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人?”男人的眼光真是比扫描仪还敏锐,他不怕死地凑了过来,酸酸地问了句。
夏悦横了他一眼,默不作答。
公车重新驶入正轨,轰隆巨吼却依旧不绝于耳,震得一车子的人,都有些胸闷气短……
秋雨绵延,天好不容易放晴,这会又下起了毛毛细雨。
“哎……又下雨了!”不知谁叹了一声,将那些半闭半合正晕晕欲睡的农民工的眼球,吸引了过来。
雨渐渐地,越下越大。
崎岖的山路,更加难行。
车子越过一座又一座凸起的小山坡,车子的发动机因超负荷的运转,发出一声接一声变了调的哀鸣,宁人听起来,不得不在担心,这辆破旧的车子,究竟能不能坚持到最后,把他们带回到梦寐以求的家……
“妈咪,为什么这辆车子,屁股后面总会冒出黑色的烟雾啊?”天真小家伙,一直扭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车身后,那一团又一团,越来越频繁冒出的烟雾。然而,他并不知道那是发动机在生命的尽头,做着垂死的挣扎,只是希望能多送车上所有的人一程,但是,相信在不久的将来,它终将会耗尽自身的能量,沦为一堆废铁。
“没事,乡下的车子都是这样子的!”夏悦一时也不知道给天真的孩子如何去解释。虽然她的心里也担扰着……
“夏悦,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辆子应该很快就挂了!你看看,那黑烟真的吐得越来越多了,不知呆会会不会着火?……我现在最担心,我们是不是难逃要走着去见岳父岳母的命运,况且外面还下着雨……”男人揪起两道剑眉,自顾自地说道。
“应该没事吧!我以前也坐过种车子!你乌鸦嘴啦……”夏悦镇了镇神,横了哪壶不开提哪壶的男人一眼,苍白而无力地辩道。
然而,她的语音刚落——
男人的预言却很快就兑现了。
陡然间。
车子发出一声巨大的吼声,便稳稳地停在了半路之中,无论那位中年老司机如何尝试着打火,车子却一点也不给他面子,仍旧停留在原地,没有要启动的意思……
“司机这是怎么回事啊?车子怎么会坏在半路上啊!?我们还赶着回家呢!”
“是啊,是啊,我们还要赶着回家啊,这样停在半路上算什么事啊?”
众人终忍不住开始大声喧哗起来。
驾驶室的司机听毕,更是急得满头大汗,手里不断地重复着同一个动作,打开,关闭……
“我的猜测没错吧!”男人摆出一副仿佛一切都在他预料中的表情,似笑非笑地扫了夏悦一眼,凑到她耳边,带着点小得意,低低地说道。
“司机师傅,请问去梧桐村还有多远?”夏悦只是狠狠地白了他一眼,但并不打算跟他理论,而是抱着小吉米嗖地站起身,摇晃着走向驾驶室,向一脸狼狈的司机问询道。
“梧桐村啊,离这不远了,不远了!再翻过前面那座小山坡,就到了……”司机抹了一把,指着前方,喘着粗气答道。
“好的,谢谢!”夏悦浅浅一笑,随后,抱着吉米耸耸肩,调整好小吉米的位置,再来了一个潇洒的转身,直接走下了车。
“喂,夏悦,等等我啊!”男人显然慢了半拍,当他见到夏悦已经下了车,他才有所反应,急忙拧起在H市为了见未来岳父岳母,购买的大包小包,匆匆追下了车。
“喂,女人,你怎么说下车就下车啊!这荒山野岭的,光靠用脚,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走到未来的岳父岳母的家啊!”
“你不用跟来啊!坐在车里等好了!我自己去就可以了!”夏悦心里本来就很窝火,偏偏这个男人还不让清静,索性,她将所有的无名火,都撒在了他身上。
“还在为刚才的事生气啊!我……我还是为了给你解围嘛!你也不看看,那些农民工,常年累月看不到女人,个个如狼似虎,用一双色眯眯的眼睛,看着你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女人,简直都快流口水了啊!如果我连那个时候都不站出来帮你把把关,解解困境,那我这临时老公,当得也太没有意义了,好不好!?”男人一边快步追着小跑的夏悦,一边苦口婆心的解释道。
“谢谢你的好心!”
“都是自己人,不用感谢了!唉……夏悦,你别跑那么快好不好?路上滑,别摔着小吉米啊!”
“管好你自己!”
“喂……女人,你给我站住!”男人小跑两步,横在夏悦的面前,突然,板着脸,怒吼,“我说,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有必要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吗?我的好心好意,对于你来说,难道就真的这么不屑么?”
雨仍在沙沙地下,夏悦撑起的雨伞,已被气得眉毛都绿了的男人,一手掀到了路旁的泥泞中。
颗颗雨珠,如细线一般,落在了淋在雨中的三人身上。
可怜的小家伙,失去了雨伞的庇护,只好用胖乎乎的小手,护住头,可那些无孔不入的雨水,还是打湿了他乌黑的头发,冰凉冰凉。
他只好缩着头,躲进了夏悦胸口,小脑袋顶着她的下巴,连眼睛都闭得紧紧的,只能见到长长的睫毛象两把小扇子扑腾扑腾……
“我要赶路,不想跟你争吵……”平了平胸口,夏悦猫下腰,艰难地拾起伞,绕开挡在面前的那堵人墙,继续行走。
男人深吸了一口气,终究还是软了下来。只见他甩了甩头,并迅速转身,重新跟上夏悦的步伐,并紧紧地蹙起眉,以雷霆之速夺过了她怀里的孩子。
“让我抱,地滑,你顾好自己,好好走路!”
夏悦身子微微一怔,并暗暗扫了他一眼,还好并没有坚持。
就这样,三人在沾稠的泥泞中,默默地,艰难地行走着。
男人那一身原本十分得体西服,早已面目全非,特别裤脚上,全是稀泥,看起来有些狰狞……本来,他还想给未来岳父岳母留下一个好印象,此时看来,已经功亏一溃。
不过,此时他也顾不得这些了,看着怀里因为淋了雨,湿了衣裳,冻得瑟瑟发抖的小家伙,他是打心眼里疼……他尽量用宽大的胸怀,紧紧地将他搂进怀里了。
嘴里还尽量温柔地问:“吉米,还冷不冷?”
“不冷了!”小家伙抬起头,感激地看了男人一眼,懂事地说道。
这一幕,就走在他们身旁的夏悦,尽收眼底。她忽然有了感触,甚至心中的某个念头也开始动摇!——或许飘泊久了,她是该找个合适的港湾停靠了。
女人想到此,握在手中那把并不大的雨伞,不着痕迹地向男人那边偏了偏。
尽量她的动作如此的微之甚微,男人还是敏感的察觉到了。趁她不备,他别过脸去,嘴角微微上扬,扬起一抹迷人的弧度,忽然觉得自己的那片天空终于放睛了!曾经付出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在如此恶劣的情形下,两人徒步走了近一个小时,终于越过了那个小山坡,远远地,还见到座在山坳上,稀稀落落的人家。
“啊……我们真的快到了,这里我记得,那里……那里,我妈咪和爹地就住在那里……”雨早已停了下来,夏悦激动地将手中的伞抛到了一边,指着山坳上的某间红砖瓦房,兴奋地说道。
“到了就好!到了就好!那我们也快走几步吧!吉米刚才淋了会雨,如果不把衣服换下来,我担心他会感冒!”男人轻轻拍了拍怀里已经入睡的小家伙,不无担心地说道。
“嗯……”
再行了大约十五分钟,绕过了弯曲的泥泞小路,夏悦终于来到了那间紧闭的瓦房门前。
不知是过于激动还是累着了,她喘息声此起彼伏,一时难以平复。足足在门前站了三分钟,她才缓缓抬起头,轻轻敲了敲了门。
“妈咪,你在吗?我是悦悦啊!”夏悦一开口,激动与感慨的泪水已经在她俏丽的脸庞泛滥开。当年离家,他们一家还和和睦睦地住在H市的那三室一厅的套房,四年后回来,他们却只能住在这个穷乡僻壤……
门吱呀开启。一位面容憔悴,头女白了一大半,看上去年约五十来岁的女人,出现在了眼前。
“妈咪……”若不是轮廊还清晰可辨,夏悦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四年前,那个风韵犹存,性格爽朗大方的女人。
“悦悦,你真的是悦悦吗?”女人的眼神似乎不太好使,就连自己的亲生女儿站在面前,她也端详了许久,还是不确定,怯怯地问。
“妈咪,是我,我是悦悦,你怎么会不认识我了呢!”泪水就如断了线的珠子滚落,夏悦抑制不住情绪,扑了过去,用颤抖的双臂,紧紧地将米晴搂进了怀里。
“悦悦,我的女儿,我乖女儿啊!四年了,四年了……你总算回来了啊!”这一刻,哪怕连日来的以泪洗脸,哭模糊了双眼,米晴也不用再去怀疑对方的身份,单听那声音,她就已经肯定,更何况,除了自己的女儿,还有谁会这么紧紧地搂着她啊!
“外婆……”小家伙不知何时已经醒了,他看着面前感人的一幕,圆溜的大眼睛也是波光粼粼,红红的小嘴巴,更是微微开启,带着厚重地鼻音,甜甜地叫了一声。
“外婆?”米晴虽然眼神不太好使,但听力还是相当敏锐地,她主动松了夏悦的怀抱,寻味着声音的来源。
“妈,妈咪您好!我叫金凌威!”在米睛正疑惑之际,金凌威也不失时机地介绍了自己。
“金……金凌威?悦悦……你,你已经成家了么?”虽然经历岁月的摧残,米晴的眼神与外貌都已不复当年,但是,她的脑子还像当年那般好用。
“嗯,是的!刚才叫您外婆的小男孩,就是我和夏悦在美国生的儿子!”金凌威从夏悦的眼中看到一丝犹豫,他怕她会说不出口,于是主动站了出来,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
害得在男人怀里的小吉米一脸的愕然,他昂起头,定定地注视着他。意思在说,金叔叔,你说谎话怎么一点都不脸红啊!
男人冲小家伙微微一笑,缄默不语。意思却在说,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他们就可以真正成为一家人!
“那……悦悦,你领着小金和……”
“外婆我叫吉米……”小家伙很是善解人意地说道。
“吉米……悦悦,你领着小金和吉米一起进屋吧,外面刚下过雨,潮气比较重啊!”
“谢谢妈咪……”金凌威脸皮厚地应了一声,一点也不客气地抱着小家伙率先迈了进去。
一进屋,他真的有些傻眼了。明明是大白天,这屋子里面,却阴暗无比,简直可以用伸手不见五指来形容。刚走两步,就由于没有适应屋里的光线,差点被一张椅子绊倒,狠狠地打了个踉跄,吓得小吉米紧紧拽着他的衣襟,僵着身子动也不敢动。
“妈咪,您慢点!屋里比较黑……”夏悦扶着米晴,关切地说道。
“呵呵……我没事,我习惯了!眼神自从你爹地出事之后,一直都不好,屋里黑不黑,对我没什么影响,倒是你们,要注意一点啊!悦悦啊,你再朝前走两步,靠右手有个电源开关按钮,你把它打开吧!别瞌着小金和孩子!”
夏悦向前走了两步,一摸,果然有个电源开关,轻轻一按,顿时昏黄的灯光照亮了一室。
屋子里很简陋,只有一张四方形的木桌,几条长椅和两张有靠背的竹椅。还有靠墙的位置,还有一架破旧的木床,就再无他物。
“呵呵……小金啊,我这屋子简陋了点,不要见怪啊!你找条椅子坐吧!”
“妈咪啊,您说的哪的话啊,都是一家人了,我哪里会嫌弃什么啊!”金凌威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还是忍不住蹙了蹙眉头。很难想象,生活在如此恶劣的环境里,一对年过半百的老人,是何等的艰难!
“妈咪,抓爹地那些人,后来还有来过吗?他们把爹地怎么样了?”稍作安置,夏悦终忍不住拉着米晴坐了下来,急切地询问道。
“不知道……我不知道……今天已是第六天了!明天……明天他们就会来要钱,如果我们拿不出钱来,你爹地可能连性命都不保啊!”一说起夏国栋,米晴立即泪眼婆娑,神色凄然。
“现在是法制社会,他们难道还敢草菅人命不成?”金凌威在一旁正义凛然地说道。
“小金啊,你一直在美国,国内的有些事你不了解啊!那些地下钱庄,都是有靠山有后台的人物开的,就因为没有人告得倒他们,他们才会那么逍遥法外!就是不知道再这样下去,还会有多少还不起高利贷的人被他们折磨致死啊!?”米晴说完,长叹一声,无力地摇了摇头。
“唉……无论是什么样的社会,都会黑暗的一面,妈咪您不用担心,我们这次回来,就是为了把爹地救出来,我想,他们也只要钱而已,等我们交了钱,爹地自然没事了!”金凌威也跟着摇了摇头,知道单凭他一个人的力量,是管不完这天下不平事的!
“我就怕,国栋他……他的身体太虚,挨不了他们那非人的折磨啊!这都去了六天了,也不知道现在怎样了?真是令人揪心啊!!”簌簌的泪花,顺着米晴的脸颊滚落,她那口中戚戚的话语,更是令人无比的心酸。
夏悦守在米晴的身旁,也是早已泣不成声,哪里还能说不出半句话来,唯有紧紧地搂着米晴的肩,陪着默默地流泪。
“夏悦,你劝劝妈咪吧!她老人家眼睛不太好,不能再流眼泪了啊!”金凌威轻轻碰了碰夏悦的胳膊,低声说道。
夏悦觉得有理,悄然揩去眼泪,说道:“妈咪,没事了,我们回来了,一切困境都可以解决了!”
“对了,悦悦,今天易儿来过了!你不在我们身边的这段时间,还真多亏了那孩子啊!虽然你们最终没有走到一块,他对我和你爹地的照顾还是依然如故啊!”米晴深知在自己的女儿‘女婿’面前哭泣有些失仪,便强忍住泪水,转移了话题。
“易哥哥……”只见夏悦的身子忽然一僵,喃喃地说道。
“嗯……易儿他人其实真的很不错的啊!”说到冷易,米晴的眼神里毫无掩饰洋溢着温暖的光芒。哪怕是当着自己的‘女婿’,她也竟是如不避嫌地夸赞女儿的前男友。
“哼哼……”金凌威干咳两声,成功地转移地夏悦的目光。两人眼神交汇,夏悦明白他的意思,知道他很想知道这个冷易究竟是什么身份?
然而,她此时却无心去回答他心中的疑惑,脑海中,都停留在他们来的路上,那辆飞驰而去的小车镜头中。原来真的是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