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穹经过整晚黑夜的浸泡,在太阳出来时,最终脱去沉重的颜色。此时正卯初,薄雾还飘散在恢宏的皇宫内,却有一顶轿子,在似醒未醒的清晨之下,悠悠的向璟霞殿走去,细细看去,轿顶盘龙,黄色璎珞流苏、黄色丝绸锦缎,上等精细雕花桃木,赫然是皇上的专轿!
“母后,关于纳妃一事,您似乎比朕还要着急啊。”年轻的皇帝瑞曦琰冷漠从容走进璟霞殿,语气疏离不带一丝恼怒,仿佛在诉说一件别人的事情。
“皇上已过弱冠之年,更要及早纳妃,为皇家开枝散叶!”太后刚刚起身,只是轻整颜容,便由翠翘扶了出来,面对自己这个亲生儿子的疏离,她似已习惯,面色雍容,说得一派义正词严。
“朕若是不答应呢?”瑞曦琰坐下来,兀自玩弄手中的镂金扇子,眼神如渊。
“皇上贵为天之骄子,理应担负振兴王室的责任,为了安抚民心,皇上一定要娶那位姑娘。况且,皇上本来也不讨厌她,不是吗?”太后眼中的深思熟虑落至唇边,成了一抹模式化的笑意,软硬皆施在了言语里。
“哦?看来这次,朕如何也拒绝不了了?也罢,娶就娶吧。反正母后硬塞给朕的,也不止这一样东西。”语中似有深意,说完后,瑞曦琰也不行礼告退,直接走了出去。
太后嘴角划过一丝苦笑,呆立半晌。她亲子如此对她,她亦知道其中缘由,却是无能为力。然而此刻,不管怎样,困扰她多时的纳妃之事终是定了,她开始一刻不停的操办大婚事宜,不再多想其他,她相信,时间总是会改变一切的。
这次纳妃是宫中皇帝登基以来的第一件喜事,方方面面都被安排得份外隆重,甚至还邀请了临近的友邦。
清和阁内,几间礼品房都被王公贵族送来的贺礼堆满,浣尘还不时听见身边宫女对皇宫张灯结彩的极力渲染之词,心里觉得铺张浪费,可是又没有权力去劝阻。
浣尘进宫这几日,除了太后偶尔会派人过来探望和统领后宫宫女的女官刘衾过来教她宫中礼仪之外,鲜有人过来。毕竟她身份平凡,不会有什么皇亲国戚来探望她。
至于那位未来的夫君,她更是一面未见着。不过她并不好奇或期待,这是一场注定的机缘,多想无益。她更多时候只是默念着心经,想到远方的师父,希望师姐浣纱将自己入宫的消息带给师父时,她老人家不要生气才好。
“静妃娘娘,请您过去亲试婚服。”一个宫女走过来恭敬道。那道宣布婚期的圣旨下来时,也同时将她封为了静妃。
浣尘将青衫素袍换下,穿上金黄团花嫁衣,周身的流光溢彩将她的容貌衬托得越发清丽,也许她不是倾国倾城的那种美丽,但脱俗的气质使她看起来像一只云上的凤凰。
“娘娘真好看。”为她打理着装的宫女忍不住道。
“大胆奴婢,娘娘的行装岂容你评价!”女官刘衾喝道。
“不必拘礼,你叫什么名字?”浣尘看着刚刚出声的宫女,心里没来由有一丝亲近,在皇宫总算还能碰见一些真性情的人。
“奴婢叫皖月。”叫皖月的宫女连忙低下头。
“浣尘不大习惯这宫中的规矩,大家对着浣尘可以免去这些俗世顾忌。”她笑道,笑容温婉娴静,又有一丝属于十六少女的稚气可爱。
刘衾本想劝说,但念及她是皇上的第一位妃子,觉得自己还是先不要逆了静妃之意的好,默默点了点头。
大典当日,晴空如画,君臣同庆。然而,靠近君颜的大臣使者都注意到,皇上眼中并无喜意,依旧是如渊般的墨黑,脸上的笑意淡漠,更像是一种嘲笑。
到了行礼的时间,当大瑞的静妃在晴空之下踏出凤舆时,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她特别的气质,就如一只出尘的凤凰。刹那之间,整个锦宸殿内外都响起了低低如海潮般的惊叹声,除了宝座之上的人。
浣尘戴着珍珠坠成的黄金珠翳,华丽的嫁衣长达一丈有余,裙摆上面坠满了钻石和珍珠,精致的刺绣娟纹和团花将它们衬得相得益彰,裙裾展开,宛如银河之星泄满一地。十位侍女小心翼翼地捧着她的裙摆,一齐缓步走上锦宸殿。
少年皇帝站在庄严神圣的大殿尽头,平静的看着那个朝自己走来的静婉超脱的女子,目光没有一丝波动,仿佛只是看着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陌生人。是母后派来的女人呢,带着一丝讥讽,他默默想道,同时将脑海中那个派粥的善良单纯尼姑的印象抹去。这种这么轻易就答应入宫的女人,怎么会善良单纯?
浣尘隔着珠翳,看到了自己未来的夫君,优雅翩翩,眼神如渊,不似想象中那样严肃,只是神色中的淡漠和讥讽让她微感意外,她突然觉得这个皇帝应该有许多难过的往事。
半个时辰的新婚仪式,浣尘和皇帝只是配合着司仪机械地进行着一道又一道繁复的皇家仪式,两人没有半分眼神交流。礼成之后,浣尘被送到了元坤殿等待,皇上继续和大臣们庆祝。
大典从早上一直进行到了晚上,此时的新月已悄悄爬上了云端。
“今晚的月色真迷人呢……”见四下无人,浣尘再也不理什么婚俗礼节,径自掀开了喜帕,走近窗边,头上一轮明月正静静的俯瞰着地上的生灵。
从今以后,自己是就静妃了啊。饶是她心如静水,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婚礼掀起了圈圈涟漪。未来,这宫中的生活会是怎样呢。
“娘娘,今天真热闹啊,大家难得这么狂欢!”皖月边说边走进来,看见浣尘竟自己掀开了喜帕,吓得手里的喜酒也端不稳了,“娘娘!您怎么自己把喜帕掀了?您快坐好,盖起来吧。”
浣尘似没听到她的要求,脑海闪过那个神色淡漠的皇帝,轻轻道,“大家在狂欢么?可是他们会是真的高兴吗,狂欢也只是一群貌合神离的人的孤单罢了,倒是一个人的孤单,才更像是狂欢……”她脑中闪过那些各怀心事的使者大臣,尽管自己不谙世事,但有些东西,淡然的人反而看得更清楚。
“娘娘……”皖月听得似懂非懂,正思索着,门外的太监们齐声说道,“参见皇上,皇上万福。”皖月扶娘娘坐好,将她喜帕盖上后,连忙关上门走了出去。
一会儿,门就“吱——”的一声,被推了开来,一个人摇摇晃晃走进来。
他周身有淡淡的酒香,走到床边后就坐了下来,但是却并不急于掀盖头,只是静静的坐着。浣尘十指微握,她毕竟是一个少女,新婚之夜,心头还是会有些紧张。
等了许久,仍是不见动静,浣尘犹豫着要不要看看皇上怎么了,要不要让他喝点醒酒鱼汤。她正在思前想后时,眼前突然一亮,喜帕已被掀开。
那个淡漠皇帝的精致脸庞在自己瞳孔中无限放大。但此刻的他醉眼迷离,满嘴酒气,眼神不似白日里深渊般黑暗,他一手捏过浣尘的下巴,“母后是怎么说服你进宫的呢?啧啧,连一个出家人都会受不住宫中的诱惑,你们女人,是不是都争先恐后的要进宫把自己献出去啊!”
浣尘被他尖锐的说辞激得有些气恼,脱口道,“这天下,并不是所有的女子都乐意与别人共享一个丈夫的,皇宫更是深似海,没有人会真心喜欢进宫。”
“真心?这么说,你进宫也不是真心的了?”瑞曦琰嘴角勾起一丝嘲讽。
“之所以进宫是因为太后将皇上不纳妃的后果告知与我,而且,也因为太后已经答应了我,不再为皇上纳妃,以免增添后宫怨气。”浣尘不习惯宫中的称谓禁忌,一着急就说了出来。
“哦?不再纳妃?这样,以后你就可以独占后宫,直至升为国母皇后,连后宫的勾心斗角都免去了呢。一个小尼,能有这样的算盘,真叫朕佩服。”瑞曦琰捏着下巴的手加重了力道。
浣尘被他捏得发痛,心下觉得屈辱,一把挣脱开去,站了起来,“皇上已有心魔,便是我一介小尼再怎么说,也不会说得清楚了,皇上要怎么认为就怎么认为吧。”
瑞曦琰看着有些发怒的新娘,眼角滑过一丝玩味的笑容,却不再与她纠缠,“朕有什么心魔?是你们这些爱慕虚荣地位的女人才有心魔。好了,朕今晚要看舞蹈,你自便吧。”说罢,竟是丢下她自己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