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沅蔚如往常一样上朝,也如往常一样跟其他官员们微笑打招呼,包括右议政朴大人。
鞠躬后,朴大人定定地瞅着沅蔚,直到沅蔚莫名其妙地对他露出了笑容:“是不是沅蔚的脸上有什么东西?右议政为何老盯着我的脸?”
“哦,不,殿下。老臣只是听说昨夜有人夜探您的寝宫,企图伤害您跟王妃,不知是何人如此胆大包天?”花白的眉毛之下,是一双深不可测的眼。
沅蔚露出了疲惫的脸,居然用手抓了抓头皮,失笑了:“不知道,真的吓了我一跳,连公主也吓晕过去了。”这不该是从前二王子在遭到袭击后该有的反应,可是:
“据闻昨夜殿下在刺客身上取下了某样东西,不知是何物?”朴大人小心翼翼道。
“喔,只是一条普通的项链,上面有一个坠子,刻了个‘强’字。”沅蔚耸耸肩,不以为然,却换来了朴大人的惊慌,他瞪大了原本细小的眼,就那样看着沅蔚。沅蔚却像是并没有发现他的异样,继续说着:“昨天太晚了,来不及问武,右议政大人你可知道那坠子是否有可疑?”
像是松了口气般,朴大人露出了和蔼的笑容:“不知坠子殿下是否有带在身上?能让老臣看一看吗?”
“喔?”沅蔚开始往怀里探索,就在这时候,姗姗来迟的太子终于上朝了,他在皇上生病期间,一直坐在大殿上代为亲政。殿里所有大臣马上停止了窃窃私语,沅蔚便也停止了搜寻的动作,跟朴大人一起恭敬地朝沅熙下跪:
“太子殿下万岁。”
睡眼腥松的太子上朝时间是越来越晚了,失去天唯以后,他根本不成气候,朝纲混乱,民不聊生,加上好不容易怀上孩子的芸妃又被他的心腹左参赞所杀害,整个高丽上下对他荒淫终于遭到天遣的流言蜚语就更多了。
适逢这时候二王子归来,虽然失忆了,却带上正牌王妃,成为皇帝的呼声一时比他这个当太子的还高,他就更不爽了:
“起来吧。有什么事快禀告。”
“禀告太子殿下,昨天夜里,有人夜袭二王子殿,居心叵测。”第一个朗声上报的,竟然是站在沅蔚身后的右议政朴大人,他上前一步,不急不徐地陈述事实。
太子沅熙挑眉看向底下低头下跪请示的老头,俊美的眉皱得死紧:他不记得有派人去杀沅蔚啊。正在风口上,他怎么可能干这种事情?不过代政一年多以来,这个右议政好像是第一次这么积极地上前请示,而且无关民生,听他的语气与其说是请示,还不如说是质问。
在朝官员一时议论纷纷,在整个大殿的左边和右边立刻形成了两列明显的派别,左边是以左议政(太子的国舅)为首的太子派,右边则是以右议政(朴大人)为首的“二王子派”,失去记忆的沅蔚却莫名其妙地站在那里,任人议论。
身为国舅的左议政大人生气了:“朴议政大人,你抢着在朝中请示一个无关民生的问题,到底所谓何事?”
“哼!老臣的意思相当明显。”平常总是低调行事的朴大人,是真的很久没如此大声抗议过了:“二殿下刚死里逃生,回到万月台却仍遭此攻击,就不知是什么卑鄙小人所做的低级勾当,我也正想问清楚某人,你们良心何在呢!哼!”
明显的挑拨语气,却说得义愤填膺,让人无法怀疑这位老功臣对二殿下的忠心耿耿。
但“太子派”的人当然受不了:“朴大人这是什么意思?!分明是在暗示是我们在座的各位所为不成?!”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争吵在瞬间变成一发不可收拾,要不是在座的大多是文官,他们恐怕就要打起来了。
“任谁都知道,现在我们二殿下成为下一任皇上的呼声最高,任谁都可以看得出来,会想要杀害他的人只有谁。”
失去记忆的王子当然没有发言权,他只能被凉在一边,任由别人为“他”争吵。
反观殿上的太子,面对“二王子派”越来越明显和犀利的言辞,终于忍无可忍地大吼道:“通通给我住嘴!这根本不可能是本太子所为!你们信也好,不信也罢,退朝!”从前只有他让人屈打成招,没想到今天在大殿之中,竟然也有人敢让他蒙冤,他可受不了这种窝囊气,干脆朝也不上了,挥袖而去。
两位王子和其各自的羽翼在朝上对骂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高丽,不知是谁先传开内战恐怕要开始的谣言,一下子,搞得整个高丽个个人心惶惶。
朴大人跟着沅蔚来到二王子殿,当着威和武两人面前,显得义愤填膺:“殿下,臣认为已经是时候,太子不顾兄弟之情,派人深夜潜入殿下寝宫,想要杀害您,还好武出现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呐~!何况让公主和小王子受到惊吓,也是绝对不能原谅的!”
“真的是太子所为?可恶!”武跟威,也开始摩拳擦掌了。
看来这朴大人,早就忘记了那吊坠之事。沅蔚张大口,想说什么,却也不知能说什么。
“老臣建议,现在朝中已经拥有足够的力量可以与太子抗衡,不如殿下拿出军令,开始发动政变?”这“政变”二字,他说得极为顺口。
一个月前当威抬出一箱又一箱的金银珠宝,告诉他涩芷王妃走了,却把这些东西都留给了他,就让他好不惊讶。没想到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拥有了可跟太子抗衡的力量了?
“殿下?”见沅蔚呆在那里,朴大人只能再三引起他的注意。
等沅蔚回过神来,他才说:“右议政大人打算怎么做呢?”失忆后的他就显得优柔寡断多了。
“殿下只要拿出军令,统领全军包围万月台,一切就只不过是水到渠成了。”
“太好了!”威喊,终于等到吐气扬眉的一天了。
武却不这么认为,总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到底是二王子失忆了,还是他失忆了?他怎么觉得眼前义愤填膺的右议政大人,跟从前不太一样了呢?
“什么军令?”沅蔚的话就像一盆冷水,浇灭了威的雄心壮志,相反朴大人就比他镇定多了:
“军令不在殿下手中?可会在公主手中呢?”
寿阳公主正好在此时缓缓地步出大堂:“驸马,臣妾已听说今日早朝之事,若真的是太子所为,本公主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他的。臣妾也支持您实行政变,既然右议政大人说我们已经有足够的力量,那我们何不一试?”
“可是我不知道他说的军令在哪里。”沅蔚苦恼地皱起了眉,这一切表情,跟他从前的自信完全不同,于是在朴大人的嘴角边,扯出了一个不易让人察觉的笑容。
“没关系,没有高丽的军队,我们还有大宋的军队,我相信父皇一定会愿意帮助寿阳的。”赵寿阳说得自信满满:“臣妾现在就修书回去,让父皇马上派兵过来。”
“太好了!二殿下跟公主的缘分,果然是千丝万缕,无论分隔多远,都无法阻止两人结成连理啊!”朴大人的话,成功地引来了阳儿羞涩的笑,她马上就让人准备纸墨,当场挥笔写下了一封家书,果然是个大国公主,文笔之间,尽是挥洒自如的自信。她把信交到沅蔚手中,叮嘱道:
“驸马,一定要快马加鞭,让最高武艺的人把这封信安全送达我父皇手里。”
“威、武。”朴大人不顾沅蔚的失神,首先吩咐道:“为了保险起见,你们二人一起出发,务必保证这封信能安全到达。”
“是!”关键时候,就是两人立大功的机会,自然是当仁不让了。
事情似乎就这么决定了,赵寿阳甚至温柔地看着自己的丈夫,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笑容,彷佛已经看见自己成为皇后,接受加冕的情景。
“事情进行得非常顺利,跟你所估计的一样。”拿捏着自己长长的花白胡子,朴大人笑得张狂。
相反坐在轮椅上的铁面则再三确认:“你确认威跟武都不知道那坠子的事?”
“他们四人除了强稍微老成镇定以外,从小就处事冲动,根本藏不住秘密,尤其是面对王沅蔚生死之事时,就极为敏感。今日见他们表情自然,不像是知道了什么。”朴大人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就连那宋国公主,竟然也信以为真,甚至不知道自己也是自身难保,哈哈哈哈……”
铁面点点头,沅蔚失忆之事,对于他来说,自然是深信不疑的:否则沅蔚不会连涩芷走了都无动于衷。
太好了,天助他铁面也:“那就让强少爷马上准备行动吧,我们只要看好戏就可以了。”
当天晚上,相同的黑衣人再次潜入万月台,只是这次的目标却是太子殿。
只要今晚能够成功地伤到太子沅熙,那么在父亲右议政发动政变之前,就会首先出现宫廷内乱,两个王子之间为了争夺皇位而展开战争,不管哪个王子最终获得胜利,父亲都有理由把剩下的王子除去,这样一来,高丽王朝就正式成为他朴氏的天下了!
卧薪尝胆多年,长达30年的卑躬屈膝,今日终于是他朴强为王的时机!所以为了保险起见,他才会要求亲自出手。
这也才是他朴强一直以来的做事风格。
“哎呀,好痛……”阳儿娇嫩的手指,被针刺出血来了,她偷偷地看向一旁一直皱着眉的丈夫,故意把声音叫得大些,以唤起他的注意。
没想到没有勾起丈夫的注意,却勾起儿子的哭声了:“哇呜呜呜呜……”
等不及丈夫的呵哄,她就必须不顾手指上的疼痛,到床边哄起宝贝儿子来。
沅蔚打这才看向他们母子,忽然开口命令道:“现在就收拾东西吧,我让人带你跟彬彬,找个地方先藏起来,从今天晚上开始,到明天,甚至后天,你们哪里都不要去,就呆在那里。万一我发生了什么意外,那些人自然会带你回宋国的。”
阳儿是第一次听他用这种不可商量的语气对自己说话:“怎么了?驸马?”
“殿下。”果然有人马上敲门进来,朝椅子上的沅蔚下跪:“小人已经准备好带公主离开了。”
“去吧。”他像是忽然变了一个人。
“您必须先告诉我原因,大宋军队还没来,信才刚送出去,您难道就想贸然展开行动?”阳儿忽然觉得相当不安。
“我没有时间跟你解释。”还是刚刚那冰冷的语气,面对女人的焦急和不安,他已经没有剩余力气去安抚。
“万万不可,太危险了呀,至少,至少要等到我父皇收到家书了啊……”阳儿上前握住沅蔚厚大却冰冷的手,哀求道。
“在我战败逃回高丽以前,你的父皇就已经开始扔下燕京,不顾我的生死,一路往南撤去了,他根本自身难保。”他坚决地拨开她原本柔软的手,对已经准备好的几个武士冷冷交待:“带她走,别让她跟她的孩子暴露出来。若我真的有所不测,也要拼死保证他们的安全,送往大宋。”
听起来,他还是相当在乎他们母子的安全,可是……“她跟她的孩子……”?“在我战败逃回高丽以前……”?
“驸马……”她痛苦地呼唤,想要问他是不是想起了什么,却已经被人拉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