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已是三日过后。
不过即便有软丝被褥青绣罗罩,骆天生这一觉睡得反而不踏实,可谓噩梦连连,俗语言:寄人篱下,安能美梦?
这一日风和日丽,他和老爷子正坐着喝茶,小院子却是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李来福领着两个下人,一人手端一红娟布盖着的盒子,推开了院子大门。
骆天生明眼,从那两个下人手捧的东西已经猜出李来福的意思。
他未起身,老爷子起身迎了上去,拱手笑道:“李管事亲自登门,不知有何要事,若是张老爷寻我家天生有事相谈,差个下人通报一声便可,哪里要如此兴师动众。”
“老爷子快请坐才是!”李来福客气非常,对于骆老爷子他不敢评价,只觉得难以猜透,一个人能装疯卖傻十年,那是何等大毅力?
他恭敬道:“如今天生兄弟成了老爷的人,那也就是我兄弟,老爷子你是他爷爷,按辈分我本该叫你一声爷爷,不过我这年纪也已经五六十了,担心你听着别扭!不过,张老爷听闻老爷子这些年与酒相伴,如今年岁高了身子骨想来也不灵便,特地命我寻了两根野山参一罐十年乌鸡血,皆有滋养精气神的功效,还望莫嫌弃!”
随后他对着两个下人喝道:“不懂事的东西,还不快打开让老爷子瞧瞧?”
“这太贵重,使不得使不得!”老爷子没犹豫,看也不看那盒子中的东西,直接一口回绝。
“这……”李来福拉长了声音,有些为难,“老爷子莫不是嫌弃?若是觉得年月低了,我再去差人弄些年份高的来……”
老爷子赶紧摆手,人老心却不糊涂,他听闻骆天生身死矿坑的消息,如今回想,便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他客气道:“哪里哪里,李管事可别说这话,我这把年纪吃了这些也是浪费,还请回去,代我给张老爷说一声感谢之语!”
“老爷子,你这样岂不是让我为难吗?你若不收下,我在老爷那里如何能交差?”李来福道。
“爷爷,收了,送客!”
忽然骆天生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看着李来福,比划了感谢的手势,话中带话道:“那就多谢李大哥好意了!”说完径直离开,去了后院。
许久过去,想必是李来福已经离去,老爷子随手拎着两个盒子,踏入了后院。
“天生,矿坑一事,想必就是这李来福害了你吧!”老爷问话,听其声音想必已经确定,却是在陈述,“不过我知道,这两样东西可不是张老爷送的,而是那李来福登门道歉来了,他可是鬼灵精知为人处世,不过如今你让我收了,以后就……”
“无妨!”骆天生摇头回答,“这种人就属于那种见风使舵的,泛不起大浪,我骆天生的命,他这区区两根野山参可是还不了的。不过,我最担心的还是那张老爷,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平白无故帮我,反倒让我摸不着头脑。”
言下之意,对于李来福,若有机会骆天生不介意杀之而后快。
李来福的把戏骆天生心知肚明,打着张老爷的幌子赠礼给老爷子,他还不能不买这份帐了。若是买了,那便是李来福还人情,若是不买,传入张老爷耳中,想必会让对方多疑。
老爷子点头,放下了那盒子,寻了一石凳子与骆天生对坐,听到骆天生的话只觉得自己这孙儿变化太大,他道:“你能看明白,我很欣慰。”
杵了良久,他再开口,询问道:“天生,矿坑一事,你到底经历了什么?从前的你,可不是这么机灵,为了我你在那李大鹅面前时常忍气吞声,性子也不像如今这样有攻击性,而是唯唯诺诺。”
骆天生对上了老爷子的眼睛,只觉得深不见底的深邃,仿佛能看穿世间一切。他原本想撒个谎瞒过去,江湖高手还好说,但仙人之流太过于玄幻,即便是他也解释不清楚,何况他杀了青风镇公羊家族三公子,得罪了公羊家族,不愿让这个白发垂垂的老人担心。
他放弃了谎言,知道骗不过这个老人,吸了口气,骆天生道:“爷爷,对不住了,这里面的东西牵扯太多,一时半会也讲不完。但是,无论我变成什么样,依旧是你孙儿!”
老爷子摇头,慈祥道:“别整得这么严肃,什么变不变的,我也就随口问问。”
“那就好那就好!”骆天生抹了一把汗水,堆起了笑脸,转移话题道,“爷爷,快打开看看吧,这盒子中若真是野山参乌鸡血,那可是大补之物,你如今身子亏,是该好好补补了!”
爷孙两虽各怀心事,却也其乐融融,骆天生很庆幸在老爷子有生之年还能这样陪老爷子喝茶对话,对于一个将行就木的老者而言,他认为这样的生活便是对对方最大的孝道。
骆天生其实心中很多疑问,老爷子为何这些年一直浑浑噩噩借酒撒疯消愁?为何对他兄弟两不闻不问?他们一家到底是何个身份背景?他的生父生母又是何人,是否安在?
不过骆天生明白,如今还不是时机,从老爷子的谈吐他便看得出来,自己这个爷爷不是平常人。而且若是对方愿意说,早就已经说了,何必只字不提。
老爷子何尝看不出来骆天生心中的疑虑,不过他也明白,时机未到。
转眼,又是三日过去。
这日清晨,下起了纷纷小雨,除了李来福送礼那天张老爷差了下人来探望过一次,这三日骆天生陪着老爷子在张府这处院子中可谓清闲得紧。
骆天生出去过一次,黑石村依旧是黑石村,他死而复生归来便砍伤李大鹅一事已经平息了下去,所有乡民见了他都是毕恭毕敬。
他还遇见了骆成,不过对方低头擦肩而过与他如同陌生人,后者依旧衣衫破旧忙着农活一脸焦虑。显然骆天生和老爷子离开了,骆成两口子似乎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过。
日子清静,骆天生天天陪了老爷子下棋喝茶闲谈,十年的话因为在关键时候互相隐瞒中画上了一个停顿。
“爷爷,你说那张老爷到底什么个想法,我提刀与王化书对着干那天,他一口豪气,如今却将我晾在一边不闻不问!”骆天生放下茶杯,问老爷子。
老爷子回答:“他在观察你,试探你,顺便了解你!”
“那他心机可谓深了!”骆天生点头,对于老爷子说的,他向来不置可否。
“确实如此,张老爷这人应该是八年前转入咱们黑石村的,他很会隐藏,过去无人知晓,即便现在也隐藏的很深,恐怕就是李来福都不一定知道他的真实姓名。这样的人绝对不可能仅仅是一山村乡绅,放在外面多少是个能人。”
老爷子讲诉起来,微微皱眉,有些看不透这个张老爷:“这些天我私下里打听,听闻他经营着一些小生意,在青风山周围的青风镇、北阳镇、红叶镇三大镇都有店铺,做些铁矿买卖!”
“黑石矿我呆过,规模不是很大,矿工也就五六十人,张老爷请了青风镇的大刀帮看守,除了那三当家夏一刀,帮派弟子也就十人左右!以张老爷的性子,若真是他主要的生意来源,肯定不会这般疏忽。”骆天生回想了一番,接过老爷子的话头,“这老狐狸,恐怕不简单!”
“喝茶喝茶,”老爷子举杯,笑道,“你有这份谨慎之心便行了,他若与你有害,你只要懂得应付,我便放心了。”
话音刚落下,就有下人走来,端着一个木盘子,上面一土碗,里面散发出一股迷人香气,正是乌鸡血炖野山参。
“骆,骆大人,这是你吩咐柴火房的厨子炖的汤药!”那下人说话结结巴巴,不敢抬头,只将木盘放下便要逃之夭夭。
“慢!”骆天生一喝,便让那下人吓了一颤。
他一看之下便知道了这下人是谁,正是最开始来这张府寻李来福之时拦了他去路的看门护卫王石牛。
骆天生打趣道:“哟,这不是王大人吗?什么时候被李大哥分配到厨房了,如今亲自给我这二郎端汤药,是不是有些屈才了?”
“骆大人开恩,骆大人开恩!小的错了,当时有眼不识泰山,瞎了狗眼认不得骆大人,您可千万开恩啊!”王石牛跪地求饶,曾经他得罪过骆天生,如今骆天生与李管事平起平坐,他担心对方会与李管事说小话免了他这厨房职务。要知道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饿死的厨子三百斤!一个厨房小厮,那多少也该有两百斤吧。
“罢了罢了,你下去吧!”骆天生一摆手,王石牛如蒙大赦,感激涕零。
“人呀!”骆天生感慨,半个月前他见了对方何曾不是这般模样,什么尊严都是狗屁,有饭吃才是硬道理。
老爷子笑呵呵没说话,却不知不觉将那汤药推到了骆天生面前。
“爷爷,你这是做什么?这可是专门为你熬的,你如今身子虚,需要好好补一补!”骆天生皱眉道。
老爷子摇头,指着那桌子上的汤药,道:“你要是想让我多陪你几日,这汤药我还真不能喝!”
骆天生大惊,瞬间恼怒,却不是对老爷子,而骂那李来福:“这狗东西,莫不是到现在还心怀不轨,那野山参乌鸡血都是假的,他想害你?”
“错了错了!”老爷子解释,“这野山参乌鸡血我看过,确实是好东西!不过我不能喝,你要知道,我这把年纪已经眉毛以下埋入黄土了,喝了这东西,不仅补充不了精气神,反而虚不受补,会要了我老命的。”
骆天生一拍脑袋,听到老爷子解释顿时明白了,他道:“是孙儿疏忽了,要不这样,我让厨房在里面多加一些水,中和一下药性……”
老爷直接打断骆天生的话,道:“这东西放在大城也算名贵中药了,你这样暴殄天物可是会遭天打雷劈的。天生,你若认我这个爷爷,便喝了它,好好补充一下这些年丢了的精气神。行走江湖,光有胆还不行,若没有能力,那是愚昧无知!”
骆天生哑然,无言以对,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不过他更注意的还是老爷子提起江湖如平常喝水一般,让他更加深信不疑认为老爷子不是简单人。
“江湖,到底是什么?”骆天生好奇,望着老爷子,想提前做个了解。
老爷子提及此事,便是早看透了骆天生的心思,他神秘一笑,道:“喝了它,我便告诉你!”
骆天生也不墨迹,一碗干了,等待着老爷子的回答。
不过老爷子正要说话时,突然间骆天生只觉得气血上涌,全身燥热,如同在油锅中煎熬一般,痛苦难熬。
然而最重要的是他脑袋中突然一丝明光闪过,那从来都灰暗无比的《补天经》,在这一刻居然发出了微弱的光芒,让他不得不注意。
骆天生大惊之下一看,那仙人指路图画中的仙人,正在缓慢的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