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冬特别地冷,清早醒来,外头已是白雪皑皑,他躺在榻上不肯起来,命侍女开了窗子,任北风呼呼地吹进来,霎时间满屋清露,脑子方才清醒一些。真是冷,他下意识地裹紧了锦被,身体是暖的,新却是冷的。
他遥遥地想起年幼的时候,那时候母后的身子上好,这样的冰雪天,常爱带他去狩场冬猎。漫山遍野是无尽的冰雪,不见活物。
他骑在小黑马上驰骋,追一只出来觅食的兔子。兔子受了惊,发疯似地朝密林深处窜去,他奋起直追,却追丢了兔子,反倒瞧见一匹枣红马,垂着头在雪地里刨食。他下了马,循着脚印寻去,却看见前方的空地上,有剑光冽冽。
那一身红装,正是当朝皇后,他的母后杨奇秀。他从小跟着师父习武,那一招一式里饱含的恨意,他看得出来。她心里有恨,他知道,所以他从不怪她。
佩儿推门进来,是一身素衣,眼哭得红肿。她端了热水放在架子上,转而对他道:“殿下,快起来罢,是时候了。”佩儿是她身边的侍女,跟了有许多年,感情颇深,难怪会哭得跟个泪人似的。
他愣了愣,方才缓缓地点头。佩儿一拍手,有侍女鱼贯而进,替他换上了素白的孝服。他麻木而机械地任由她们摆布着,十二层繁复的孝衣,却不能给他带来任何的温度。
踏出屋子,一片雪白刺痛了他的眼,有温湿在眼中,却转瞬即逝。
又下雪了。
他抽了抽鼻子,鼻尖已麻木。
古鹤松涛。
甫一进屋,便有沉重的暖香扑面而来,侍女在身后关上门,更是将一丝清冽都隔绝在外,屋内沉闷的让人窒息。
满屋都是雪莲色的幔帐,从高高的房梁上挂下,没有风,无精打采地垂着,纹丝不动。只有在人走过时,才微微摇摆。
佩儿在前头引路,他皱眉,快步跟上。穿过重重幔帐,才到了那一具乌木漆金的灵柩前,接过柳儿手中的香,拜了三拜,方在旁的蒲团上坐了,闭目诵经。
柳儿在旁小声地禀报:“圣谕已经下了,葬在西皇陵……东边那个位置,怕是要留给那个女人了。这边娘娘尸骨未寒,那边就已经琢磨着立新后了,真真地叫人心寒……”他恍若无闻,这是他早就料到了的事,父皇心里只有那个女人,心心念念地,要册封为皇后。如今母后去了,正合了他的心意。
耳边沉默了许久,又响起柳儿的声音:“早上后头传话来,那位主子怕也是不行了……”声音是犹犹豫豫地。皇后在的时候,是不许宫中人提起那位主子的。
他猛地睁了眼,空洞无神地盯住她,握住佛珠的手有丝丝颤抖。柳儿的话如在遥远的地方响起,飘渺不能入耳。“几年前就得上了病,皇后娘娘派御医去看过好几次,总不见好……依奴婢揣测,如今御医所是那杭太医当管,宫里谁不知道杭太医是那女人的心腹,从宫外带进来的……”
柳儿的声音在耳边嗡嗡作响,他却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只觉得心中一片一片地空了,连呼吸都清清楚楚地听得到。
她……她终究是撑不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