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大亮,歪倒在床上的天泽猛的睁开双眼坐了起来,这才发现自己居然睡着了。只见床上已经没有未怜的影子,一阵菜香传来,天泽立即寻了过去,又拿出他孩子的烂漫来,边跑边说,“奶奶,你起床了也不叫我!”
在厨房炒菜的却是今日一早过来的冷太婆,天泽愣了愣,有点不悦地对这个老婆婆说,“奶奶,你老得真快!”
冷太婆也愣了愣,透过窗户对屋外的未怜说,“未怜姑娘,真看不出来你是个有孙子的人。”未怜没有理会,天泽想着这个老婆婆真是不懂配合。
天泽一蹦一跳的跑了出去,对未怜说,“奶奶,我还以为你是一个人住呢,她也是你的朋友吗?”
“我是冷婆婆,算起来有几年没来了。昨天听儿子说,未怜姑娘有个和她长得很像的儿子,我一时好奇所以来瞧一瞧。怎么小少爷刚才是叫奶奶,难道我耳背这么厉害了?”冷太婆端着饭菜出来,放到屋外的小桌子上,接着道,“未怜姑娘,试试老身的手艺如何。”
天泽别有意味的瞧了未怜一眼,“肯定不比奶奶做的好吃,不过这么香想来也不差,是不是奶奶?”说话间他一屁股坐下就要开吃,被未怜一挡,“洗脸。”天泽朝未怜扮了个鬼脸,进屋去了。
说到厨艺,天泽怀疑未怜并不会,不是说她做的菜不好吃,而是这几天他吃到的都是同一个菜。那时未怜的解释是这个菜太多了,现在想想,很有可能是她临时学的一个菜。原来未怜也不是毫无破绽,不过想到未怜为他做一个菜,天泽心里也是喜滋滋的。
至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冷婆婆,天泽有些猜测,听说上古魔神在魔界留有后裔,子孙就是姓冷。看这冷婆婆虽已暮年,但是双眼有神、风姿犹存。冷婆婆是上古魔神之后,想必不会有错。
饭后没有多久,冷太婆就告辞了。未怜躺在屋外躺椅上,正准备在太阳下午睡,天泽坐到她的旁边,撒娇道,“奶奶,你讲故事给我听吧,就讲那冷家婆婆的故事怎么样?”
未怜看了看天泽,闭上眼道,“她是上古魔神的后裔,魔神已非不死之身,为了终有一天,可以向天律、弑生报仇雪恨,所以选择延续自己的血脉。虽然冷家的人是为仇恨而生,但是他们天性善良,毕竟他们其实是天神的后裔。让魔神沦为魔道的根本原因是因为元心残骸的影响,冷家的人都没有元心,所以不会入魔。不过冷家并没有忘记先祖遗愿,只是他们无从下手,虽然天赋异禀,还是连仇敌的下落都不得而知。”
天泽没想到可以在未怜的嘴里听到这些,一来已经很少有人知道上古时期的事,二来未怜居然肯告诉他。“这冷家婆婆这么大的来头,却愿意给奶奶做饭,奶奶的来头一定更大。”
“不过是仗着修为欺压他们帮我做事罢了。”
“哦?让他们帮你做什么?”
“很快你就知道了。”
看样子未怜还想卖个关子,天泽不想就这样冷了场,在脑子里想着聊什么好,然后他就想到了天庭的那口天井,见未怜这么好说话就直接问她,“没想到奶奶知道的还真多,奶奶,你有没有听说过天庭的天井,听说就算是神仙掉下去,也爬不上来了。”天泽也不用担心他一个孩子怎么知道天庭的事,二人的底就算彼此不很清楚,多少还是心知肚明。
未怜瞧了眼天泽说道,“未必,天井里的出口多达千万,随便找到一个出口就能免受轮回之苦。”每次未怜都能语出惊人,天泽趁热打铁,“哦?如果真的这么多出口怎么还说有入无回呢,想必找到出口很难吧。”
“也不难,天井其实是个迷宫,很多法术都能助你分辨道路,只要你法术足够精进。最难的是在天井消磨你法力的同时,还能保持冷静专注。在天井,快是重点。因为你在里面多呆一刻,法力损耗就会多一分。如果你没有在天井把你脱胎换骨之前出来,就会被送上轮回之路。”
“奶奶,说得好像你亲身经历过一样!”天泽已经惊得不知道说什么了,这其中包含很多天井内的细节,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怎么才能这么了解?未怜的来历,天泽不得不好奇。
未怜却是不再说话,专心睡觉。天泽也没有再问什么,未怜能回答他两个如此惊人的问题,已经足够他消化一段时间了。天泽估计着,待会儿昨天那些妖魔就会过来了。冷婆婆的出现,一定是对昨晚的事有所怀疑,何况他一会儿叫娘一会儿又叫奶奶的,不穿帮才怪。
天泽倚在未怜的旁边,静静的看着她的脸,眼皮也渐渐重了起来。
日渐西斜,果不出天泽所料。妖魔过来见到未怜好似熟睡,没有一个敢吭声。尽管如此,天泽还是被脚步声惊醒了,他向来睡得很浅。天泽也乖乖等了一会儿,渐渐有些失去耐心。未怜的性格古怪,她是假寐的可能性虽高,但不排除她真的睡着的可能。其实这些天,未怜有表现出来一个特点,就是嗜睡。每次都是天刚黑就睡,天大亮才起,还有下午的时间几乎都在睡觉。
天泽想清楚后就轻轻摇晃着未怜,撒着娇喊她。未怜悠悠醒转,打了个呵欠,这才看到站在一旁的妖魔之众,让他们有话直说。
妖魔之众中的冷峭尤为突出,昨天天泽就留意到他了。这会儿冷峭上前一步说,“姑娘,在说之前我们必须确认,这位小少爷到底是不是令郎。此事也算是机密,还是小心为上。”
其实昨日冷峭回去就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儿子进行占卜,没想到他们还未攻上天庭,天泽倒主动找上门来。未怜在想什么又捉摸不透,冷太婆这才不远千里过来一探究竟,结果只是途增雾水。
冷峭说的直接,未怜知其意还是道了声无妨。
既然如此,冷峭也没必要担心后果,本来攻打天庭也不是冷氏所愿。争名逐利之心,冷氏从来都没有。他更好奇,未怜要维护张天泽到何时。“既然姑娘不介意我就直说了,我们觉得准备已经差不多,是时候攻上天界。姑娘想杀的张天泽,我冷氏用家传的占卜之术时刻关注着他。最新的卦象显示他的修为已经胜过了他的叔伯,我们认为应该先下手为强。”
天泽听到自己的名字时就愣住了,尚有些后知后觉,他心想,“未怜想杀我?我和未怜果然存在什么联系?”
未怜对众人道,“如此,张天泽已经下界且孤身一人,正是杀他的最好时机。”未怜指向天泽,不紧不慢不温不火地说,“这位就是张天泽,你们可以动手了。”
妖魔众顿时面面相觑,就好像听到一个不好笑的笑话。天泽从来没有道出自己姓名,未怜知道他是谁,他倒没有太多惊讶。
有魔想到昨日未怜居然不拆穿这小子就来气,刚才两人还其乐融融的睡在一起,不禁哼了一声,“昨日未怜姑娘为何不告知我们,而且以姑娘的修为,难道还不能得手?”
冷峭轻叹一声,帮着未怜说话,“这些年,大家也多少知道了未怜姑娘的脾气。昨日是我们自说自话自行离去。”另一妖魔接道,“就是啊,这些年未怜姑娘也帮过我们不少忙,我们帮姑娘杀了张天泽就是!”此话一出,众妖魔连连附和,顿时同气连枝,将天泽团团围住。
天泽不慌不忙,长剑已经在手。虽然对方十几余人,且都是高手,但自己未必处于下风,天泽有这个自信。
一场混战就在这宁静的黄昏开始了,天泽下手毫不留情。没有多久,果然这边妖魔众渐渐败下阵来,那边未怜却没有相帮之意。冷峭暗暗心惊,没想到只是天律转世都力不从心,他知道这样下去恐怕支撑不了多久。虽说冷氏血脉优良,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却是一代不如一代。冷峭一边毫不松懈的应付,一边开口请未怜相助,“未怜姑娘,我们几百上千年的道行居然胜不过一个几十岁的孩子,实在惭愧,看来还是要姑娘亲自动手才行。”冷峭还记得当初未怜说要杀天泽时的神情,不管未怜性格如何古怪,他都不会认为未怜是在说笑话。
谁知未怜仍然没有要动之意,她道,“我从未说过要亲手杀他。”
冷峭愣了一下,眼看天泽朝他冲过来却是来不及反应,索性就等着挨这一下。此时妖魔众只剩冷峭还能站着,然而天泽并没有把冷峭放在眼里,他忽然剑口一转,朝未怜刺了过去。
这下出其不意,速度也是极快。等冷峭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看到未怜雪白的衣裙上,被血染红了一片。
原来是刚才天泽因杀戮而心情愈加躁动,他意识到未怜是真的要杀他,他意识到他不喜欢这样,这些情绪愈加汹涌澎湃,你要杀我我便先杀了你!最终才导致了天泽的情绪失控。结果一下刺中未怜,天泽在瞬间就清醒过来了。他就像是条件反射一样弃剑后退一步,简直不相信这是事实。他不想杀她,他只是本能的想发泄他的情绪,他其实知道未怜完全可以避开。天泽的声音都在颤抖,“你这么想死吗?为什么不避开?”
天泽清楚的记得,他刺向未怜时一直紧逼她的视线,他确实留意到了,未怜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了他的意图,但她就是没有躲开。剑从未怜的身体穿过,使她原本白皙的脸庞更加失了颜色。不过她的脸上没有痛苦的神色,仍是十分的平静,“因为我知道我不会死,所以不用避开。”
天泽震住,什么叫不会死,贯穿心脏都不会死?普天之下谁能做到不死?天泽明白了,他的内心因此冷静了一些,但也只是一些而已,“不,你不可以这样,你不应该让我伤到你,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不管怎么样,你都不能有这样无所谓的想法。未怜,你听到了吗?你要活着,要抱着不甘心的心情活着!不让自己受到半点委屈的活着!”
天泽不禁呐喊出声,多年来生活的场景,在他的脑海回放。他一直以为,自己根本就是个怪物。天界的人都畏惧他,却不是因为他的身份,是另外一种无法窥探的东西。他的一切如此明朗,却又如此未知,让人恐惧。有时候连他自己都觉得害怕,一度觉得自己活得很虚幻,不像是真的。明明是有着血缘的亲人,却用充满欲望的眼神望着他。自从未怜的出现,让天泽终于有了一种朦胧的,自己为何活着的感觉,他觉得他离真相已经很近了。
天泽的话,让未怜有些愣了。她忽然嫣然一笑,双眸多了一些神采。只见她低头握上剑柄,缓缓的将穿透胸膛的剑拔出。
天泽还没来得及为这一笑惊艳,就看到眼前这残忍的一幕。冷峭和天泽都看得很清楚,未怜拔剑的动作很慢。不是因为害怕也不是欠缺果断,而是……是在品味,对,是品味!难道她在品味这种痛感?
未怜拔剑的过程,仿佛比以往经历过的日子都要漫长,看得天泽浑身发烫,好像剑其实是埋在他的身上,他也在经历和未怜一样的处境。
随着未怜拔剑的时间变长,天泽觉得他“错手伤到她”的心情,也终于变得麻木了。天泽终于忘记了一切,只想得到真相,“未怜,告诉我你为什么想我死!”
回答天泽的,只有沉寂,未怜仍然专注着剑的触感。
天泽看在眼里,在许久的心痛欲裂中,天泽忽然有些理解未怜的心情,这种诡异的忘我心情。“未怜,回答我!”天泽不禁抬高了音调,恨不得冲过去帮她,他必须要拉回她的“意识”,但他没有勇气再去碰一下那把剑的剑柄。
“因为我答应了一个人。”随着平静的话语,随着鲜血四溅,未怜微笑如风,终于将剑全部拔出丢在地上。她的呼吸有些乱,但脚步仍然站得很稳。
天泽一愣,真相再次复杂起来。他这才想起未怜说不会亲自动手的话,当时他被心中的愤怒掩盖了而没有听进去。“真是可惜,你若不亲自杀我,只怕这天下没人可以杀死我!”
“未必。”
“好,我等你。不过你要小心,在这之前,也许是我先把你给杀了。”天泽暗自鼓起勇气,拾起地上的剑匆忙离开了。
冷峭特意不去看未怜的伤口,看着受伤一地的妖魔,说道,“看他们的样子,只怕没个几百年不能恢复,攻上天界必要延期了……你现在觉得怎么样?他也知道你其实能够避开,你到底是为什么没有避开?”
未怜动了动,脚步终于也蹒跚起来,她没有回她的木屋,而是顺着屋前的路离开,“我只是好奇,受伤的感觉……或是……死亡的滋味……都走吧,你们不用再来见我,我也不会再去找你们。他说得没错,能杀死天律的人,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你已经放弃了吗?”
“他如此做,我只能放弃。”
未怜似乎话中有话,冷峭已无心去揣摩了。他静静看着未怜渐行渐远的背影,通过这战,他知道以他们冷氏的力量根本不能杀死天律,至少他们的力量还远远不够。“也许我真的应该带着我的族人,离开魔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