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的路程比昨天轻松,以平缓的草原为主。他们踏着白色的木栈道穿越沼泽,周围草木变化繁多,高矮疏浅成堆或成片。那些芦苇丛风一吹就能发出簌簌的响声,“沙沙沙”地合唱着自然的颂歌,还有细细的飞絮飘荡在空中,闪耀在阳光下如漫天飞花迷人欲醉。
路过一处房舍时,有几个小孩子在屋前追逐,小女孩的裙摆像蝴蝶一般扇动,跳跃在阳光之下。欢声笑语阵阵传来,听见的人们都跟着泛起微笑,步伐也变得轻快起来。
午间,旅人们停在一方木平台上野餐。一条小河蜿蜒于草甸,汇成一洼小湖。水很清,水底的圆石水草一览无遗。平台就搭在这个小湖边,延伸出两米多。吃完饭休息过后,早有准备的旅友们脱的只剩泳衣,欢叫着蹦进水里,溅起好大水花。
“你不去?”楚冉把衣服放好,问无所动作的文缈,她抱怨道:“我不会游泳。万能的体育老师代课太多,游泳课都让我们过泼水节去了,根本没教过。”他笑着瑶了下头,也下水玩去了。
水里的众人嬉戏打闹得很畅快,有两位游泳好手相约竞技一番,自由泳蝶泳各种姿势扑腾起不小声浪,其他人则大声为他们叫好喝彩;也有人离人群稍远,仰躺在水面眺望蓝天白云享受宁静。
文缈一个人抱着膝盖坐在平台上。为了减轻负重,所有的书都寄走了,无所事事之下便拿着根细枝专心拨弄缝隙里的蚂蚁,让小家伙走上枝桠又放回去,逗得这只斥候晕头转向的找不着北。空旷草原上,她的身影显得有些小,有些孤单。
“Max!”楚冉在水里叫她,“过来我教你游泳。”
“好!”她声音洪亮地答应一句,放回那只可怜的小斥候,迅速脱剩运动内衣,撒丫子往水池奔去。
“Yahoho~”她欢呼着蹦起,跳下,落入水中……没浮起来。小湖泊的水清澈见底,实则有三五米深,她溺水了。
“嗬!”手脚使劲扑腾,她试图抓住什么拯救自己的小命,然而身边什么都没有。灌下几口水后忽然感到口鼻探出了水面,有微风吹过脸颊,她咳两下又贪婪的吸进口气,再次被呛了下。
“别动。”楚冉沉声吩咐,手掌从她颈后伸过托起下巴,等她又咳过几下,改用手肘轻勾住脖子让她的脸始终保持在水面上,就这样缓缓拖往浅水区。
“嘿!你们还好吗?”那边的Bella关切地问,还有几个人都看着这边,只是他们离得较远,救援便没有楚冉快。
“她没事。”楚冉回。
“Yah~”文缈发音不清,向那边比个ok的手势。
“小心点,亲爱的。”
“谢……咳咳~”
到了浅水区,楚冉松开手让她站住,这里水线只到她心口。
“这就叫不知深浅是不是?”他打趣道。
她手指饶饶脸颊,讪笑道:“呵呵,你这老外懂的成语真多。”在她看来,所有在国外长大的人都是外国人,华人也是。
“你这么卖力生动的演示,想不懂都难。”他目光落到她肩上,工字小背心遮不住肩上更为严重的淤青,淤青有轻有重,凸起的肩胛骨处最深沉,紫红紫红的。“还学么?”
她抹掉脸上的水,“学!”
很快,游玩时间即将结束,楚冉把仰浮在水面的文缈托着站稳,“好了,走吧,水都要被你喝完了。”
她无法反驳,这半个钟里她只能做到憋着口气浮在水面,一松气就往下沉,好有挫败感。
“学到什么没?”他问。
“掉水里就憋着气,先放松身体不要慌……”她把刚学到的自救知识劈哩啪啦倒出来。
他双手拍拍她肩,“总算没浪费时间——”
“嗬!”文缈突然被他摁进水里,吃惊之下又喝了口水,然后紧闭嘴巴,惊恐稍减后乱抓的两手也不再动而是捂住嘴,接着强迫自己把眼睛睁开,一个近距离的水下世界就这么展开在她眼前:圆石缝里水草飘荡,阳光结成渔网状在石头上荡漾,水中光柱忽明忽暗,还有小鱼优哉游哉地穿梭在光柱之间。这是一个立体的充满光的世界。她伸出手,想逗一下那尾游近的小鱼,小鱼轻啄一下她手指,像在试探这个能不能吃,感觉痒痒地,她手指动了下,小鱼一摆尾巴游开,她手追过去试图虚抓住它,手臂被人抓住,她被拉出了水面。
“有鱼!水里有鱼!你要不要看一下?”她咳过几下,兴奋地问他。
楚冉跟着笑了,“喜欢这么玩?再来一次?”
她用力甩头,故意把水花甩到他身上算是报复,“那就算了。走吧走吧,集合了。”她开始考虑要不要抽时间去潜水,海里的水世界一定更为壮观才对。
她扶着楚冉肩膀漂移到平台下,抱住柱子,他手抓平台一撑一跃就上去了,她有点发愁自己该怎么上岸,好在楚冉很绅士,坐在边缘双手握住她双臂一拉,就这么抽出水面。带水的脚丫踩在木板上一滑,她直接扑进了他怀里,跌落的过程里,他的唇滑过了她的脸颊,最后贴在耳边。
“这次是在演示投怀送抱么?”他含笑低语一句,呵出的气息吹红了她的耳朵。她无话可说。可不是么,现在他坐在那,而她现在整个人都趴在他身上,不是投怀送抱还能是啥?扶住他肩要起身,脚却不知道该踩在那里,滑腻的肌肤相抵的亲密感让她很是尴尬。最后还是楚冉扶她起来,深邃沉静的眸子一直盯着她看,让她更加手足无措。还好他不再说什么,她就当这事没发生过了。
在向导带领下,这个散团于下午两点多抵达预订的目的地——牧场。几百米外的草原上,一小片树林掩藏着几间木屋,其中一株特别高大,立在树林一侧。徒步大半天的旅人提起精神,快步走向那边。
“嗯?”楚冉回头看去。
文缈杵在后方不动,叫她也没反应,他走回去,发现她两眼茫然地看着某个地方,他顺着看过去——是条蛇,手腕粗,土黄色,背脊有串斑纹,正盘在距离小路三四米远的地方,属于无毒的草蛇,其他人都无视它走过去了。楚冉伸手拉她,发现她微微颤抖的手一片冰凉,手心都是汗。
“Max,畏蛇症吗?”他得出判断。
这次文缈听到了,茫然地双眼望向他,焦点不知落在何方,呼吸既轻又急,微微点头。他拍拍她,说:“没事,它也怕你。在它看来你长了四条比它还长的身子呢。”文缈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扯个苦笑给他,“你这样说我会想象成自己长了四条蛇在身上的。”说完赶紧甩甩头,似要把那个画面甩出去。
他牵着她走,“来,我走这边,要咬也是先咬我。”他知道恐惧症这种心理疾病是无法靠三眼两语驱逐掉的,而她的症状看起来还特别严重。
“我们跑过去好不好?”她虚弱地哀求。
“你跑得动?”他问,她摇了摇头。他忽然竖起手指示意噤声,盯着她身后压低声音说:“后面还有一条。”
她额上冒出更多冷汗,手也颤抖得更厉害。
“过来了!”他拉着她跑起来。文缈丝毫不比他慢。跑了一百多米后她回头查看有没有蛇追上来,身后什么都没有。楚冉笑了起来,她顿悟,追着他要打,“楚冉你这个骗子!”
两人打闹着跑到牧场,牧场的大狗也奔跑过来,绕着他们打转,以此迎接新到的客人。
牧场主Kurt很热情,因为这一带游客多,就建了几处房舍用来出租。他有两个哥哥在中国做生意,都很喜欢中国文化,文缈跟他叽里呱啦地聊得很投契。
客厅桌上有几张手工纸,她要过一张红色的剪了个大“囍”字送给Kurt——这是她唯一会剪的样式。Kurt很开心的收下并贴在照片墙中间,这一举动引发了奇异效应,纪念照片墙瞬间变成了婚庆照片墙,上面是一对对“新人”在欢笑:男女,男男,女女,一派喜气洋洋的热烈气氛。
“可惜你没有带红蜡烛,不然送他一对正好。”楚冉看着那些被强行撮合的“新人”们发出感叹。
文缈支着下巴点头,也感慨道:“原来还可以这样用,效果蛮好的呢。”
下午,农场安排的节目是看羊驼、BBQ。
能近距离接触一群神兽也算是不错的体验。文缈凑过去跟神兽打招呼,神兽酷酷地嚼着草叶子不理她,它们刚剪了毛,只留头顶一撮随风摆动。“你说它们的发型咋那么潮呢?风中凌乱都能帅成这样。来帮我们拍张合照吧。”她把相机递给楚冉,拍完又问他要不要拍,楚冉自是拒绝。
“来嘛,我保证不放到网上,不用担心泄漏隐私什么的。”她对他举起相机,他抬手遮住,目露一丝警告。文缈耸耸肩,“不拍就不拍咯。”她踢一脚路边的石子,走向另一头。
“算了,让你拍吧。”
“真的?”她转过向他,笑靥如花,眼里都是快意。“那我们去拍些特别的吧。”说着就拉着他走。楚冉忽然心生不妙。她的笑很可爱,眼中却闪着狡黠。
等文缈将他带到纪念品展区,拿起一个土著头饰要往他头上套时,他终于明白了。“不。我不会戴这个玩意儿的。”
“来嘛。出来玩要放开一点。”
他还是拒绝。文缈嘴一努,把那个高高的羽毛头饰给自己戴上,他扑哧地笑了,那头饰太大,她一戴上连眼睛都看不到了,只剩半截小脸在露外面,她还嫌不够滑稽,将两个弯弯的骨饰品举到鼻子下面,像两撇白胡子。“快帮我拍一张,我要发给朋友看。”他忍着笑替她拍完,见她还要换一个往头上戴,赶紧拉住她往外走,“走吧,BBQ开始了。”
那株最大的树荫下,主人已将吃食摆满长长的餐桌,旁边的土灶烤着肉和新猎的野兔,旅客们就在树荫下聚餐。桌上的水果羊乳酪小曲奇等等都是牧场自家所产,红酒则来自附近的酒庄。众人边享受美食美酒边交流着路上的见闻,打发夏日的午后。
文缈叉起一小片肉吃下,借着纸巾掩饰低声问邻座的楚冉:“这肉你有没有吃出臭味?”
“你当作是臭豆腐就行了。”他吞下一口,抽张纸巾擦过嘴角,如果不去计较那块“臭肉”,姿态优雅得像在高级餐厅用餐。
“为什么其他人吃得那么开心啊,他们吃不出来吗?”她把声音压得更低。
“大概是用了他们的传统制法,正合口味吧。”见她不信,他继续说:“把肉挂起来放上几周让外层腐烂,这样内里的肉质会更嫩,中世纪传下来的手法。”文缈觉得不可思议,她平时的菜谱就是三文治披萨意面,偶尔上中餐馆打打牙祭,还真的不了解这些。
“还好那只兔子是新鲜的,我看着Kurt宰的。”她很庆幸。
楚冉脸上的表情变得意味难明,拍拍她肩,拿起桌上的Kindle就要离席。文缈的手机同时响起,没来得及琢磨他的笑容,叮嘱他等烤野兔好了一定要叫她,这才拿着手机走到人群外接听。
电话是朱佑佑打来的,她刚进入服务区,还没回到城里。知道文缈的经济状况后,爽快答应给她先垫着旅费,不过她对文缈能不能走满两个月她表示深度怀疑,满是不屑的语气透过电话传到这边:“就你那娇生惯养的小身板,我赌你两周就受不了要打道回府了。到时我去机场接你啊,举个牌子,就写‘欢迎喵儿宝贝回家歇养’,怎么样?”
文缈被气到了。“朱佑佑!我已经二十二岁了啊,才没那么幼稚。这次可不是说着玩的。”
“好好好,你要是能走满两个月,这次旅费电话费小费什么的我一并包了。走不满,等着我举牌子去接你。”
“别小瞧人!而且我这次可是有个强力伙伴哦。”
“哦?就是你说的帅哥?”
“嗯哼。”
“发张照片来瞅一瞅。”
她泄气道:“他不肯给我拍。”
“你猪啊,偷拍都不会吗?”
“咱做人还是磊落一点好吧?”
“切!你这个性要是去做生意,指定赔得老妈都不认得。”
“所以我才不做生意啊。”
“你是不做生意,靠你哥养你嘛。”
“我马上就要工作了好不好,到时才不会再找他要钱呢。”
朱佑佑轻笑两声,“ok,咱们喵儿有志气。放心吧,你要是中途退出,我保证不笑话你。”
“……我觉得已经不能跟你好好说话了。”
“说嘛说嘛,我这正往城里跑呢,长路漫漫无聊得很,说下你遇到的新鲜事呗。”
“……”
“好吧,我道歉。”
“这还差不多。”文缈便说起这两天的经历,又提起了楚冉,两个闺密一说起帅哥,话题就变成了漫无边际的瞎聊,越扯越远刹不住车。楚冉过去找她时,她正面向木墙,指甲无意识地抠着木板缝。“反正就是挺靠谱的一个人。哪里轮得到我,这样的好男人——”他顿住脚步。“不是有主了就多半是弯的吧。你说会是哪样?嗯?……好的,要是能见到他男友,我一定使出浑身解数拍张合照寄给你。还要深情对视?你这个腐毒攻心的腐女!不如来个法式湿吻好不好?哈哈哈!”楚冉眉头跳了两下。
“行啦,谁都没有你那个尚尚好,这不回到城里就能见到啦。不要再对我秀恩爱啦,讽刺我单身是不是?挂了啊,掰掰。”摁掉电话,转身就看到楚冉站在她身后两步,手插裤袋,似笑非笑,似怒非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