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仿佛纸浸了油伞,变成半透明体;它给太阳拥抱住了,分不开身来,大地上还有雾气弥漫着。
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前后拉手行走在蜿蜒的盘山古道上。
十多里的山路并没有让林泉生这劳作惯了的庄稼汉感到疲乏,他回头对气喘吁吁的小林青笑道:“小兴,哦…不对,你都改名儿了。”仿佛是掩饰叫错名字的尴尬,林泉生用空着的一只手抓了抓光洁的头,停下脚步来对身后的林青说着:“还有三十多里路呢,儿子你行不行啊!要不你到爹背上的背篓里来吧,爹背得动。”
挨着不远的林青听了这话,心里不由的浮现了许多想法。
昨晚上听到要让自己跟着去山里采摘山货的时候,林青有些怨,甚至还为生在这样穷苦的家里这事上琢磨了一晚,担心没法上学堂而耽误了自己以后的大事,毕竟在这时候,不读书还想成事的话,就只有经商和参军这两条路了。
这是林青第一次在陌生的世界感受到父爱,暗道:“不管怎么说,我不应该抱怨,至少他对我的关怀是真的。”
想到这里忙摆摆手,但声音还是有些如陌生人的冷淡:“不用了爹,我不累,快些赶路吧。”
林泉生跟妻子芸氏总共生过四个孩子,可在这个医学不发达,粮食紧缺的年代,却只有林青一个活了下来,并且长到了现在这么大。
因此夫妻二人对这独苗是相当宝贝,本不想他这么小就跟着干活,但是林泉生明白,只有从小跟着学怎么维持生计,才能在以后艰苦的日子里生存下去。
没错,是生存,不是生活。
……
林青家所在的长山村,地处山间盆地,村里人讨生计的就只有两种,一种是靠田地庄稼勉强维持,另一种就是如林青父子俩这样,到四十多里外的苍茫大山深处采摘山货贩卖。
还是清晨时分,常人看来暖融融地阳光却让汗流浃背的父子二人越发觉得热,但一路行来运气不错,没有遇到猛兽之类。
趁着休息间,恢复了些孩童心性的林青绕过植被遮挡的盘山小道,沿着陡峭山壁向悬崖下眺望。
入眼处,尽是前世几乎看不到的原始森林,甚是壮观。
林青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古松密林,颇有种锦秀河山,波澜壮阔的感触。
而这秀丽河山也勾起了他很多回忆,思绪不由地飘到了前世对此时皇帝、对此时代所谓“康乾盛世”的评价——
百姓们安居乐业,康熙帝仁慈宽厚,聪睿英明,博学伟大,乃是千古一帝,这些还都是汉人主动去赋予,主动去形容的。
可林青所知道的却是这样——
小冰河气候造成明末时大旱,引发由李自成带领的“农民起义”爆发,这让满清有机可乘,成为了明朝灭亡的导火索。
到现在康熙年间,长达五十年的小冰河气候竟然结束了,靠着由明朝引进的高产作物,也就是番薯等,百姓们勉强能填饱肚子,而窃取了这一成果的清廷成为了所谓的“盛世”。
接着,林青思绪飞到了前世刚读大一时,在图书馆里曾读到过的一本外国人撰写的书,书名叫《停滞的帝国》,其中有一段是这样描写现在盛世的——
到处都是乞丐,破破烂烂的军队、鞑靼统治的一百五十年里,非但没有进步,而且是明确的退步了,终将退到野蛮中去。
更有其他西方人这样描述——
我看到的是,那时这尊被蛀空了四千年的神像,究竟是涂着怎样一种带偏执与狂傲自尊的金色粉饰,慢慢沉入衰落的恶臭沼泽而浑然不自知。
然后那张僵化了很久很久的面孔终于落下了泪,身体哪怕很小的一片指甲脱落,也会流血,也会痛。他终于开始挣扎和战斗,独自一个人。他的几千年就是这么一个人走过来的,即便拥有众多附属国时也是一样,当他咬牙支撑起羸弱的身体向十一个国家同时宣战,那种景象让我有罪恶感的产生一种荒诞美。
“我再也不想,再也不愿看到这样的描述!我…林青!要改写这一切!”
林青红着眼睛,仿佛是宣泄他的不满,他朝着悬崖前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发出了一个华夏赤子,歇斯底里的呐喊。
“啊………你们听到了吗?我不愿…不愿…”
大片飞鸟被惊起,回应他的,是绵延无尽的回音,恍惚间,大概林青出现了错觉,他感觉山峦间回荡的是这样一段话语——
昔日霸主今犹在,
肯为君王卷土来!
在山道边坐着休息的父亲林泉生,听到儿子大吼!以为是遇到猛兽了,抄起背篓里的柴刀就循着声音找去。
“儿子你怎么了?是不是遇到大虫了,不要怕!有爹在!”等找他林青时,只见林青眼睛红红得,像是刚哭过,焦急得连忙询问。
说着,便把林青护在身后,嘴上还不停叫着:“小兴,要是一会大虫出来,爹拖住它,你就赶紧跑!顺着山路跑回去,你可是咱家的独苗,一定要活下去!”
林泉生拿着柴刀四处张望,寻着“大虫”身影,没听见林青回话,心里一惊!不敢回头。
一只手却赶忙向后抓去,摸到林青的小辫子时才松了一口气,儿子还在!
如临大敌的望了许久也不见“大虫”身影,林泉生稍稍放下心来,转身对林青道:“小兴你刚才喊什么?吓死爹了。”
林青的眼睛仍旧是红红的,这一次却是被林泉生之前那番话语感动的。
“他以为有猛兽,却不是逃,先过来护我?”林青怔怔看着眼前肤色黝黑的身影,第一次有了归属的感觉,认可了这个父亲。
用未脱稚气的童声道:“爹,孩儿没事,没有什么大虫,是悬崖太高,吓到孩儿了。”
这一声“爹”,林青叫的心甘情愿:“以后他们就是我真正的父母,我是他们的儿子林兴,也是林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