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与她的第一次相见,我匍匐在地不敢看她,更不敢目视她所在的世界。我像一只卑微的爬虫,蜷缩着,等待着被人踩死……”。
天光渐渐淡去,暮色笼上天际。
镇外郊区,那乞丐摇摇晃晃地走着。
“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我想回去,我想爸妈。现在我就感觉自己像是条狗,不!我连狗都不如。狗摇摇尾巴,还能得几根骨头。我连狗都不如......”
“初时我的恐惧和慌张被这里的人认作软弱、疯癫和可欺。现在人人都可以欺辱我。回家无路,生存无门。我该怎么办?还不如去死!”
“对,朱默文,你早该死了!也许死了,灵魂会去阴曹地府,可以回到属于你的地方……”他顿住了脚步,咳嗽两声,泪水不可抑止地从眼角滑落。
他渐渐蹲下身躯,嚎啕大哭,哭着哭着又变成了凄厉的笑声。
人若不到绝望关头,谁不留恋生命?人生如炼狱,生而不愿活,沿着这条路,直到尽头吧!
突然,从林间飞出一个人影,落地之际,朱默文看清了她的面容,是个女子。
她穿着奇怪的制服,短发,标准的瓜子脸,皮肤白皙干净,好奇地看着他:“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朱默文急忙跪在地上蜷缩着身子,不停的发抖。
女子也猜出了他的身份,是个乞丐,温柔地说道:“你不用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说着,蹲下身子,轻柔地握着他的手,丝毫不嫌肮脏,拿出几两银子给他:“我身上只有这么点了”。
这个女子的手很凉,却使朱默文的心前所未有的温暖。但这一丝温暖无法融化他的死志,反而更加激发了他对那个世界的怀念。
女子起身,怜悯地看了眼还伏在地上的朱默文,叹了口气,脚下一点,又飞回林中。
老天爷又拉起黑幕,睁开了月与星的眼。
涅槃镇的居民纷纷亮起了灯,商户们将各色的灯盏挂在店铺门上,街道变得七彩斑斓。忙碌了一天的居民,走上街头闲游着,赌场、勾栏里也变得人声嘈杂,进去的人发泄着自己剩余的精力。黑夜不仅笼罩了光明,更将人的良善压制,黑暗的欲念被勾起,漆黑的角落,有些人总是做着一些不为人知的事。
一条阴暗的弄子里,黑袍人对着几名当地地痞流氓吩咐道:“按我说的办好,事成之后,少不了你们的好处”,说罢,扔出一些散碎银子到地上,地痞们急忙哄抢。
一个歪嘴斜眼的小头目点头哈腰地谄媚道:“大爷,放心,我们一定按您吩咐办”。
黑袍人看着这群狗一般的东西,冷冷地哼笑了声,转身离去。而在不远处的民居的屋顶上一袭白影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
灵素公主依旧在街道上逛着,夜晚的热闹,又一次激发了她的兴趣。人们吵吵嚷嚷,脸色露着各类表情,说着各式的话语。与皇宫里截然不同,皇宫人虽多,但各人脸上都挂着相同的微笑,相同的恭敬,一样的小心翼翼。
突然,周遭人群涌动了起来,一群神情凶恶,动作猥亵的地痞走来。当头的那个歪嘴的地痞上下打量着灵素,口水直流,打个口哨,挤眉弄眼地说道:“哟,谁家的夫人小姐,挺标致的嘛!来陪大爷乐呵乐呵?”说罢,身后的小弟们一起大笑,表情同样猥琐。
灵素被调戏,心中很是不悦,又听见这些荤话,脸上浮起一抹微红,狠瞪一眼,怒道:“滚开!”。
歪嘴地痞抹了把嘴边流出的口水,随手在身上擦了擦,嘿嘿笑道:“夫人小姐好大的脾气,我喜欢!”说着,竟伸手向她胸前袭来。
灵素刚要拍打,想到那手上蘸着口水,阵阵反胃,被逼的退后几步,却又被周围围观的人墙挡住,进退不得。周围的人群就如此事不关己的看着,无一人帮助,甚至有些兴奋与幸灾乐祸的神态。
歪嘴地痞一击不中,再次出手,五指做着爪状,还动作着:“我看你胸前也是不小,不让人抓是不是小气了?”。
后面围观的人也起哄似的哈哈大笑,更有想浑水摸鱼的,趁机偷偷伸手袭来。灵素急忙转身躲避。歪嘴见屡次失手,大声喊道:“兄弟们愣着做什么,一起啊!”。
后面的地痞听闻,也纷纷淫笑着拥上去。
灵素哪见过这阵仗,慌乱的竟忘了自己还是个七等天师,一时间眼泪在眶里打着转儿,拔腿钻进人群间的缝隙中向外跑去。
歪嘴地痞并不急着去追,阴阴一笑,吩咐道:“按计划进行!”。
灵素已昏了头,想跑回宅院,却屡屡被那些地痞堵截,不知不觉跑到了镇郊。身后的人声越来越近,她忽然见到前方一颗大桐树下有一黑影。
黑影也望见了灵素,一道残影,一个黑袍人来到了灵素面前,发出阴沉而沙哑的声音说道:“呵呵,公主殿下,你好啊?”。
灵素听见黑袍人知道她的身份,慌张的问道:“你是谁?”后来又觉得蹊跷:“你怎么知道我是公主?”
届时,后面的地痞已经追了上来,见了黑袍人,歪嘴地痞讨好道:“大爷,一切都办妥了”。
黑袍人看都没看歪嘴地痞一下,只盯着灵素,那双骇人的左眼一阵厉色闪过,阴沉道:“公主殿下,现在明白了吧?”
灵素见着歪嘴地痞这般神态顿时懂了,是这黑袍人在搞鬼。
黑袍人眼睛一眯,笑道:“呵呵,虽然早就计划好了,但还是不敢相信堂堂大胤帝国的公主殿下竟会被一群地痞流氓追着满街跑。公主也是位天师吧,这群垃圾只要这样就能灭了吧”,说着,一团黑气从黑袍人手上飘起,手腕一抖,散向地痞一群人。
地痞们听到黑袍人的话,冷汗直流:“公主?这位是公主?天啊!我们都做了什么?”,却见黑气袭来,顷刻间就化为了齑粉,连一丝声音都没来得急发出。
灵素看着这群地痞被杀,心中不忍道:“你为什么杀他们?”,但更为让她震惊的是这个黑袍人竟然拥有自己“道气”了,看他的手段,至少是一个三等天师的修为。
黑袍人呵呵一笑,冷冷的回答道:“冒犯公主不该杀么?在下的秘密不能泄露。公主于心不忍?呵呵,放心,接下来就是您了”。
灵素此时也冷静下来,想起了自己是位天师,手上迅速捻起法决:“天地之法,玄水箭!”只见空中凝出一道水箭射向黑袍人。
黑袍人不屑一顾,一挥手便轻易挡下:“公主殿下,这点小道术对在下是没用的”,身形飘起,化作一道残影杀向灵素,“公主殿下安息吧!”,一袭影爪极速挠来。
灵素避无可避,只能闭上了双眼。突然,灵素身上闪耀一道白光,黑袍人被震得后退十几步。他不可置信的鼓起双眼,左眼的豆粒大小的瞳眸显得格外恐怖:“你有神器?”。
灵素睁开眼,见自己还平安无事,晶莹的汗珠附在了她的脸上,皮肤上所做的皱化处理也已失效,露出了光滑水润的脸蛋儿。她掏出脖子上戴着的奇怪的骨头形状的项链,这是她十岁生日时已故母后送她的礼物,铭心之骨。
黑袍人怒吼一声:“我看你能挡得住我几次攻击?”黑袍人身似利箭般的窜起。
灵素运起白光抵挡。
黑袍人被反弹回去,但一个呼吸之间又再次出招,身上黑雾大作,弥漫四周。灵素紧紧握住项链,吟诵咒语:“曦光初祚,佑予光明,通天尊敕令,净心咒。”
白光大起,竟与黑雾不相上下。
黑袍人冷冷地笑道:“好,让你见识见识,我的法术!”,口中森然念道:“夜荧惑,当空之月,令行古神之术,永寝梦魇”。
黑雾再次扩大,白光依旧死死抵挡着黑雾,黑袍人也大为吃惊:“神器果然非同小可,我这上古秘法‘梦魇之术’也起不了作用。现在那死胖子怕是已经发现公主不见了,再待在这里恐怕就得功亏一篑”。
黑袍人撤下黑雾,后退几步。
白光在黑雾消散的刹那,也渐渐淡去。灵素松了口气,见黑袍人后撤,紧紧盯着他,怕他还有什么动作。
黑袍人假作无力地说道:“公主殿下的神器果然厉害!在下无可奈何。但公主殿下也跑不掉,只要在下不断攻击,殿下的元力也不是永不枯竭的吧!那么我给殿下一次机会”。
黑袍人指了指灵素身后的凤凰山脉,道:“在下给公主一炷香的时间向凤凰山脉里跑,我绝不追赶。如果殿下能跑掉,我便放弃追杀”。
凤凰山脉里传来阵阵阴风,风声在大地回响,呜呜之音,让人背脊发凉。
灵素听罢犹豫不决,正如黑袍人所说的自己的元力不是永恒的。这铭心之骨还是个伪神器,有神器之能,却只能够使用三次,现已用了一次,如果再继续下去,没多久便会被杀。如今的优势是黑袍人不知铭心之骨的使用次数,同时担心救援到来,自作聪明的不敢硬攻,想要让灵素进入凤凰山脉拖延时间,再寻机会。
这又何尝不是她的机会?思虑片刻,灵素决定跑,但要尽量拖延。
灵素装作怯弱的问:“你真的让我走?不追来?”
黑袍人冷哼一声答道:“一炷香,言而有信”。
灵素不置可否,怀疑地看了看黑袍人,嗲嗲地说道:“说是这么说,但是万一你追了怎么办?”
黑袍人眼神一凛,恶狠狠道:“公主殿下不信,那就别怪在下无情了”,作势将要动手。
“真是不懂怜香惜玉,好啦,我信啦”,灵素伪作娇嗔,手里紧紧握着铭心之骨,慢慢向后退去,见黑袍人果然没有动作,进入树林便奔跑起来。
见灵素进入山林,黑袍人身形一动,黑袍里冒出滚滚黑雾,他全身隐于黑雾当中:“呵呵,我不追赶你,不代表不跟踪你!毕竟太年轻,哈哈,可惜,可惜……”说完,渐渐潜入山林。
月正当空,镜湖映月,湖边二三里,芦苇荡漾,水草丛生,碧草清波,风吹艾草香。
朱默文驻足湖边,这一路竟安然无事,平常人们口中妖兽纵横的凤凰山脉,一只妖兽也未让他遇着。
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本想命丧兽口也算造福了,却连根妖兽的毛都没看到,难道人衰连死都是奢望吗?望着如镜子般透亮的湖面,他那褴褛的衣衫,泥污的面容,蓬头垢发的样子倒映在水中。
朱默文苦笑着摇摇头:“还真是脏,洗洗吧,死也要死干净点”。
他脱去只能遮盖身体某些重点部位的衣裤步入浅滩处,擦洗着身子。身上的污垢溶入水中渐渐扩散,由黑变淡,直至被水自净,竟花去了几十秒。
朱默文自嘲地想着,自己这般是不是污染环境了,还真是造孽,死前也不能做点好事。
凉风咋起,浸泡在水中的朱默文闭上了眼,听着风生粼浪,细波交响,闻得芦苇艾草,芬芳水气,感受微风环绕,清水轻抚,水草搔痒。两年来所受的辱骂、殴打、折磨竟在心中慢慢消去。“真的要死吗?”他抬头看向天上散发着乳白色光华的弯月:“就这么一世也好啊!”可思绪不自觉的又回忆起两年来的饥饿、辱骂、殴打,白天活得像行尸走肉一样,夜晚只能像死狗一样蜷缩在肮脏的墙角,痛苦、不甘、迷茫、仇恨,纷纷涌上心头。
“啊———为什么!”朱默文击打着水面,水花飞溅,颗颗粒粒,月光下如晶莹的玉珠。哗啦一声,朱默文直直倒下,没入水底。
隔着清澈的湖水,他睁大着眼睛注视着这方寂静世界。许久,他的鼻口冒出一股股水泡,胸膛起伏,有水灌入鼻腔。他握紧着拳头,忍耐着。许久,他头脑开始昏迷,又听到了减缓的心跳,死亡的气息向身边蔓延,月影重重。
“我该死吗?”他想到。他本不该死,不然他早就死了。他也本不想死,一个想死的人不会去在意自己的仪表。所以……朱默文浮出水面,吐了口水,“呼……呼……”,喘息不止,只感到世界一片混沌,仿佛过了一个世纪。许久,方才恢复正常。
他盯着湖面,口中喃喃道:“我要活下去”。
他还是没有死亡的勇气,真的要死,他也不会活到现在。
此时远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朱默文迅速反应过来,“不会是妖兽吧?”他小心翼翼的潜回岸边,取下衣裤,躲入芦苇荡里。
一个人形的身影渐渐从黑暗中显现。一声声急促的脚步和娇柔的喘息回荡在黑夜里。
“女人?”朱默文心里出现这个词,好奇心的驱使下,他悄悄拨开芦苇,目光探向声源的方向。
“好美的女人!”
他的视线中出现了一个一生也不能忘怀的女子。
荧惑的月光,照耀着天地。万物反射着它淡淡的光晕。长长的墨色卷发,洁白妩媚的脸蛋吸收着月的光华,如湖水般清澈的眼睛、如月牙儿般弯弯的睫毛闪烁出动人的怜意,小巧的嘴巴,上齿咬着下唇,忍耐着什么,鼻和额头结着晶莹汗珠,楚楚可人。
她越来越近,不小心一个踉跄摔倒在了地上,手掌磨出了血。她后面却飘出来一团黑雾。雾中出现了一个穿着黑袍的人。那人竟然是浮起来的,像是反地心引力一般,缓缓着地。
朱默文看到目瞪口呆,一动也不敢动。
黑袍人阴森森的开口道:“灵素公主,你跑不掉的”。
灵素恨恨地骂道:“你不讲信用!无耻!”
黑袍人一边整理着袍子,一边冷笑道:“呵呵,美丽的公主殿下!该说你天真?还是说你愚蠢?和刺客讲信誉?现在你那神器还能用几次?”
灵素脸色惨白,后悔不已,原来黑袍人一直隐藏在她身后,她竟浑然不知。虽然这一路小心防备,只是她没有朱默文那般好运,不巧在途中遇到了一只灵级妖兽,若是平常她能堪堪和它打个平手。此时因为紧张过度,屡屡失手,最后只能凭借铭心之骨才得以逃脱。
这一切却黑袍人看出了破绽,猜出了铭心之骨可能是伪神器,使用次数有限。现身追赶,她才落到如此境地。
灵素紧紧握着光明之泪,虚弱的答道:“你试试!”,但是高压情绪和身体的劳累让她头昏脑涨,渐渐失去知觉,昏迷过去。
黑袍人轻蔑地看了灵素一眼:“别演戏了,美丽的公主殿下!我会让你死得痛快的”,说完,黑雾缠绕的影爪出现。
朱默文眼见女子将要被杀,心中一紧,不自觉的动了一下。
黑袍人瞬间察觉,对着他的方向大喝一声:“谁?”,
朱默文吓的全身发抖,身体不能动弹。
这时从他身后不远处的芦苇丛中发出一道白色剑芒。黑袍人急忙闪避,对着芦苇丛冷冷说道:“阁下藏头露尾,有何本事!”
一声冷哼,一袭闪光,一个身着白色长袍的男子出现,持着锋利长剑,冷峻地盯着黑袍人,眼里充满着战意。
“五行门,流光十字剑,康成,觐见!”
孤月之下,天地之间,只剩下一名威武的剑客,一个阴森的杀手,一位昏迷的公主,还有一个浑身发抖的乞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