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第一次开始,涩芷每个晚上,都会在相同的时间,来到昏暗的大堂内,听瑰娘说话。都怪自己没有学习韩语的基础,所以她来了一个多月了,都还是学不会,只能听懂简单的,比如说“谢谢”、“你好”。
瑰娘说:“已经开始有人来追债了,明天开始,我就会遣送还没有沦为姑娘的人到京城去谋生,你们不能留在这里,因为跟宋国交界的这个城市,青楼太多,从宋国偷渡来的姑娘没有背景,只会被别的青楼拐去……唉……”她顿了顿,眼中第一次闪着泪光:“我对不起那些已经成为了姑娘的孩子,她们……要怎么办呢……?”
涩芷握住手中的扫帚,内心很是焦急,很想问她为什么会那么伤心:“老板娘,您为什么看上去好像很伤心的样子?”
听见询问,瑰娘对“他”笑了笑,把“他”招到自己的身边,轻轻地抱住“他”。涩芷顺从地让她靠在自己肩膀上啜泣,她说:“醉香楼要散了,我当然伤心,我生怕你们会遭遇不幸,可惜已经无能为力……”
涩芷轻拍她的背,想要安抚她,她当然明白这个“小男孩”的贴心:
“瑰娘很舍不得你,要是你愿意,就陪在瑰娘的身边好吗?我收你做干儿子?”
自然了,涩芷听不懂,所以没有反应,她只能轻轻地拍她的背,表示安慰。瑰娘却笑得更安详了:“也罢,大概是我们缘浅吧?”
那一个晚上,等涩芷刚从大堂回到后屋,就被兰儿拉到了角落,吓了她一大跳:
“我的天啊!吓死我了,兰儿,你半夜没事干嘛还不睡?”
“嘘!”兰儿拉着她蹲了下来,示意“他”别嚷那么大声:“我刚才听见瑰娘跟你说的话了。”
“真的?她都在说什么?”她实在很想知道,可是明知道瑰娘不想让别人知道,所以她也一直没把这件事说出来。
“她说的跟妓院里的姐姐们说的一样,说醉香楼就要倒闭了,说要遣送我们到松都,这样实在太好了!”兰儿满是光彩的脸上展开了许久从未出现过的兴奋,她急于想要把好消息告诉这个听不懂韩语的朋友,同时要提醒“他”:“可是她有意把你留在身边当干儿子,你千万别跟着她,一定要跟我们一起离开喔!”
相反,涩芷听见这个消息的确认以后,心里就不那么舒坦了,要是醉香楼真的倒了,那瑰娘能去哪里呢?而且,既然倒闭的原因是没有新增加的姑娘,那她为什么一直不强迫兰儿她们就范呢?还说要遣送她们去京城?不理她们不就成了吗?
每个晚上看见她落寞的,独自伤心的模样,涩芷就象看见小时候记忆中的妈妈,心里有说不出的悲伤,尤其知道她想要收自己为“干儿子”以后。可是面对兰儿的兴奋,她又不能对她泼冷水,所以她沉默了。
直到第二天一早,当瑰娘召集了所有人,正式宣布要解散醉香楼的时候,涩芷发现两班人的反应是截然不同的。已经成了了妓女的那些姑娘们都伤心落泪,说即使没有钱也要跟瑰娘在一起;相反新来的那些姑娘则互相拥抱跳了起来,完全没有掩饰她们心中的快乐。只有涩芷,她默默地站在一边,没有笑也没有哭。
妓女姐姐们生气了,她们指着兰儿她们怒斥:“你们实在太过分!要不是因为瑰娘花了大量的银子去救你们,醉香楼也不会落得今天这个田地!”
欢呼的人敛起笑容,不敢吭声,是怕她们要反悔不送她们到松都,没想到年纪最轻的馨儿却忍不住嗫嚅:“谁让她非要买我们进青楼?哼。”
“啪!”一个激动的妓女姐姐,红着眼,毫不留情地甩了馨儿一巴掌:“要不是瑰娘买了你们,只怕你们早就做了一个月的红牌啊姑了!被高丽官兵抓住的宋国女人,只有两条路可以选择,要不是被卖进其他青楼非自愿地出卖身体,就是被带回松都成为官妓,被几十个人轮流玩弄,直到死掉为止!那倒好,十几天的凌辱过去了也就结束了。”她说的话让人不寒而栗,让清白的女孩们簌簌发抖。瑰娘却叹了口气,阻止她说下去:“算了,都走吧,今天能站在这里,也算是一种缘分。”
“可是她们实在太过分啊!”为瑰娘抱不平的,都是从前从宋国逃亡而来,沦为了妓女的姑娘:“瑰娘您为了帮助她们离开这里,还借了钱啊!那些钱我们要怎么还?”
茹娘跟涩芷站在后边,轻声地为她翻译她们正在争执的话。
兰儿她们涨红了脸,虽然震惊,可是脚步还是不由自主地往门口挪去,直到金儿发现涩芷还一动不动地站在里边,她才忍不住出声唤“他”:“蛇子,走啊。”
涩芷看着都站定在门口的她们,许久以后,才下定了决心,她摇摇头:“我不走,你们走吧,路上要小心。”她对她们露出了送别的微笑。
茹娘握起涩芷的手,安慰地点了点头,说:“我也不想走。”
“为什么?”兰儿不解。
“我有信心帮助瑰娘重振醉香楼往日的风光!只有这样,才能救更多逃亡来到高丽的姑娘。”涩芷看向瑰娘,瑰娘不敢相信地看向“他”自信的双眼。
“可是……”兰儿实在放不下“他”,可惜其他人却一直从外边把她们几个人拉走,直到她们再也看不见彼此。
醉香楼虽然没有新姑娘,可是涩芷却给她们设计了新衣衫,十几个年纪不同的女人聚在一起,学涩芷要求的式样,缝制自己各自的衣衫,不时传出互相嘲弄的笑声,一下子,过去一个月的欢笑声,从厨房后院搬到了大堂:
“喏,这些小衣服真的够意思,我昨晚试穿了一下,什么都没露,可是连我自己看见了都脸红……”说话的姐姐拿着已经缝制好的小衣衫窃笑起来。
“可不是吗?没想到我们蛇子这么多鬼点子,这次一定得把男人都抓回来~!”个个都自信满满。
涩芷气焰更是高涨:“光靠这些衣服还不够,为了能一炮而红,我们还要宣传,还要排舞!”从前在夜总会里工作,除了与呕吐物为伍,她接触的可都是魅惑男人的女人,她耳濡目染的功力也就勿庸置疑了。
她狂妄奸笑的表情逗乐了瑰娘,更是引来哄堂大笑。
几天以后,“青楼一条街”满地都散落了醉香楼的“宣传单”,薄薄的白纸上除了写着“醉香楼”几个字,就只有一副简单的女子图画,画中女子身材婀娜,露出了修长的双腿,只有上半身有衣衫,下摆是一片薄纱,根本掩盖不住里边三角形小裤裤的诱惑,上身的衣衫剪裁也只到胸脯一半的高度,呼之欲出的浑圆吸引着所有路过的男人的眼球,最让人惊奇的是她们头顶上戴着的那个玩艺——那不是兔耳朵吗?仔细一瞧,她们臂部三角小裤裤之上,也挂着一个类似于小白兔的尾巴——小绒球。
第一次看见这张图画的男人们,马上就流鼻血了,迫不及待地想要进去醉香楼,也别管他是白天还是晚上了。
男童打扮的涩芷堵住了大门,她嚷嚷着:“别急别急,兔女郎们还在练舞呢,今晚酉时,一定以上等酒菜歌舞,恭候各位客官光临喔~~!!”一边嚷,她还一边敲锣打鼓,一大班男人挤在门口,搞得人潮为患,可笑的是,有人根本不肯走,干脆站在外边排队,准备坐头板凳。
瑰娘和早就准备好的姑娘们在门背后窃笑:“没想到蛇子那么有能耐。”
“对啊,点子真多,看来醉香楼真的有救了~!”
果然,当晚整个两层的醉香楼都座无虚席,舞台就临时搭建在大堂正中央,五个兔女郎一组,分别在饥渴难耐的色鬼眼皮底下跳着涩芷教的“大腿舞”,舞步简单易学,不过就是抬左腿,白纱飘一飘,跳一跳,****晃一晃;再抬右腿,白纱飘一飘,跳一跳,****晃一晃,如此反复,然后变换队形,在舞台中间转圈,这样一来,伸手可及的男人还是忍不住扯扯她们臂部上的小尾巴,或干脆掐掐她们裸露的大腿,现场气氛简直史无前例地热闹,连站票都有人买。为了看表演,男人们都不惜花一个银子买门票进来,只要走进那门槛就得收费,当然咯,涩芷就是坐在门外的高椅上,负责收费的那个人。
等宾客们都吃饱喝醉了,涩芷才挤进大堂,跨着马步,站在舞台上的大椅子上,用自制的“大声公”嚷了起来:
“各位客官!今晚最激动人心的时刻终于来临了!”汉语。
紧接着是瑰娘做的韩语翻译,因为里头两百多名男人当中,高丽跟宋国人都不少。
“相信大家一定非常迫不及待地想要跟我们的兔女郎共度春宵!”
“是!!!!”听得懂汉语的男人首先起哄,让高丽男人们发出了抗议,在场气氛开始具有火药味。
“大家请听我说,我们的兔女郎只有十五位,而你们却有两百人——”
“那怎么办?”“怎么办?”一时之间整个醉香楼都闹哄哄的,恐怕得不到兔女郎的人会把屋顶都给掀了,而涩芷却笑得自信满满,果然,一个暴发户状的胖子站出来了,他直接把一袋白银摊在桌子上:“老子我有钱,我要先挑!”
“呵呵……”涩芷只需要双手交叉在胸前,等待这些阔爷们开价就可以了。
不到一会功夫,出价最高的那十五个人,自然就是能抱得兔女郎归的“幸运者”了,他们成为全场羡慕的对象,这钱不要说能买一晚兔女郎的服务,光是赚足这两百个男人羡慕的目光和面子,就足已。而钱不够多的男人,只能怪自己没有能力呗。
等那些“幸运儿”抱着自己欢喜的兔女郎上了包房,涩芷才开始安抚其他更多的失落者:“大家不要灰心,未来七天醉香楼都是‘兔女郎之夜’,下个七天则是猫女郎之夜喔,喜欢小白兔还是小野猫,大家都可以自由选择,自由竞争喔!”
“好!!”男人还不是普通愚蠢的动物,居然只用一句话,就乖乖地让他们提前掏出银子:“我要预定明天晚上的兔女郎!”
“我也要!我要三号!”
“我要五号!”
只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醉香楼就还清了所有的债务,甚至赚了一笔可观的费用。
半夜夜深人静,只有包房内还不时传出让人脸红的娇喘,只剩下涩芷和茹娘在厨房中工作了,她忽然很想念兰儿她们,不知道她们到了松都没有?
面对热闹过后的狼藉,恐怕又有得她做的了。
在涩芷发呆的时候,一个身材丰腴的人拿了板凳坐在她的身边,开始刷起盘子里的碗筷——
“瑰娘?您怎么跑厨房来洗碗了?”
瑰娘眼中含着温柔的笑意,她听得懂涩芷的汉语:“以后瑰娘不会让你一个人干活,要洗碗,就一起洗碗。”
一旁的茹娘被感动了,她拭了拭眼角的泪水,给涩芷做了翻译。
涩芷于是不顾湿了的双手,依偎在瑰娘的怀里,感受她温暖的怀抱:“蛇子习惯做这活儿,瑰娘何必?”
“今晚赚的银两够我们明日买些刚偷渡的宋女,到时候,让她们做厨务吧,以后我不干活,你也不许干活。”瑰娘把涩芷抱紧了一些,她实在非常感谢这个孩子。
听见茹娘的翻译以后,涩芷忍不住红了双眼,她点了点头,咬着唇,也不让心酸的眼泪滑下眼眶。
一夜之间,醉香楼成为了整个高丽的话题,同在一个城市里的沅蔚更是早就耳闻此事,这会正在看保镖们呈上的“宣传单”,里边奇怪的图画让他忍俊不禁:画这个画像的人实在是个天才,只用聊聊几笔,就勾勒出女人最重要的体态。
其实那不过是张漫画。
见主人看得入神,保镖们的胆子就大了:“呃,公子,我们是不是也可以去见识见识?据说一个舞蹈一套衣衫,只会表演七天,过了就没有了……”彷佛错过了,就将遗憾终生。
沅蔚刚想说话,天唯却正好走进来:“什么没有了?”
“只是一家叫醉香楼的青楼里,姑娘们做的异域表演。”沅蔚把图画盖在桌子上,不让天唯看见,生怕会教坏小孩:“傅兄弟你还小,就无需知道这些太多了。”
一听青楼女子,天唯想起的就是那两个夜总会的老女人,一下子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打着冷战,表明态度:“我确实对妓女没有好感。”他说得直白,同时没有忽略沅蔚一再对他的形容词:“可是王大哥,也许你已经三十多岁,不过我也已经19岁了,不要再说我是小孩子好不好?”
天唯的话同时滞住了在场所有男人,沅蔚笔直浓黑的眉心忍不住隐隐地跳动起来,其他人眼见主人的气色不对,纷纷沉默地低下了头,不敢看他脸上表情的变化,只听见他说:“我建议你蓄胡子。”
“为什么?”蓄胡子会严重影响他脸部的完美,要是被同学看见,一定笑趴在地上。
“因为在高丽,只有未满16岁的男子会不蓄胡子。”
一语惊醒梦中人,怪不得每个人看见他都称呼他为小兄弟了,原来如此。
“好!我明天就开始留。”入乡随俗嘛。
“你是几月份生的?”
“六月。”天唯看向沅蔚,抛去疑问的眼神:干嘛无端问这个?
“我是八月……”他咬牙才强迫自己说出这几个字,保镖们的头垂得更低了。
“那又怎样?”天唯总觉得这几个人怪怪的。
“那么,以后天唯兄唤我王兄弟就可以了。”
“那怎么行?王大哥比我年长,理应是大哥啊。”天唯也开始学习他们的咬文嚼字了。
“沅蔚今年,刚满一十九岁。”
“……”张大了嘴巴成O型的天唯,惊呆的模样实在跟他平常追求完美的形象不太搭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