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冥莽跟着仆从沿着熟悉的路一直向前走,一直走到某个地方时,仆从停了下来,对白冥莽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轻声道:“宗主,何大人吩咐前面的路只能您自己走,下人们不能再往前去。”
这仆从将声音压得很低,让人听得出一种发自内心的恭敬和畏惧,生怕惊扰了什么东西的安宁。
“你回去吧。”白冥莽背着手,侧身点点头。
仆从又行了一礼,躬着身迈着无声的步子离开了。
白冥莽看着前方的路,既熟悉又陌生,忽然心生一种感慨。
如果当年他能够早一点,如果他没有被拦在这条路上,如果……是不是结局就会不一样?是不是他的亲人朋友们就不会遭此劫难?上凌宗……上凌宗就不会毁灭,也不会有今日的重建。
半晌,自己也没理出一个头绪来,答案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时间不可倒流,如果也只能是如果,若是上凌宗命中必有此一劫,凡人们的力量仅仅如同蝼蚁,是怎么都不可能违抗天命的。
谁也没有办法,谁都没有办法……但是人一定就不能反抗命运吗?这也是不可能的,因为他就是最好的例子。生者按照天命最终归于死,死人却也可以生,他就是承载着上凌宗万千生灵而活过来的死人。
人类又怎么不可能反抗命运,既然他活过来了,那就要让上凌宗的命运改变。席禹教是上凌宗的命中劫数又如何,劫数……如果是劫数的话,就让他来将这个障碍清除掉!
白冥莽若有所思地沿着路一直向前走去,不知不觉间竟然走到了终点。他抬起头,借着四周微弱的烛光打量着面前整整齐齐列出的神主。
按照时间的先后顺序,每一任的上凌宗宗主灵位被一一陈列好。白冥莽从上往下看着这些精致的木牌,心里清楚这些虽然还是神主,但与过去的又完全不同。
第一位宗主的神主也被安放了出来,这在过去是没有的,因为第一任宗主是上一个王朝的开创者白英帝,作为一位帝王,遗骸和神主自然是被安置在皇家,不会出现在上凌宗。现在这里出现了,也只是空有一个名号。
谁不是空有一个神主呢,从第一任宗主一直到第二十一任宗主,也就是白冥莽的父亲白冥容,他们的遗骸都在这次劫难中不知所踪,连大概在什么位置都无法得知,唯一知道的就是,他们永远和上凌宗融为一体了。
这差不多也是当初白冥莽想要在毁灭的上凌宗之上建立新的上凌宗的原因,因为知道这些过去的人被永远留在了这片土地上,那就都留下了,大家永远都还在一起。
不知道是谁修缮的宗祠,想法真的是有些意外的特别。
宗祠里平日里不会有人来,空气因为没有经过太多人的吞吐,似乎被染上了一丝烟火的气息。身处于这种寂静的地方,让人不由地想要放空心境,就在这里安安静静地坐着。
烛烟漂浮在空中,随着烛烟的晃动而产生一点上下摆动的弧度,如同一道源远流长的静流,遥远而平静。
风过无声,只见从房梁上垂下的白丝绦左右晃动。不知道隐藏在何处的古铃发出几乎不可闻的“沙沙”声,几乎掩盖了站在下方的那个人的呼吸声。
许久之后,他终于长长地、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随之烟火的檀香味扑面而来,让过去被深埋的记忆也一并被带来。
就好像他过去十多年里每一次都会站在这里一样,那些气息都没有发生过改变。唯独改变的,过去带他来这里的人都已经不在了,现在,或者以后,恐怕都只有他一个人站在这里了。
沉吟良久,手脚都有些发僵,回过神来才发现,刚才他一直都绷紧着神经。
白冥莽环顾了周围一圈,走过去拿起一炷香,在烛火上点燃。他拈着香恭恭敬敬祭拜后,然后把香插在诸牌位前,后退一步,凝视着眼前。
这让人有一种错觉,不但是他在看这些前人,他们也在这上面,一起沉默地俯视着他。
都是死人,留在阳间的人和去往阴间的人隔着一道生死的鸿沟,互相沉默对视。
“列祖列宗在上……时隔八年整,不孝晚辈白冥莽才回来看你们。”白冥莽低低地道,“履行前尘诺言,若不复兴上凌宗,誓不改回原名。”
“白冥莽已经重建起上凌宗,并且在发展中,各方面也差不多完备。但只有仇人冗为未灭,不过还请放心,白冥莽定会保护好上凌宗,不会再让它遭受毁灭,也一定会杀死冗为,以他之血,来祭拜上凌宗死去的万千生灵!”
他再次后退一步,猛地跪下,重重地磕下一头,顿时额头上就红肿起来,隐隐约约有血丝浮现。
可以想象他用了多大的力道,但他像是完全没有感觉一般,接着又磕下两头,又响又重。额头与地面猛力相撞的沉闷声回荡在空寂肃穆的宗祠中。
待到磕完头起身时,他上前走向最末尾的神主,犹豫着伸出手,最后还是抚在了上面。
“父亲,”他的声音穿过头顶上方的丝绦,与不知隐藏在何处的铃声十分协同地融为一体,“儿子回来了。”
“是儿子无能,没有保全您的尸骨,但我没有丢您的脸,我活了下来,我重建起上凌宗。请放心,我一定会亲手杀了冗为,为您、为大家报仇!”
他低下头,将额头抵在排位上,默默地闭上眼,却依然无法阻止眼中滚落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