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州。
甫一到蔺州,林远便下令专门为温顺良辟了一间小屋,单独居住。对外宣称是温大夫要专心研究定远侯病情不得打扰,实则为软禁。
小屋里陈设甚是简单,不过一张板床再无其他。林远含笑拣了一处站定,温和地:“委屈温大夫了。”
温顺良亦是笑,不说话。他知道,林远今次来,是有事有求于他。原先这事他必然是会做的,只是如今又牵扯上七公主的性命,他不得不拿捏着点。
果然,林远掏出那一封信,在手中掂了掂:“这信,还是要劳烦温大夫回一封。”
温顺良眉眼不惊:“侯爷以为,如今温某还会听命于侯爷?”语气是淡淡的。
林远无奈地叹口气。
这个温顺良,他是一直当作朋友一般看待的。直到他向他坦白了一切,他更是对这名名不见经传,医术却精湛了得的山野大夫敬佩有加。这样为胸怀大义的气魄,怕是那些食朝廷俸禄的御医也不一定有。
他敬佩他,也不愿意为难他。
只是这件事上,却不得不委屈他。
“本侯以为,温大夫必然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他的声音带着诚恳,温顺良竟诧异地听到了一丝恳求。
他知道,以他定远侯在朝中的地位,与太后之间的那些关系,整个大玥朝,便是皇帝,也要给他几分薄面。
如今他却用这样的语气来恳求自己,实在是……
只是,他必须保住七公主!
“侯爷,只要侯爷肯答应放过云画扇,温某自然……”
“不可能。”林远斩钉截铁地,“留着云画扇,于皇上始终是个祸害。本侯不能给大玥朝埋下这样的隐患。”
“我带她离开。”温顺良平静地,“离大玥朝远远的,永远不会回来。”这才是最好的结局罢?
林远眯起眼。
“你能肯定她会听你的?”爱情的力量,他林远不是不明白的。若是到时候皇帝心软,云画扇依然有机会兴风作浪。
下了决心般,温顺良表情严肃:“若侯爷肯答应,温某自然有方法让她听话。”万不得已之时,他只能选择让她忘记一切过往。
那是一副古老的药方,师父嘱咐过,轻易不可使用。因为那代价,将是一条人命。
一个心甘情愿为她而死的人的性命。
林远看着他,眸子里的暗沉让人心中不安。那张在沙场上饱经风霜的脸庞,黝黑,浓密的剑眉透出的英气逼人,便是笑的时候,亦会有肃穆之感。
良久,他才缓缓地:“温大夫可知道,这大玥朝的江山对于林某是何其重要。”
他不是皇族,更不可能坐上皇位,然而他却比这天底下任何一个人都在乎这江山,在乎这坐上皇位的人。
那个人只能是连宸祈。
只能是身上带着傅家血液,带着清儿血液的连宸祈。
这是他如今活着的唯一信仰,唯一能让他在沙场上毫无畏惧,奋勇杀敌的信仰。若非如此,多少年心底的愁苦,早已让他的人生味同嚼蜡。
温顺良点头:“温某明白。”
定远侯与太后之间的那一份情谊,是天下人尽人皆知的秘密,亦是老百姓茶余饭后的美谈。
林远叹了一口气。
“既如此,本侯答应你便是。”便赌这一把罢。
温顺良淡淡一笑:“侯爷,请笔墨罢。”
火光一现,手中的素白色信笺如涅槃的凤凰,一瞬间的光华放大,又化作灰烬。那袅袅生气的烟雾,如缓缓重生的凤凰。
一班武将立在两侧,大气不敢出,只等着主子下最后的决定。
李礼之手中一把羽扇,几乎要忘记了摇摆。徐路咽了口唾沫,禁不住缩了缩脖子,捧着连煜华佩剑的手却是瑟瑟发抖。
沉默良久,连煜华才一字一句清晰地:“整军,即日出发。”
京城,皇宫,锦晟殿,都等着罢,我连煜华,再一次踏进,我连煜华将会是这天下的主人。
夜,死寂。
锦榻上的人儿,因疲惫而早已沉沉睡去。连宸祈小心地替她盖好被子,将那光洁如玉的香肩完整地包覆在里面。
如瀑的青丝,浓密得如湖底的水藻,散落在大红色的喜枕上。怜惜地替她拨开额上的一缕乱发,手指在触碰到那温热的脸庞的时候,忍不住微微颤抖。
初儿……
还是习惯这样唤她。
你要朕如何。
你做出这样的决定的时候,你要朕如何面对你。你心里的仇恨,真的那样强烈吗,强烈到真的可以拿天下苍生来开玩笑,强烈到可以不顾我们之间的情意吗?
你要朕如何……
如何处置你。
当一切都大白于天下的时候,你要朕如何去面对满朝的文武,面对天下的百姓。
真的要逼朕,以你的鲜血以谢天下吗?
不……
朕舍不得,如何舍得。
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若这事情是被别的人知道了,他或许还能有转圜的余地。可是那个人是定远侯,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
轻轻拍了拍手,守在外头的悠儿便推门进来,却见醒着的是皇帝,吃了一惊。
连宸祈摇摇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悠儿明白了,便点点头,悄然过去拿了皇帝的衣衫来,替他更衣。心中有一种莫名的酸味,却更多的是羡慕。
皇上对这云贵妃,确是真心实意了。
就她所知,除去与太上皇真心相爱着的太后,还没有一个妃子是能在伺候完皇帝之后沉沉睡去而不被责罚的,而皇帝确还要小心起身离开,真是……
无奈地笑笑。
待出了房门,吴意子急忙迎上来,为皇帝披上披风,凑至皇帝耳边:“皇上,那边果然中计了。”
似是在意料之中,连宸祈只平静地“唔”了一声,随后问道:”人可都来了?“
“都来了,在锦晟殿候着呢。”
连宸祈笑,迈开了大步:“走罢。”
皇兄,这最后一战,朕可要打起精神来了。
晚上还有。^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