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南国最后去了一家只有二十七个人的公司,想象中的写字楼没有,想象中的美女同事也没有,想象中该有的都没有,可是他当时也没有后悔,生南国说他就是奔着吃苦来的。
在公司过了两个星期的接电气柜,两个星期里生南国没有见齐这二十七个人,因为他们大都在出差,西藏、云南、青岛、秦皇岛、新疆、四川,各个省市都去而这一去就是大半个月。
这两个星期让生南国从烙铁到电钻磨光机都摸了个遍,当看到手上的污垢与隐约出现的茧子时他才突然觉得自己是一个工人,一个体力工作者而不是想象中的脑力劳动者,这让他有些沮丧,那一天回到住处的生南国坐在椅子上看着窗户外来来往往的行人商贩突然好感慨,他愣了很长时间,直到发现屋子里变成了一片漆黑。
这两个星期让生南国得不到任何满足感,他觉得自己不应该是这样一个……凡人。
电气柜经过简单的调试便发货,而生南国也终于迎来了他的出差之旅,只不过显然这出差并没有生南国想象那般美好。
出差的地方是一个工地,阳光与寒风交织,尘土飞扬机器的轰鸣响彻大地,人与人交流基本靠喊,每天搬着几十斤的工具设备走来走去,可是这些都不算什么,更可怕的是还得在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的情况下爬几十米的地方。
作为一个职场菜鸟,那次带他出来的师傅是老关,每天除了累得说不出话还得受到老关一连串的暴击,因为生南国的表现实在差劲。
每天吃饭两人都会去一家名叫小月楼的餐馆,餐馆的菜很实惠,味道也好,老关又是个对吃喝很有要求的人,但凡出差必须是要下馆子炒几个菜的。
由于是实习生,生南国的表现用老关的话来说就是:“像一个没有脑子的猪,听不懂人话。”对此生南国是不反驳的,事实上他对自己的表现也很失望。
菜上桌,生南国默默的扒着饭,老关很健谈一边吃饭一边和生南国聊着他的经历,他说自己参加工作的时候只有十九岁,二十五岁结婚,干这一行已经有十几个年头了,他今年四十多。
呷了一口茶,许是太烫,他把杯子放在了一旁,说:“要是在丽江,我就带你去一家饭馆,那里有野味,还有好多好东西,那一年去新疆的工地,你知道羊肉串多少钱一串吗?三毛钱一串。”老关比着手指说,“我一听,嘿,冲着里面就喊先烤一百串。”
生南国配合着笑,时不时露出惊讶与羡慕的表情,老关越讲越开心,几杯啤酒下肚又开始遥忆当年,“那时候去满洲里,才几月份就下着大雪,工地还特别偏,走到那儿根本不能出门,活也没法干,天天就是喝酒,工地上的工头又和我熟,在那呆了将近半个月,什么活也没干整天就是吃饭喝酒,那儿的工头问我想不想吃肉,我说好,然后出门就宰了一只羊,烤全羊,啧啧,那味道真是一绝。”
他笑了笑说:“别一直扒饭,吃肉啊,这一盘剩下的都是你的,吃饱才有力气干活,该工作的时候工作,该吃饭的时候吃饭,不能把身体搞坏了。”
老关点了支烟,烟雾从嘴里吐出,他眯着眼睛说:“我这个人脾气急,做事的时候可能会骂人,你不要在意,其实也不怪我说你,就像今天机器出了故障,用户什么也不懂,他们只会说机器坏了,但你不一样呀,你是技术人员,出了问题就得去排查,你不能把问题放在那就等着我来弄,那你要什么时候才能学出来?”
生南国点头,老关又抽了一口烟说:“工作的时候我说你可能语气会说得重了些,但工作是工作,平时我们该怎么玩还是怎么玩,别在意。”
生南国笑了笑,他知道老关说的都对。
只是生南国没说,其实一直以来他是害怕老关的,或者说他害怕好多人但对于老关是特别害怕,究其原因生南国也是不明白。
按老关的话说他祖上也曾富裕过,在当地也是叫得出名号的,只是到了他这一代逐渐没落,却也远胜普通人家,他经历过好日子也有过穷日子,最穷的时候还是他结婚的时候,全身上下只剩两千块钱,所以老关很疼老婆,从他的言谈中就能看出来。
他说,老婆在他最潦倒的时候嫁给了他,他不能让老婆嫁错人。
至于现在,最起码作为原住民拆迁时也是狠狠赚了一笔,房子车子都有,工作对于他来说甚至就是一种消遣。
老关烟瘾很大,几乎烟不离手,走到哪抽到哪,而抽烟只抽南京烟,几乎是一天两包烟,烟瘾许是年少时候养成的,有时候他也会劝生南国说你这样不抽烟不喝酒以后跑工地不行。
终于生南国学会了抽烟,但大多数情况下还是点着让它自己燃尽,只是偶尔抽一口让烟不至于灭掉。
烟入喉那种辛辣如酒,第一次抽的时候生南国被呛出了眼泪,蹲在地上咳嗽,可是脸上,生南国却挂着笑,那几滴眼泪掉下来好似让生南国好受了不少,所以每当生南国想要哭的时候他就会点上一支烟狠狠地抽上一口,呛出那滴不愿流出的眼泪。
因为好多电机都是从老设备上拆下来重新用的,所以故障很多,排查与检修就需要爬上爬下。
那时候生南国说他考虑最多的两件事就是生与死,不知道是不是每个人都有那种体会,当你从高处往下看的时候总感觉身后有一股力量要将你推下去,而地面就像是一个有些强大吸力的黑洞,不停地把你往下拽。
生南国往下看的时候脑子里跳出的首先是如果从这掉下去会死到什么程度,断腿断脚?死透?
再后来生南国就不敢往下看了,只是每天都会做恶梦,那种从台子上摔下去的梦,而梦一醒生南国就再也睡不着,你能了解那种每天干活累到筋疲力尽晚上还睡不着的痛苦吗?更何况出差还是没有周末的,日复一日,而生南国已经连续干了半个多月。
每天自己的手上都是黑乎乎的一片,用肥皂怎么洗都洗不掉的油污或者油漆,生南国变得越来越沉默,又越来越能聊,只是有一件事他没说,其实他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