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ighteenth
梦里的Key走进一间屋子,摆设十分平常,大概是邱泽舅舅的家。
正对卧室门的是一张床,床的左手边的窗台上有一台电视机,右手边有一个小床头柜,房间的一角放着一台七十年代流行的缝纫机,用布罩着,是老人的东西。
邱泽的母亲躺在床上,形容消瘦,口里胡乱地喊着听不懂的句子。邱泽的姥姥守在一旁,连哭了三天哭瞎了眼。
邱泽的舅妈是一个尖刻的女人,三十多岁,烫头,家庭主妇。走路迈步很大,有种风风火火的架势。听见母亲不停的喊叫,走进来,皱着眉:
“唉哟,可别闹腾了。一个疯了,一个瞎了。这日子以后还怎么过哟。”
边嚷着边往邱泽母亲身下看,又高声惊呼:
“啊呀!你看看,刚给你收拾完你怎么又尿了!脏死了!”
姥姥忙伸手探,确实床褥湿了一片。
“我来换。”姥姥摸索着起身,被舅妈呵止。
“得了吧!眼睛看不见能做什么呀?我真是上辈子欠你们家的,侍候你和你儿子也就算了,呵,现在又得侍候你姑娘。也不知是造得什么孽!”
姥姥知是麻烦人家,听着舅妈冷嘲热讽地发唠骚,不好吭声。
舅妈翻动几个换洗下来还在晾着的床单,“得了,都没干,就那么躺着吧,焐干了就好了。”说罢转身出去了。
Key在旁看得很不是滋味,几次想伸手帮忙,但毕竟是在做梦,只是看客而已。
正尴尬地僵着,这时邱泽回来了。Key激动地攥紧手心。
梦进展到这里此时的邱泽和记忆里的他一模一样。高大、肌肉结实、五官棱角分明。留着胡茬,显出奔路的疲惫。
Key想抱抱他,但她在梦里动不了。邱泽也看不到她。Key的希望之火燃为灰烬,说不清的失望与绝望。
“妈?”邱泽站在门外喊。舅妈闻声赶来:
“邱泽你可回来了!你爸那个王八蛋赌输了钱没钱还,拿你妈去抵债,你妈已经疯了!”
“妈!”邱泽没有招呼舅妈,直奔床前,看到姥姥灰色无神的泪眼和疯颠的母亲。
“妈,你看看我!我是邱泽,你儿子!”
邱泽跪在床边抓起母亲的手,母亲仿佛受到了惊吓触电般甩开了他叫着:“男人,男人啊!你干什么?!我不认识你!我不跟你走!啊啊啊啊啊。”母亲缩向床的另一边,瞪着他满脸恐惧,把他当成了男人,以为又要把自己卖掉去还债,说死也不肯相信他。
“妈!你好好看看,我真的是邱泽,你看这都是你写给我的信,你不是一直希望我在城里找个女孩么?你不说要把镯子传给她么?妈你记不记得?”
邱泽掏出母亲寄给他的那些信给母亲看,母亲好像明白了些,表情缓解许多。
“妈,想起来没?我是你儿子,邱泽。”
邱泽趁热打铁,母亲半信半疑。
“泽?镯?”反复念了两遍自顾自地嘿嘿笑了,突然凑到邱泽跟前,神秘兮兮地从腕上将银镯退下交给邱泽说:
“这可是我给儿媳妇的宝贝,你可不能弄丢喔!藏好了别让别人看着。”说完躺回床上哼哈又自言自语胡说了一通听不懂的话,闹累了,睡着了。
Key下意识掳了自己腕上的镯子,知正是母亲给邱泽的这只。徒生无限伤感。
邱泽收好母亲镯子心知母亲的责任已尽,是该自己照顾母亲的时候了。
姥姥说:“泽,你妈命苦,你得好好的。”
邱泽看向姥姥蒙雾般的眼问道:“您的眼睛怎么了?”
姥姥说:“看不见亮,不过不碍事。”
姥姥忽然想起来,“泽儿,你去看看挂着的床单晒干没有,你妈身下的被单还湿着。”
邱泽四下看,哪有什么被单。姥姥眼睛看不见了不知真相,怕她伤心,于是邱泽撒了谎,对她说还潮着。脱下自己的外衣,铺在母亲身下。
想起自己走之前的母亲和面前的母亲,邱泽十分痛心。血液沸腾着冲向大脑,信念坚定:我要找男人报仇!
“姥姥,我出找男人马上回来。”姥姥没能拉住他,只能在后喊“别冲动!”
舅妈在后出主意,打自己的小算盘:“管他要钱!你妈可是我跟你舅花钱赎回来的,要钱!记住啊!”
邱泽不会听的。男人把他母亲和姥姥害成这样,钱已无法平息他对男人的怨恨。从小到大自己和母亲所受的屈辱,如今他要一并清算,他要让男人偿命。
邱泽在路上买了把短匕,一寸多长,便于携带。开了封,刀刃划在手上,立刻留下血印。
Key已预知他要做什么,对他说:“不要。”邱泽听不见。
揣着匕首直奔男人家,男人把大门换了锁,邱泽打不开门,便狠狠地踹。前来应门的是一个陌生女人,没好气地对邱泽说:“你干什么!”
从小就见男人把不同的女人带回家邱泽见怪不怪,一把推开她闯进屋子挨个房间找男人。陌生女人跟在后面拉住邱泽的衣服:“你是谁?你干什么?!再胡来我报警了!”
邱泽回身用匕首见指着她,目光凶狠地呵道:“**闭嘴!少碍事!”
女人一下子松开了抓着他的手,站在那儿不敢动了。
邱泽里外找了一圈没见男人的影,没理那女人扬长而去。女人随后哆嗦着打电话通知男人又报了警。
“邱泽,别去。”Key在梦里眼睁睁看着邱泽步入绝境。她知道故事的结局,可她终止不了,只能继续。
Key本能地想逃避,不想再看下去了。这场梦让她感到痛苦、绝望和无助。梦里的邱泽如此真实,将他的前生还原给Key,Key看着他出生、成长、误入歧途、走向绝境。心插刀子似的疼。
幸与不幸,她与邱泽都对生活都曾抱有希望,又被现实一次次冷冷拍碎。17岁的邱泽本质还是心智尚未成熟的孩子,而那时的Key早已流浪在各各城市,没有家,不知父母是谁,亦不知自己的本名,只有一个影子、一身伤痕、一段不堪的过去。
Key感到疲惫。
邱泽知道男人在哪。赶到男人常去的赌局,男人果然正和一帮常在一起赌的赌徒赌钱。背对着邱泽,跟那帮人高谈阔论。
邱泽在他身后大骂:“你王八蛋,不是人!”掏出匕首毫不手软地向男人插去。
“不要!”这一次Key大声喊了出来,梦静止了。
血光,慌乱。邱泽偏头皱眉看向Key这边,仿佛看到了Key。分神间被人团团围住,一直保持看向Key的姿势,目光里不可思议,迅速被押上了警车。
“邱泽!”Key喊道,不想让他走,哪怕是在梦里,Key知道他走了就再回不来了。
“邱泽。”
“安迹,安迹你醒醒。”Key沉溺在哀伤和绝望里听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安迹?”一个男子的声音。
“恩。”Key喉咙干哑,挤出一丝动静回应。睁开眼,看见光,她醒了。
“安迹,你总算醒了,别动,我给你拿水。”
Key看到自己躺在床上,盖着厚厚的被子,身上穿着别人的女式内衣,伸伸脚碰到了温热的热水袋。她不知道这是哪里。她最后的记忆是她和纪安吵架,倒在寒冷的街边,昏迷过去。
“安迹,我扶你起来,你先喝点水,厨房有粥,如果你愿意我们马上开饭。”
男子和纪安一样长着内敛的下巴,头发理得十分利落,目光坚定,声音低沉,语气柔和。第一眼以为男子是纪安,但纪安没有如此坚定的眼神,也不太会温柔地待人。Key心里暗暗肯定他就是纪平,网络上的寂,自己眷恋的男人。
“你整整昏迷的三天。”纪平说。
“寂,别走。”Key哑着嗓子,突然觉得很委屈,伸手紧紧抱住纪平,身体因极度缺水哭不出眼泪,只哽咽。纪平任她抱着,给她安慰。
余光里Key瞥见一个人影站在门口望向寂和自己,触电似的慌忙松开手。寂察觉异样,随Key的目光回身向门口看去,人影一晃便不见了。
寂微微一笑,向Key解释道,不用怕,那是我前妻。离婚后还一直住在这里,你身上的衣服是她的。我们结婚仅一年没有孩子。
Key想起寂曾和自己提起过他的前妻,那个依赖于他的照顾、被他厌倦了的女子。
寂见Key的体力恢复了些,弯下腰示意Key爬到他背上来。
“走,我背你去吃饭。”
Key的全身发软,使不上力气。此刻自尊、倔强和坚强都派不上用场,只得乖乖爬到寂的背上来,让他背着走。
Key悄悄打量寂的家的布局——三室一厅,装潢考究,室内宽敞明亮,餐桌被放置在落地窗旁。根据窗外的景物Key推测楼层并不高。
Key没问过寂是做什么工作的,他的生活条件好得出乎意料。
寂轻轻地把Key放在椅子上,温柔地为Key披上家居长绒袍,然后坐到对面,掀开扣着的白瓷盘,都是些清淡的青菜。
Key坚持自己动手不用喂,寂没有强求。Key昏睡了三天没有进食,饭菜都很和胃口,很快喝进两碗粥。寂不再为她盛饭,“你饿了太久,暴食会撑死的。”
Key放下餐具,寂为她擦嘴巴。Key不知为何自己会这么听他的话。
寂问Key,“你为什么跑到街上又在这附近昏倒?”
Key茫然地看着寂又将目光移去别处不回答。寂笑着自嘲,“是我问的不明确。呵呵,谁上街时会预料到自己会昏倒。”
Key并不搭话,寂又说,“你已经昏睡了三天三夜,一直在叫一个人的名字。告诉我,邱泽是谁?”
Key依然不搭话,寂表示理解。“你不想说我也不多问了,我弟弟向我问过你的行踪。”
Key瞪大了眼猛抬头看着寂,寂更确定了他的猜测。
“我没告诉他你在这。”
Key崩紧的神经稍稍放松下来,很感激地说谢谢。寂为他能看穿Key而得意,男人的控制欲得到了满足。
“我背你回去再睡一会儿。”Key点点头。
Key不知道她是如何被寂发现,又是如何来到这里,并也不想知道。在没见到寂之前,Key曾一直以为他和纪安是一个人。
寂比纪安看起来还要内敛深沉,寂把他内心的暴力因子压制得很好。表明上是一个性格温和的人,而他与纪安最大的不同是寂喜欢操控一个人的精神,而纪安旨在控制一个人的人身自由。相比之下Key知寂比纪安更危险。而自己就像一只受惊的鹿,刚刚跳出猎人的陷阱,又进入了狼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