:“那真是有些可惜了。”
梁青不解,问道:“可惜什么?”胡杨道:“这样才貌双全的公主,被红头蟾蜍那老色鬼糟蹋了,难道不可惜么?”
梁青问道:“什么叫糟蹋?”胡杨停住脚步,直直地看着梁青,仿佛不认识他似的,问道:“二弟,你当真不知道什么叫糟蹋?还是故意装糊涂。”梁青道:“我从小没有了爹娘,师父也从来没有对我说过这些。”胡杨道:“原来是这样,糟蹋就是女人被人玷污了清白。一个女人如果失去了清白,任她是天王老子的女儿,也会被人看不起,甚至有可能被杀死。”
梁青脸色大变,颤声问道:“那个被我们掠来放到红头蟾蜍床上的公主,以后的遭遇岂不是很惨?”胡杨道:“可以这么说。”
梁青闻言竟呆住了,过了良久,梁青摇头道:“大哥,咱们不能这么做!”胡杨有些奇怪,问道:“什么?”梁青道:“咱们不能为了自己的一点事情,毁了别人的一生。”
胡杨道:“你是可怜那个公主么?”梁青点了点头,说道:“是的,那公主与咱们无冤无仇,咱们这样做,与红头蟾蜍那样的江湖败类没有什么区别了。”
胡杨道:“当今天子害得你家破人亡,咱们这样对待他的女儿,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再说,事情到现在,咱们也控制不了了。”
梁青想起自己的身世,心中涌起一阵辛酸:是的,是当今天子的残暴,让自己从小父母双亡,半生飘零,孤独无依,尝尽了世间的炎凉,是师父将自己从水火之中救了出来。想起了师父,也记起了师父的教诲:不管世道乱成什么样子,心中的侠义之念不能丢失。梁青抬起头来,神情坚决,说道:“大哥,不管当今天子对我做过什么,这恩怨不能报应在他的女儿身上。”
胡杨点头道:“好兄弟,你心地善良,以德报怨,我无话可说,我支持你的决定。走,我们回去救人,但我们必须行动快一点,否则可来不及了。”
二人转身回奔军营而去,临近军营,胡杨道:“二弟,你先去阻止红头蟾蜍一会儿,我去办件别的事情。”梁青道:“你可要快一点,在红头蟾蜍手底下,我可撑不了很长时间。”
二人进入军营,梁青辩明方向,直奔红头蟾蜍的住处。绕过了两个站岗的士兵,忽听里面有人在说话,梁青停下脚步,凝神去听,正是红头蟾蜍的声音:“我说过从来不用强的,但我今天心情不好,姑娘如果再不答应,我可要动粗了。”没有人回答,只有一个女子哭泣的声音。梁青知道自己来的不晚,心下宽慰,便不急着动手。
红头蟾蜍道:“你只是哭哭啼啼的,是何道理,你再不说话,我可真动手了。”过了一会儿,忽听一阵丝帛破裂的声音,红头蟾蜍淫笑道:“你可真是美呀,有了你,我今天晚上的不愉快都没有了,哈哈。”又是一声丝帛的破裂声。
周围站岗的士兵都已被红头蟾蜍打发了去。梁青轻轻地溜进屋内,红头蟾蜍兴奋之际,竟没有发现。微弱的烛光下,红头蟾蜍一步步地靠近床边,手中拿着一块破裂的衣服,不时拿到口鼻上闻着,满面红光。
床上是一个柔弱无助的少女,双手抱在胸前,一脸的惊恐之色,正是梁青掠来的大隋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