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村子的时候,我们这才纷纷松了一口气,也不敢再往稻场那边看,只是埋头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去了。
我和舅舅,却没有回家,而是向大黑家走了过去。
这时候,我也不再哭了,一种安全感回到了我的身上,就仿佛我只要进村就安全了,至少,这时候我是这么想的。
大黑家离外公家不远,只有几十步的脚程,他家在村子中段,是一幢土坯房。
他家的占地面积不小,不过,不是因为他家住得地方大,而是因为他家养了两头牛,而且还养了好几头猪,鸡鸭更不用说了,以前在一起玩的时候,我们总是笑大黑家就像是个动物园,他总是嘿嘿一笑,也不生气。
猪舍和牛舍紧挨着大黑家住得地方,还没走近,便听到许多嘈杂的声音传过来,有鸡叫,有鸭鸣,好不热闹。
他家的门,是开着的,门里透着昏黄的电灯的光芒,证明大黑的爸妈已经回来了。
一条大黑狗,摇着尾巴向我们一路跑了过来,这条大黑狗,是大黑家用来看门的,这时候似乎是看到了小主人,所以跑出来迎接了。
我和舅舅的心情,和那坑坑洼洼的土坯墙面差不了多少,走到大黑家门前,有些踌躇了。
“汪汪汪!”
大黑狗摇着尾巴叫了几声,听起来是对小主人的归来表示兴奋。
“这小兔崽子算知道回来了,这天都黑了,看来这小子的屁股蛋子又痒痒了。”
这是大黑老爸的声音,显得粗狂,却正是农家人朴实的本性。
“你别一天天的喊打喊骂的,孩子这是放假,多玩一会又怎么了,反正他暑假作业都按时做了,你就是见不得这孩子一点舒服。”
“哼,让你这么惯着他,迟早成一个软蛋子。”
“软蛋子又怎么着,只要他成绩好,能考上大学,不是跟你一样啃泥尾巴就行!”
大黑的老爸没声了,而他老妈带着几分抱怨的走了出来,看来准备用扫帚条迎接大黑的老爸,被他老妈给推了回去。
大黑的老妈读过小学,因为家里穷,所以没读上初中,不过倒也比大黑老爸强上不少,因为,大黑的老爸小学三年级就辍学了,认识的字加起来也不够一箩筐。
正因为这样,所以大黑老妈对大黑的学业看得很紧,大有要大黑上大学的劲头。
“哟,原来是阿水和文杰啊,我们家文远呢,他不是和你们在一起玩吗?”大黑老妈看到我们,有些诧异问道。
文远是大黑的名字,这时候,看来是因为天已经黑下来,她没有看到舅舅身上的大黑。
“哇呜呜……”舅舅一下子哭了,“婶子,文远他……文远他……”
舅舅边走边哭,却是根本说不出来大黑到底是怎么了。听到舅舅哭起来,我也哭了起来。
这一大一小两个孩子突然哭了,大黑老妈的脸一下子青了起来,就算是一个再蠢的人,此时也知道大事不好。
渐渐离得近了,这时候大黑老妈自然看到了舅舅背上已经人事不醒的大黑。
“远啊,你这是怎么了?你别吓你老妈,你醒醒啊。”
大黑老妈一把抱过大黑,看到大黑已经昏迷,大黑老妈的整个身体一下瘫在了地上,抱着大黑竟然大哭了起来。
在屋子里面的大黑老爸,一下冲了出来,神色紧张的跑到大黑老妈身边。
“婆娘,咋了,文远咋了?”大黑老爸是个黑大个,此时瞪大了眼睛,急道。
“我咋知道,是文杰背他回来的。”大黑大妈哭道。
“文杰,告诉叔,文远咋回事了?”大黑老爸朝舅舅急问道。
“我也不知道……我们进了东边稻场那个荒废的院子后,大黑就像变了一个人似得,竟然开始掐我和阿水,我不得已给了文远一棒子。叔,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舅舅带着哭腔解释着。
“啥?你……你们?”
大黑老爸的那张黑脸,顿时白了几分。
“文远啊,你咋那么傻,你跑那鬼地方做啥?呜呜呜……”
大黑老妈哭得更厉害了,甚至有些撕心裂肺。
大黑老妈这一哭,可不得了。住在周围的村民们闻声而来,这时正是做饭的时候,很多人做到一半都不做了,而是忙着赶过来。
很快,大黑家门口便围了一圈人,而且还有越来越多的趋势。
“文远他娘,赶快送诊所啊,再晚就耽搁了。”
“你知道啥,文远这孩子是鬼上身,得驱鬼,找医生。”
“恩,对对,八成是鬼上身,不过有可能只是羊癫疯。”
这些村民你一言我一语的嚷开了,让大黑老爸老妈有些无所适从,不过,这里面有个老人走了出来。
“都胡咧咧啥,都在煮饭捏,就不怕饭煮糊了,去去去,都回家煮饭去。”
一位秃顶老头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对着人群大声嚷道。
这个老头,是我们村的支书,当了有快二十年了,所以很有威望,听到老头这一番话,村民们这才散去。
“大侄子啊,都这么晚了,要去镇里的诊所可不太现实,不如,先让你当一老哥看看,他以前当过民兵队医,又是四里八乡有名的风水先生,找他,应该错不了。”老头抽着旱烟,对大黑老爸说道。
“李老师,对啊,叔,你看我这急昏头了,我现在就去。”
大黑老爸一拍脑袋,立马就跑了出去。
听到李老师三个字,我和舅舅哭花的脸上一脸苦涩,大黑老爸口中的李老师,正是我外公,因为外公在这方圆百里,可谓桃李满园,这方圆百里,姓李的老师有好几个,但只要说李老师这三个字,便必然是指外公。
不过,我和舅舅之所以会心里发苦,是因为这件事的起因,本来就是和我们有关系,要是外公知道我们也参与了其中,还是带头的人,以他严厉的性子,自然没有我们好果子吃。
过了不久,外公来了,还背着一个布包和一个老式的药箱,看到我和舅舅的时候,外公神色有些不悦起来。
“小王八蛋,滚回去吃饭去,回去再收拾你们。”
外公的话,让我和舅舅都很害怕,这种感觉,比在那个院子里面还要难受,毕竟,等待比发生更为折磨人。
我们默默的往回走,时不时还回头看两眼大黑,外公来了后,便让大黑老爸抱着大黑,进屋去了。
回到家,我和舅舅都有些沉默,外婆看到我们这副样子,没有过问,只是叹了一气,脸上充斥着担忧的神色。
不多久,外婆便把晚饭做好了,见外公还没回,外婆便去了大黑家一趟,想喊外公回来吃饭,不过,外婆这次去却是一个人回来了。
“你们先吃吧,吃完了,自己去那个房间跪着。”外婆的神色也有些严肃起来,一指外公那个放着神龛的房间,说道。
说真的,我从没有在外婆脸上看到这种神色,看来,这一次我和舅舅真的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
我和舅舅默默吃完了饭,然后默默的到那个房间跪了起来。
因为白天来过一次,我对这个房间并不陌生,只是这时候,神龛上多了一盒朱砂和一叠黄纸而已。
时间,慢慢流逝,一直到了半夜,外公才回来了。
“当家的,文远没事了吧?”门外,外婆的声音响起。
“已经没事了!”听得出来,外公的声音很疲惫。
听到外公的话,我和舅舅这才松了一口气,不过,外公接下来的话,却让我们的心紧紧提了起来。
“我去看看那两个小兔崽子,这一次,你可别再护犊子,得好好训训他们了,省得不知道天高地厚,连那东西也敢碰。”
“好,是得好好教训一下了,特别是文杰,还敢偷东西了,该打。”
听外婆这些话,看来今天注定逃不过这一劫,不过听到舅舅偷东西这句话,我不禁有些意外。
外公从堂屋走了进来,手中还拿着扫帚条,脸色非常严肃,那双透着严厉目光的眼睛,看着我们。
外公手中的扫帚条,是那种细竹条,在农村家家都会有这样一把由竹条绑成的大扫帚,而从扫帚上抽下的竹条,便是扫帚条,抽起人来比鞭子还要疼,简直是农家教育打人必备。
“东西拿出来!”外公一伸手道。
“啥……啥东西?”舅舅有些吞吞吐吐道。
“啪“的一声脆响,舅舅的背结结实实的吃了外公一扫帚条。
舅舅咬着牙,吸了一口冷气。我在一旁看着都疼,希望等一下别也挨一扫帚条就好。
“拿出来!”外公再次伸手。
这一次,舅舅没有多说话,而是颤巍巍的将手伸到口袋里面,然后拿出了一样东西。
我只是一看,便有些呆了,这东西正是舅舅挚爱的玻璃珠,“火球”!
外公拿过这颗全身火红的玻璃珠,用神龛上得黄纸小心擦拭了一般,然后打开神龛下面的柜子,我偷瞄了一下,发现神龛的柜子里面,竟然贴着许多黄纸,黄纸上画满了红色怪异的图案,而这些黄纸之间,由一根根红线相连。更为奇特的是,这些红线的尽头,是一个木制的墨斗,这个墨斗做得很像是棺材,一边大,一边小。而这个墨斗,正位于柜子正中心的位置,由红线悬空着。
墨斗上,郝然有一个凹槽,那个凹槽的直径,和红色的玻璃珠一般无二。
外公将红色玻璃珠放到了凹槽中,就在这一刻,一阵红光迸发,柜子中的墨斗突然四分五裂,墨斗的红线,迅速由红变黑,以一种肉眼不及的速度蔓延开去,最后,柜子中黄纸竟开始无火自燃起来,不一会,就变成了灰烬。
一切,显得诡异极了,让人无法捉摸。
“阳气泄尽,怨魂出逃,已经来不及了吗?”
外公小声的说了这样一句话,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外公那副慎重的样子,却是我不曾见过的。
舅舅早已经呆若木鸡,看到这样的一幕,开始有些无所适从起来。
外公长出了一口气,默默的关上了柜门,拿着扫帚条就站到舅舅背后。
“说,是啥时候开这个柜子取珠子的?”
“几天前?”
“啪!”
“到底是几天前?”
“五天前!”
“啪啪啪啪啪!”
“拿去干啥了?”
“去……去弹玻璃珠了!”
“啪!”
“以后还会偷家里东西了吗?”
“不会了!”
“啪!”
“偷了就咋样?”
“偷了抽我十扫帚条。”
“好,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先让你知道,十扫帚条是啥滋味。让你不学好!”
“啪啪啪……”
扫帚条在空气中的破空声显得尖锐,我看着舅舅的背,已经开始出现了血渍。
我有些瑟瑟发抖起来,生怕外公也会这样抽我。
外公抽完十扫帚条,长出了一口气,而后,又看向了我。
“阿水,之前我跟你说过,让你养好了身体再出去玩,你咋不听话?”
“我……我想玩,不想在家待着。”
我知道,在外公面前,只能说实话,要是说了假话,肯定会被罚的更重。
“啪!”
我的后背,挨了一扫帚条,疼的我差点流眼泪。
“记住,所谓吃不言,睡不语,玩就要好好玩,生病了就得好好修养。这一鞭让你长长记性,也给你提个醒,偷东西是不对的,知道吗?”外公严肃说道。
“知道了。”
外公点了点头,去到了堂屋。
“让他们睡觉吧,给孩子们敷点金疮药。”
“知道了,也不知道下手轻点,快去吃饭吧,我给你放锅里热着呢!”
外婆走了进来,看到舅舅背上的血渍,却是一阵的心疼。
“起来吧,洗个澡,给你们敷药。”外婆心疼道。
“嗯。”我点点头,站了起来。
不过,舅舅却依然跪着。
“咋了,以为自己还没错了?”外婆有些生气的问道。
舅舅摇了摇头。
“那咋不起来,你是想你爸再抽你几下?”
舅舅又摇头。
“那你想咋滴,你这个倔小子?”外婆有些又爱又气。
“这件事的确是我做错了,这些惩罚,还不够,我不起来。”
我不明白舅舅这些话的意思,难道他还想再挨扫帚条?
“跟你爸一个样,倔种!”外婆这句话,是带着哭腔说得,不过,好像还有些欣慰。
我和外婆出了这个房间,出房间之前,我看了舅舅一眼,才发现他正凝望着柜门,在发呆,却更像是在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