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和四年九月底,无奈何的我与嘉卉,最终扭不过规矩,在娘亲与南姨娘的泪眼中,坐着轿子跟着长姐嘉仪的轿子被抬到了宫里,住进了储秀宫。
原说修习宫规矩半个月,就能参加选秀。宫规修习完后,储秀宫管事女官却又说上头还没有定下选秀时间,各位小姐可先于宫内修习刺绣,于是枯燥至极的刺绣课展开……
刺绣学半个月,我这“端和庄丽”就快装不下去时,秋色更为凝重,家中送来详御寒的衣物,储秀宫中紧张气氛一时也仿佛退去,诸位候选的王公贵族之女也慢慢来走动相见,宫中姑姑与侍婢都来凑趣,一时花团锦簇、环佩叮咚、脂香满溢、香汗聚落,不胜枚举,呛得我时时鼻涕眼泪憋也憋不住,咳嗽连连,慌忙托故躲于卧室之中,随我入宫的翠姨与素心却常常被嘉仪借用。
嘉仪端着东方家长小姐的架式,穿金戴银,佩玉串珠,迎来送往,毫不失礼,风采大显,更兼丽贵妃、她的亲姨母又令宫人带来了许多精美衣衫与珠宝赏她,众候选的秀女审时度势都道她必是当选的未来妃嫔,哪里敢怠慢她,恨不得倾尽自身所有的本事与之相结交,带得她身边的侍婢珍珠与明珠都喜气盈盈、志气满满。
三妹嘉卉则唯唯喏喏生怕跟错了她一步,她身边的侍婢小怜与小惜亦是亦步亦趋……
我们三姐妹本来就完全不一样的性格,甚至不像是同一个世界里的人:大姐,总自恃出身高贵,走路时,下巴尖都是朝上的,她待奴仆就是奴仆,除非有急用,绝不施以和声悦气,举手投足,也是刻意练就,虽然高贵,却如冰水雕成的雪莲,就算美仑美奂,却始终捂不热的外表与心地,此时在宫中,正是她一生荣华的起点,又有其姨母扶持,因此,越发刻意端了架子,不肯多说一句话,也不能行错一步路;她的小心,是害怕失了世家小姐的架子,害怕失了这架子坐不上皇帝宠妃的位置而已。
三妹妹嘉卉,不知道是她真的认为就算成长于锦衣华食之中,她与她娘始终都是奴婢,还是天生谨慎、自卑自抑的原因,她真是活得小心翼翼极了,我估计就是东方府里的只蚂蚁,她也害怕伤了它;她的头发一样与嘉仪一样梳得一丝不乱,可是,嘉仪的总是华丽高贵,金珠玉翠,她的则永远素素雅雅,或戴银钗,或缀细细的珍珠,只在这进宫之时,祖母才给了她一对金燕衔珠带流苏的钗。小妹的小心,永远透着怯怯弱弱的样子,让人心生不忍。
三妹待奴仆甚好,客气谦和,小怜小惜从小随着她长大,虽亲密不能如我与素心一般,但是也练出她的风气来----谨小慎微;倘若嘉仪是冰石雕成的雪莲花,那她就是风中的飘絮,怕她担不了风,怕她着不了脚,她这一生几乎都是我在保护,当嘉仪向她发脾气时,她总躲在我怀里哭;当管家、奴婢对她娘与她不礼貌时,也总是我挺身而出保护她,我飘絮一样的妹妹,我不保护,谁保护?
至于我,我出身门第不逊于东方世家的祖母无论如何也不喜欢,第一,我母亲出生门楣不高,却也谈不上低,振威镖局,赫扬扬也是天字第一号的镖局呵!绿林之首!天下第一镖!只不过路数不同,东方世家走的是几朝为官的世家路线,而振威镖局走的是天下第一镖的路数;第二,我没有练就东方世家女儿的特点“端和庄丽”,第三,不管谁有不平事,总有我愿意挺身而出,为其说理担待。东方府上下奴仆都十分友爱于我,甚至敬重于我,可是祖母却十分不亲近,说我只不过草莽的一个丫头,未来东方府也难以在我身上求得什么好处----虽然,东方府并不需要。我,从来不曾小心过,只是不断犯错,不断改错,一边改,一边成长、长大,我也从不仰慕我家花园里被花匠侍候得停停当当的牡丹或者芍药,我只羡慕花园里生得结结实实的刺槐,或者刺槐之下,果实累累的刺儿果。
我的装饰就太丰富了,既有如嘉仪那般荣华高贵的饰品,也有嘉卉那样的碎碎细饰,还有外祖家赠送的各类异族之饰,我好读书,见识与道理都不差,所以,装饰的理论倒是一套胜过一套,最喜欢的不过是:我喜欢!三个字!只要我喜欢,雨夜携着素心欢歌、舞蹈又如何?只要我喜欢,骑马奔腾又如何?只要我喜欢,与奴仆称兄道妹又如何?而这一切,都是祖母所鄙夷的,只不过,我喜欢,我不介意;我可不愿意为了祖母,过一生拘谨的日子。
但是,我在乎两个人,一是我父亲,一是我娘亲......正如我父亲所说:“我家书月有一颗像风一样自由的生命。”我确实是这样的,但是,有一条线系着我,牵引着我,那就是我的娘亲,我的父亲!为了父亲与娘亲我这风一样的生命愿意停留,歇在东方世家,歇在端和庄丽!
倘若嘉仪是冰石雕的雪莲,高贵冷漠,不可亲近,高华庄丽,可放于朝堂里被人敬拜,那嘉卉就是朵最轻最美最纯洁的飘絮,总是小心翼翼,随着风势,轻舞飞扬,甚至有点掩盖自己的灵巧风华的意思;而我书月,就如同一枚刺儿果,一身是刺,待熟悉了,方知内外是宝,甜蜜方醇-----可惜,在娘的眼里,我并不是刺儿果,就是一只小刺猬!
我瞧嘉卉小心成那样,觉得十分好笑,忍了那些脂粉之香,拉了嘉卉道:“何须这般紧张?!反正有嘉仪撑着场面,还有翠姨、素心、小怜、小惜他们施着障眼法,咱们就躲着,也丢不了东方家的脸面!咱们走走过场,就回家去的,也算偿了祖母的心愿!回家去,定要讨了祖母的刘厨娘给咱做顿好吃的不可!”
嘉卉卷了手中的绢子,急道:“姐!我真怕说错了话,做错了事!”
我笑道:“不怕,不怕!凝秋园里菊花此时开得正好,今晚我带你看秋菊去!”凝秋园就在储秀宫隔壁,是众秀女修习宫中礼法的又一宽敞所在,只是储秀宫要用是,要往内庭报备,而后,整个庭院则封闭起来,仅供储秀宫所用;若储秀宫不用,仍是当做御花园之附园,仍由宫中诸人来来往往的。
是夜,不知又是哪几家的小姐又来访嘉仪,嘉仪处奴婢不够使唤,便将我的翠姨,嘉卉的小怜、小惜均叫了去协助。我与嘉卉便带了素心,携了一壶茶,几碟家中带来的干果偷偷去了凝秋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