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走到桃源楼外,芒种都拉着琉苏的手。他的手因为长年握刀而起了茧子,冰凉的温度让人感觉不到他的任何情绪。
琉苏有些不好意思地低着头看路,脸上泛起红晕,这毕竟是芒种第一次和她这么近距离接触。她迫使自己想些其他事转移注意力,但越是如此心越是乱。
她本来想握住芒种的手,让那只手温暖一些。但在桃源楼门口芒种放开了琉苏,一个人走了进去。
琉苏落在后面,看着芒种的背影,内心的不平静忽然被沮丧取代。
上了桃源楼的包间,云鸢、燕宁谦、小野、菁菁几人正在聊天。看见芒种和琉苏走来,几人不约而同地起身,云鸢三两步上前来一拳砸在芒种肩上,小鸢也从云鸢肩上飞到芒种面前,算是和他打了个招呼。
“你小子怎么好像又帅了?似乎还长高了点……”云鸢龇牙道。
芒种不甘示弱地一拳砸了回去,两人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云鸢比之两年前晒黑了一些,还是一脸灿烂的笑容,只不过身上无形流露的气质更为成熟,或者说是威严。他本来就是性格外向的人,整个人看上去不羁而有魅力。
几个人的关系都不错,所以也没有因为身份差异拘束。菜上桌后,几人坐下边吃边聊,云鸢兴致勃勃地讲起了自己的游历。
因为有云鸢在,芒种不由自主地多说了些话,也跟着众人笑了几次。
说到最后,云鸢谈论起女人,摇头惋惜道:“唉,走了一大圈,一个极品都没能带回来。”
芒种沉默地笑,心里却很清楚,不是云鸢没有碰到极品,而是因为不想。
云鸢凑到芒种耳边,压低声音道:“什么时候我才能像你一样,被一堆姑娘围着……”
“哪来的一堆?”芒种皱眉。
“嘿,别欺负我走了两年什么都不知道。我一回来就把这两年发生的大事小事都听了!”云鸢得意地扬了扬眉。
芒种的俊脸黑了几分:“没有的事。”
“我听说皇后有个侄女叫李仙……”
芒种毫不客气地一巴掌拍开云鸢贱贱的脸。
云鸢一下子蹦了起来,捂着脸叫嚷道:“大胆!你竟敢打你大哥!”
“不服气?有本事就来打我啊。”芒种嗤笑一声。
云鸢的表情想是想要暴跳如雷,但他强忍住了,深呼吸几次没有发作,而是坐回椅子上,冷哼道:“我才不会上当呢……”
芒种专门挖了个坑等他来跳,他才不会那么傻乎乎地跳呢。
云鸢不会去自讨苦吃,他早听沈辞临说了,芒种现在的武功直追燕连恒,即便加上小鸢他也不是芒种的对手。
两人还是像以前一样斗嘴,并没有因为分别两年而生分。
几人继续有说有笑地吃饭,这时包间外走过一队着宗门服饰的人。
芒种正被云鸢灌酒,听见嘈杂声他不经意地瞥了门外一眼,正看见领头那人的眼睛,那人也在看他。
那双陌生而又熟悉的眼睛,一如初见时的清澈,但远比那时深沉。
手中酒杯“当啷”一声落地,酒水四溅,他似乎在一瞬间被冰封成一尊雕塑,冰上的裂痕从里蔓延向外。
芒种呆呆地看着那人消失,那个名字似乎噎在了喉咙:“毕……”
“芒种,你怎么了?”和芒种坐得最近的云鸢发现了他的不对劲,于是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芒种突然起身,猛地推开云鸢,冲出包间。
“芒种!芒种!你去哪里!”琉苏起身大喊道。
但芒种没有理会,他匆匆忙忙地跑下楼,身影消失在桃源楼外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琉苏一咬牙,也跟着跑了出去。
小野本来放心不下,想跟着跑出去,却被云鸢拦住了。
“他们俩又不是小孩子,都有武功,还担心什么。”云鸢对剩下三人说道。
他从窗户探头看到芒种和琉苏一前一后消失在人群中,忽然想起在刚才从门口经过的几个江湖人里,他似乎看到了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
一直跟在那一众席禹教人的后面,芒种都是恍恍惚惚的,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要跟上来。
毕乙的脸早已在他的记忆中模糊了,但再次见到时,过去的记忆忽然鲜明起来。
毕乙亲手杀了他,毕乙的父亲冗为毁了他的宗门,杀了他的亲人朋友。
如今他举目无亲,寄人篱下,都是拜那个人所赐。
芒种不知道为什么要追出来。是为了仇恨,还是为了缅怀过去?
如果是为了怀念,鬼发女说毕乙已经不记得他了,就算记得也不会认得他这张脸。而且他们一辈子只能是敌人的关系,还有什么见面的意义呢?
芒种想不明白,他的心思很乱。脑中一会儿是灭门那天的场景,一会儿是父亲的脸,一会儿是毕乙明媚的笑容,一会儿又是火焰,无尽的火焰中,他感觉到鲜血流出身体。
他痛苦地捂住头,大口喘息着,像是有火焰炙烤炙烤着他。
就在他发愣的这一瞬间,前面那些席禹教的人便走远了,当他再次抬起头时,已经不见了那人的身影,独留他孤独地站在人来人往中,茫茫然不知所措。
芒种有些垂头丧气地回去了,因为他的这一跑,接风宴也算是无疾而终。燕宁谦、琉苏都会自己家去了,云鸢把小野带回了宫中。
他有些闷闷不乐,直接去了云鸢那里找酒喝。
“今天没喝尽兴,走,咱们去房顶喝。”云鸢对于喝酒这种事情从来不会拒绝,高兴地挖了几坛自己两年走时藏的酒,拉着芒种往外走。
“……你这是要去哪个房顶?”
“去我父皇早朝的那个宫殿啊。”
“……”芒种停住脚步,“大白天的,很容易被看见。”
“没事没事,看见了我们捂着脸跑就是了。”云鸢拎着酒坛子,很随意地说。
芒种默默地捂住脸,回过头不想看他。
后来两人还是爬到了皇宫中最中心的宫殿的房顶,也不拘束什么,拿着酒坛就喝。
云鸢没有问芒种当时是看见了谁追着出去,芒种也明显是有些心不在焉,望着下方华丽宏伟的建筑群。
平时身处于这宫殿中,只能仰望一角,而只有当站在最高处,向下俯视时,才能将一切尽收眼底。
看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芒种正要收回目光,忽然看见燕宁谦跟着燕连恒从东边的应天殿走出来,燕连恒一边走,还在和旁边一位随同的朝中官员说话。
“丞相现在都让宁谦一同入朝了吗?”芒种扭头过问云鸢。
云鸢探出身体看了一眼,回答道:“父皇给的特权,允许宁谦不经过任何考核直接入朝行职。但他有那个本事,即便直接这样站在朝堂上,能够承受得住压力,也能拿出真凭实才,所以别人要说也没什么异议。”
燕连恒和那位官员说过话后,三个人停在一辆马车前,然后一起上了马车。
这不是丞相家的马车,这也就意味着,丞相和燕宁谦是一同去了那位官员家。
云鸢瞥了一眼,接着说:“那位是太常寺卿,算得上是云朔国朝廷里唯一和燕连恒关系较好的官员。”
芒种面露惊讶,丞相居然会有和别人关系较好的时候?
“你别那一副见了鬼的表情,我最初知道的时候也和你一个反应。不过这位大人也倒是个人才,能顶住燕丞相的巨大压迫感……要知道,普通人见丞相如见阎王,恨不能退避三尺,只有他还敢往上凑。”
芒种低头默不作声地喝酒,一边听着云鸢闲扯。
云鸢叹了声气,继续说:“除了他自己不怕以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的女儿和宁谦关系好……要不是,要不是丞相这个人想法太奇怪了,老是整出些幺蛾子,宁谦就是我们中间最早成亲的了。”
“发生了什么?”芒种问。
“宁谦和那位大人的女儿,从小就认识,算是定了一门娃娃亲吧,这还是丞相默许了的……嘿,还别说,这真是件稀罕事。几年前,他们本来可以成亲的时候,不是那会儿我回来了么,宁谦想要帮着我,被太子给发现了,向丞相施压要求宁谦离我远点,最好全心全意忠诚于他……”
“宁谦这孩子平时看着闷声不吭的,骨子里和丞相一个脾性,执着起来就是倔强,父子俩杠上了。”云鸢说着,自己都笑了起来。
芒种没理他,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
“诶,后来就是个有点悲伤的故事了……丞相对宁谦施压,你想都想不到他用了什么方法。”云鸢说到这里时,突然收起笑容,语气中带着淡淡的无奈与愤然。
“什么?”芒种终于被引起了一点好奇。
就在这时,一道影子跃上屋顶,停在云鸢身边,双手捧上一封信件。
“等等啊……我看看是谁又出幺蛾子了……”云鸢拿过信,抽出里面的信纸,迅速浏览了一遍,“哎哟,没想到是沈大人这位幺蛾子。”
“有事找你吗?”芒种问。
“急事,”云鸢说,“我得去一趟,你负责断后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眼睛瞟着地上的几个酒坛。
“哦。”
云鸢走后,芒种一个人坐在屋顶也有些无聊,于是回苍穹殿去练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