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十点,抵达旅客中心。文缈将所有抛弃物都寄走,跟楚冉一起加入了个七人散团,进行一趟为期五天的轻度徒步路线。
从最轻松的路线开始,走完再安排后面的路线,这是楚冉决定的。私下里,他认为这样可以减少文缈一开始就受挫退出的几率,毕竟她要是太快退出的话就没什么意思了。
向导给他们简单介绍下行程就出发了。半个小时后,中心的越野车将他们拉到森林边缘放下,正式开始了徒步之旅。
最初,是不甚茂密的森林,澳洲南部的夏日被树梢挡住,清凉的风穿过林间。众人情绪甚高,走在林荫小道里谈笑风生,互相熟络。两个多小时后,向导在一处草坪停住,宣布可以休息了,然后开始烧水做饭。这个向导不但负责带路,沿途介绍风物,还同时兼任队伍的厨子。
文缈在人群边缘坐下,她的包有些重,走到现在已经很累。调整下沉重的呼吸,缓缓吞一口能量饮料,这才缓过劲来。她打开背包往外掏东西,给旁边的楚冉递去一包咖啡冻,他不要,又给他小鱼干,还是不要,然后是牛肉干、巧克力、曲奇……房间里搜刮出来的零食都在这里了,堆在那任他挑选,他有些不耐烦:“你这是来野餐的吗?”
她嚼着巧克力补充热量,指指正在埋锅造饭的向导,“我们不就是来野外聚餐的吗?”又把东西向他伸了伸,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来嘛,不客气,看在我大老远背过来的份上,赏脸吃点吧。你不吃我还得背着,求你了。”
楚冉终于肯拿走一包黑巧克力。她谢过,抱着那堆零食找其他队友去了。
开水倒入碗里,跟麦片果干一搅就是午餐,说不上难吃,但也没有多好吃,果腹为主。文缈吃一口,问:“Josh,你吃这些东西时在想什么?”
楚冉面无表情地吃着。“吃什么就是什么,不作他想。”
她看着奶白色的糊糊摇摇头。“我觉得它们像脑花。”
“……这联想有点重口。”
“就是嘛,白白的,嫩嫩的脑花。我妈很会做这个,去干净筋膜,放点酒烩烧之后一点膻味都没有,起锅后淋上特制辣椒油和佐料,可香了。唔,其实她最会做的是兔脑壳儿,我不喜欢啃那个,但我们家铺子卖得最好的就是它了,好多人一买就是十个八个的。”她戳着糊糊,又吃进一口。
“脑花?脑壳?你们家的菜谱还真是另类。”楚冉搅着碗里的白色糊糊,不再往嘴里送了。
她闷闷地吞掉糊糊,说:“你也说些好吃的呗。”
“那我说完你别再说你家的菜了。”他又搅了下糊糊,就是不吃。“油封三文鱼。油跟各种新鲜香草搅拌打碎成调味油,过滤后一半用来腌鱼肉,另一半煮到微开再放凉到43度,保持低温煮将鱼肉至两成熟,这样煮好的鱼肉脂肪刚刚化开,轻轻一摁就能自然分出层次,鱼肉则保持着活鱼的鲜度和甜美,兼有香草的清香。”
“好吃!”文缈想象着,把最后几口扒拉干净,满足地叹一口气,仿佛吃进去的就是他口中的美食。“听起来你会做这道菜的样子?”
他点点头。
“好厉害!怎么你什么都会的样子?”
“说不上。好的厨子都要预约,至于普通的还不如自己做。”
“那你信耶老……耶稣吗?”
他像是对突然改变的话题不适应,顿了下才说:“我信科学。”
文缈嘴一撇。好吧,这个上天的宠儿根本不需要神佛眷顾。
吃过午饭休息一阵,徒步观光团继续上路。他们逐渐走入森林深处,植被变得原始,参天大树让人倍感渺小,绿意盎然,到处铺满青苔,勃勃生机浇灌在每一方细小角落;林间有歌声,禽鸟在尽情欢唱,优美的颤音听得文缈满心欢喜;空气里水汽充足,她贪婪地呼吸着,给发烫的咽喉带去凉意,告诉自己这是在吸取森林的生命力补充能量,以此催动沉重的腿前进。
用围巾把脖子裹严实,防止小虫子钻进衣服里,这是她刚学会的技巧。她身穿短裤,虽然方便散热却免不了蚊虫叮咬,还有那些张牙舞爪的枝丫,轻易就能在腿上划出或深或浅的血痕。喔!又一条。
偶尔,他们会遇到野生动物,比如在树上懒洋洋嚼着树叶的考拉。向导会提示他们隐藏身形,大家一致噤声引颈观看,悄悄地举起相机拍摄,避免影响到它们。考拉们应该是看到了这群来自城里的窥视者的,只是不愿理会。
我看到天堂,我处在地狱。
文缈心中的俳句……
她晃下头,驱逐掉脑中的无稽念头。
“怎么样?你脸色很差,需要休息就跟向导说。”楚冉跟她并肩不缓不急地走着,步履悠闲得像散步,她不得不感叹两人体能上的差距,喘着气回他:“还行。你千万别扶我,不然我会倒下的,到时你就得背着我走了,伙伴。”
“那你千万别倒下,我可背不动你和你那个包。”他语带笑意,她便也开起玩笑:“我后悔了,你还是帮我背一下吧。”
“这个包不适合你,应该选个尺寸小点的。”
“读书时买的,图它够大方便搬家,这次想着省点钱,凑合着用呗。”怕他误会,又补充道:“放心,咱们还是AA制。”
“那个不重要。你能走完两个月再说吧。”
她呵呵一笑不接话。对他这样的有钱人来说当然不重要,可她介意啊,没理由对只认识三个月的同学蹭吃蹭喝吧?
他们的摄影班只有三个月,时间太短,同学之间都没有深交的打算,他很少提及自己的事,她也没打探别人的习惯,但作为设计师,天然地会对周遭事物留一份心思,琢磨着各种事物背后的设计意图,她对他那辆车印象深刻。之所以惦记着那车,是因为她认不出它的牌子和型号。该车线条凌厉,做工精湛,用料高端,让人过目难忘,既不是大路货,也不是布加迪、兰博基尼、法拉利这些扎眼出挑的顶级大牌,它很可能是未曾量产的概念车,不一定比那些尖货贵,却不是能轻易拿到手的。有些东西高端到一定程度,就不是钱能够解决的了。她懂这些游戏规则。
不过这些都跟她无关,他们很快就会各散东西了,琢磨这些纯粹是出于职业习惯。她继续跟着队伍前进。
日落时分,一行人终于走出密林来到草原,文缈喘着气在心里欢呼:再也没有灌木丛了!她的腿已被划出好多道血痕,又痛又痒地难受得很。
草地蜿蜒向上,几间木屋静静立于小山丘顶,低矮的木房子每栋都不大,一栋就是一间客房。整面的玻璃墙朝向在西方,最适合延揽夕阳美景入屋。这就是他们今晚过夜的地方,草甸上的精品酒店。
不过,这里只提供双人间和大床房。
“你不介意的话咱们拼个双人间怎样?”文缈提出建议。
楚冉瞟她一眼,“我无所谓。”
进了房间,两张单人床靠里放置,床尾对着就是玻璃墙和门,文缈直接蹬掉鞋子,扑倒在床一动不动。等楚冉略作整理,她已经睡着,楚冉叫她好几声都没反应,他随手将被子扯到她身上盖住,出去了。
晚餐时,同行的Bella问起文缈去向。这一路她跟文缈聊得来,或者说在文缈的零食攻略下,队里的人对这个中国姑娘都颇有好感。楚冉说她在睡觉,Bella便提醒道:头几天是最难熬的,极易生病,她以前经历过。
回到房间,文缈还是那个姿势趴睡着。楚冉把一盘披萨放下,坐到床边看她。看着看着,忍不住伸手将她掩着脸的发丝理顺,忽然笑了,她居然流口水了,一丝亮光正顺着嘴角流到枕头上,红润的唇色也因此变得更有光泽。他用纸巾轻轻替她擦净,将她被子理好,这才洗澡去。一直到他入睡,她都没醒过。
半夜,楚冉迷糊中听到文缈起来洗澡,完了悉悉索索一阵响动后开门出去。楚冉觉浅,过段时间又醒过来,落地窗的窗帘没有拉上,可以看到她正曲腿坐在外间地板上,一身背心短裤也不怕着凉。地上放着那盘冷掉的披萨,她偶尔拿起咬一口,下意识地嚼着,注意力都放在腿上,原来她在处理腿上的伤口。朦胧的灯光下她的五官更显柔美,时而会因为刺痛皱一下眉头,擦拭干净后贴上创可贴,又继续处理下一道,表情始终平静,好像受伤的不是自己。楚冉支起身看了好一会儿,末了拿起枕边的运动表看:凌晨两点一刻。
他拉开落地门。“我帮你吧。”
她正扭着腰处理腿肚的伤口,姿势别扭,听到他这么说,有些犹豫,他又说:“早点处理好早点休息,明天还有得走。”
她跟进屋,趴着躺下。“谢谢。”
“既然是约定好结伴同行,互相照应也是应有之义。”他随口回她,开始处理伤口。
“契约精神么?”她轻笑,随即被酒精刺痛得吸了口凉气。
“下次记得穿长裤或者护腿。”
“嗯。受教训了。”
等腿上伤口都处理好,他问:“脚上的水泡呢?”
“还是我来吧。”她翻个身要坐起来。
“就这样别动,忍着点。穿两双袜子比较好,五指袜穿里面,外面再套一双筒袜。”他将她脚丫放到自己腿上,用小剪刀尖端轻轻剪开水泡。她别开脸,抿住嘴不作声。
他细细处理着,顺带将那只脚丫看个仔细。白嫩的脚板只有他手掌一般长,不堪一握,皮肤洁净透明,粒粒脚趾晶莹剔透如青葡萄,看得人想咬一口。这肯定是个被精心呵护着长大的城市女孩。这么想着,手上动作也变得轻柔起来。
水泡挑完包裹好,脚后跟也贴上一层创可贴。他皱起眉头,觉得很不协调,这脚丫就如一块美玉,裂了之后修修补补,不管怎么样都很难看,让人惋惜。这小妞对荒野一无所知就跑了进来,到底是为了什么?真的只是为了满足好奇心?
他想问,却发现她已经睡着,而且——她居然没穿内衣!胸前的浑圆轮廓一览无遗。他深吸口气,再缓缓吐出,对她这样放心自己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他看起来很安全么?拉过被子盖住她,看到她肩上的淤血,那是背包带压出的瘀伤。
肯定是累坏了。
做个好梦吧。
他俯身在她额前印下一吻。
天光愈亮,文缈起来后又跑去寄东西。一些多余的衣物和装备,是她收拾出来的花哨物件,这一番折腾总算是把背包减到了15公斤以下。她一阵唏嘘,为自己的丢盔卸甲略作感慨。台上有本厚厚的留言本,她翻阅几页,都是旅人写下的各种留言或名句、感触,也略作思忖,提笔写下: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慎终如始,则无败事。缈”
楚冉跑完步回来,她跟他打招呼,问:“要留言吗?”他过去看,随手在她的句子后写下“10.29.JC”
这?这算是打卡签到吗?她错愕过后,下意识地问他:“JC?Josh你有中文名吗?”
“楚冉。”
“很好听呢。是哪个ran?我叫文缈,文明的文,缥缈的缈。喏,就这个。”她指指留言本。楚冉拉过她手掌写下“冉”字,写完摆手离开。文缈觉得手心有点痒,合掌摩擦掉那丝异样。
吃过早餐,挨到八点,她开始打电话,不然走到野外就没有信号了。先是父母,国内现在是六点,文家父母一向勤勉,习惯早起。
“早啊,妈。我已经在景区营地了。昨天玩得太高兴忘了给你电话。……对不起,下次一定及时报到。看在闺女这么听话的份上,是不是该把我的信用卡解禁了呢?这样我也好给你买土特产啊。”她抬头环视一圈,这里能说得上是土特产的只有各种树叶和草根了吧?她老妈不好说服,如果是老爸会好说话很多,可是现在老爸不肯接她电话,这事有点难办。“帮我劝劝老爸嘛,我在澳洲都五年多了还没出来玩过,他不是教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吗?我这是在亲身实践他的教导呢。”
“五年是有点久。这不很快就回去了嘛。真的啦,不会再到处跑了,一定回去陪你们,嫁人之前都陪着你们。要不干脆不嫁了,一直陪着你们好不?你管饭就行。”这话说完她就捂额头后悔了,赶紧将电话拉远一点,电话那头的老妈果然提高了音量数落她,她吐吐舌头不再说话,任老妈发飙。自从她大学毕业,老妈就开始操心她的婚姻大事,没想到她又跑到墨尔本念研究生去了,为此父母都生了很久的气。现在不小心触及雷区,大概这一次通话又是白搭,老妈肯定不会给她旅费了。
她这头胡思乱想完,又劝过一阵,最终还是一无所获。老妈这边行不通,她再打给其他两人,还是不在服务区,她给哥留言:“哥,你再不出现你亲妹子就要饿死在荒郊野岭了,到时还得劳驾你来收尸。记得这次不要带一箱辣椒面过来,被海关抓到没收事小,告你臧毒就麻烦了哈。”
给朱佑佑留言:“朱儿姐姐,你浪到哪儿去了?小妹这里有个大帅哥要介绍给你,快点出现。”
她收起电话,回屋计算着剩下的旅费。省着点花的话支撑一周没问题,距离她计划的两个月就太遥远了。希望之后的营地能提供多人间吧,这样房费估计还能便宜点。她这么期望着,拧眉看着下自己的徕卡M-P和同牌子的广角镜头,为了这对宝贝还真是没少吃苦。摇摇头,收起相机和其他物件,准备集合走下一段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