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家老宅的观礼客人已经被全部请了出去。
昭烈帝君的马车宽且长,似乎无法穿过老宅的门廊,而皇帝陛下也没有下车的意思。
惊魂未定的崔胤之显示出了宰相的决断,立刻下令,拆门!
大门拆下,长长的门廊两侧,不久前才重新装修过的墙壁被铁锤击碎,半柱香后,云石地面也被清理的光可照人。
护卫两侧的神策军这才进入,然后是帝君的朱红马车缓缓驶入。
马车旁一直跟着一位老太监,他佝偻着腰,满头白发,看起来十分普通的样子。
马车一直驶入崔家的祖庙前,车帘才轻轻晃动。
老太监躬身小步而来,凑到车帘前似在听着什么。
“复恭,朕身子不适,不便下车,你就代朕上一炷香吧。”
老太监立刻跪地,叩头:“奴杨复恭遵旨。”
这老太监的声音竟不是大家熟悉的那种尖锐沙哑的阉人之声,却是清朗有力,响彻全场。
很多还在围观的人都是心中一颤。
万没想到这个看起来不起眼的老太监,竟然就是权倾天下的杨复恭!
如今帝国黄门监第一人,从四品内侍左监,却是领神策军护军中尉,大唐枢密使,一手把握朝政,与南衙争斗不休的北司太监头子!
崔胤之这时候也是扑通一声跪下,一副感动的老泪纵横的样子:“臣安敢受陛下如此厚恩,老臣,老臣有罪哇!”
说着就不停磕头,磕得地上咚咚响。
杨复恭却是点上一炷香,上前祭祀。
崔氏祖庙已经倒塌了一半,剩下一半空荡荡的,连传世七代的门匾都垂落一半,在风中晃荡着,看起来十分可笑。
杨复恭却是好像什么都没看到,依照礼节,完美的完成祭祀。这才直起身子后退,轻轻搀起了还在磕头的崔胤之:“崔大人,何必如此呢。”
崔胤之一甩手,挣脱他,冷然站起。
杨复恭吃了这么个软钉子,却是毫不在意,笑眯眯的又退到了马车前。
若在往日,他怎么也得给崔胤之一个下马威的,但今日不同,已得到雪夜屠夫案密报的杨复恭很清楚,崔胤之,完了!
想到这里,杨复恭瞟了一眼观礼客人中的一位大臣。
那大臣眼角一抖,垂下头不敢跟他对视。
此时,马车里忽然传来一阵女子的笑声,清脆动听。
那竟然是逐鹿公主的笑声。
很快,车帘内又传来陛下的声音:“既已祭祀,那朕就回宫了。”
啊?
这下崔胤之和杨复恭一起愣住了。
后面观礼的客人也都发呆起来。
陛下这次来,难道不是为了……
再转头看,大理寺和金吾卫早已撤走,剩下的羽林卫和千牛卫维持着外围的秩序。
马车就这么毫无理由的转头,速度越来越快,一路扬尘而去。
客人们也开始散了。
场中最后只剩下了崔胤之和杨复恭。
崔胤之现在仿佛老了几十岁,咳嗽着慢慢坐下,忽然冷笑:“你想用杜政明代吾之位?他配么?”
崔相眼神此时明亮的可怕:“杜政明猪狗辈耳,用他代我,是故意要羞辱吾么?”
杨复恭嘿然一声,拱手而去。
外面,神策军层层护卫中,一辆小巧的马车正停着,等着。
而马车前,三品大员中书丞杜政明正浑身颤抖的跪在那儿。
杨复恭走来,一脚踢去,杜政明连躲都不敢躲,被踢中心口,登时一口黑血喷出来。
“真是烂泥扶不上墙!”杨复恭拂袖,直接上了马车。
杨复恭的马车走得很慢,不多时一名浑身裹在黑衣中的人影如烟雾般在车内出现,然后跪拜。
“杜政明是怎么回事?”
黑衣人声音嘶哑低沉:“掖庭鬼探的孩儿们查清了,三日前,杜政明进过裴府,据说是裴府办了一场夜游宴,参与人还有裴家的东床快婿,大理寺卿狄轻侯……”
杨复恭眼神一闪:“裴昭度?”
他紧紧握着软榻的扶手,发出吱呀的声音,最后狠狠一拍:“好哇,最后竟便宜了裴昭度这狗,哼,他隐忍这么多年,这次出手倒是又狠又准!”
马车飞快而去。
崔家祖庙前,崔胤之还在坐着,对面,倒塌的庙堂正在被清理着。
府丁们围在四周,警惕看着天空。
守夜人的红灯没有出现,崔家的高手几乎全部聚集于此。
这时候,在崔家祖庙后的大松树下,三条人影忽然出现!
有贼!
四周隐匿的崔家护卫几乎同时出现,但瞬间停住了所有动作,他们全部被固定了在半空中。
一缕缕如蛛网般的气息环绕了整个祖庙,所有崔家高手都感应到了一种威压。
从四面八方,无孔不入的气息飞卷而来,空中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封”字!
“都住手!”崔胤之跳了起来,一路小跑过来,扑通一声再跪下,这次他身子颤抖的更厉害了。
三条人影中,有一曼妙女子,有一穿着斗篷的男子,还有一位年约四十的青衫书生。
斗篷男子对着青衫书生点头:“昭度,扶他起来。”
崔胤之几乎是被拉起来的,拼命挥手之下,所有人都面带疑惑的退下。
斗篷男子慢慢走向清理出的祖庙,顺着那秘道进入了下方。
青衫书生搀着浑身发软的崔胤之一起下去,那曼妙女子带着面纱,却是走在了最后。
地下密室里,李长安依旧躺在麻床上,红色的魔祭结界内,可以清楚看到一具枯骨。
崔子君生息全部被魔祭吞噬,成为了李长安修补心脉四伤的养料。
斗篷男子看了一眼,摇头:“崔胤之,你害了自己,也害了子君。”
崔胤之崩溃了,挣脱,跪下:“陛下,老臣,老臣是一时糊涂!”
斗篷男子冷然:“朕已给了你崔家足够的脸面,没有当着众人的面宣你的罪。”
说到这儿他语气愈发冷酷:“给了你三个时辰,等着你自我了断,没想到你还是执迷不悟,非得朕再来一趟。”
亲眼看到儿子再无起死回生的希望,崔胤之弹弹袖子,站起来躬身:“老臣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国家社稷。”
说到这儿,崔胤之的声音恢复了往昔的沉稳:“陛下,不知老臣去后,谁可替吾之位?杜政明……是万万不成的,他只是杨复恭的一条狗。”
斗篷男子叹息一声,指了指身旁青衫人。
崔胤之面现出安慰之色,再次跪下:“昭度兄当得大任!”
官拜门下左丞,正一品光禄大夫,也是裴青鳞之父的裴昭度,这时候已是涕泪俱下,对着崔相跪拜不已。
斗篷男子摆手,裴昭度便从袖中抖出了一颗青色药丸,递给了崔胤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