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元载府前的两名小厮被印海这一声金刚吼惊得差点跪下去了。
此时那坐在石上衣衫褴褛的老头却是站起来,口中冷声道:“朗朗乾坤,何来妖物?尔是哪里修行的僧人,在这里妖言惑众!”
李长安听这老头声音清朗,中气十足,根本不像守门的老叟,他眼神一闪,立刻掀车帘跳下马车,直奔老者而去。
老头冷目如电,此时佝偻的身子都站直了,一股修行者才有的气息扑面而来。
印海和尚已有些慌张,见到本主出来了,心中大定,他也不理那老头,只按着李长安所写的沉声道:“去告于你们夫人得知,你们家老爷已是被妖物魇了,哼,这些日子来,每到下雪天,你们老爷就举止异常,有时还会在夜禁时离开府邸……”
这些老爷的私事,看门的小厮如何知道?但见这和尚法相庄严,一副得道高僧的样子,实在是不能不信。
小厮慌乱间转身去寻主母,那门口的老者喝声就要阻止,却被李长安当面拦住。
“你这小郎君,和这和尚是一伙的么?”老者眼神闪烁,手已缩回了袖里。
对方是刘元载安排在家中的高手,亦或者根本就是崔家的人,看他样子,这就要动手了!李长安当机立断,压低声音道:“是崔相命我来的。”
他是在赌一把。
老者果然愣住了,嘴角依旧带着冷笑:“阁下眼生的很啊,怎么从未在崔府见过?”
李长安脸色沉下来:“崔府中,能见到我的不超过十人,你,不配!”
《罗织经》中对“虚张声势”这一招有过详细的解释,关键就在于要夸张,极度的夸张,夸张到根本不合理,而且要出其不意……因为对同一个人,这一招只能用一次。
以李长安未及弱冠的年龄,当着这个身份寻常的修行老者,忽然说一声你根本不配见过我,实在是非常不合理。
但正因这不合理,却真的把老头镇住了。
如崔相这般的权贵,身后养着一群神秘的心腹门客,那也不是不可能。
老者沉吟之间,李长安又加了一句:“不过也不怪你,我一直在府外行事,如采办药材,安排诗会,寻那祭品之事……”说着咳嗽一声。
药材,诗会,祭品……这都是崔家魔祭的关键事务,老者再也不敢犹豫,躬身惶恐:“方才有眼不识泰山,失礼了,只如今大事未定,老朽身负崔相和刘郎重托,务必要守着这宅子,得罪之处,还请莫怪。”
李长安冷然:“刘元载事发了,大理寺已有动作,我来刘府,是未雨绸缪。避免这里留下什么,牵连到了崔家。”
没有详细解释,只是含糊不清的说了这么一句,老者急忙拱手:“如有所需,老朽愿效犬马之劳。”
府中那小厮已是一路小跑出来,口中喊着:“夫人有请,请,请高僧进府!”
李长安笑了一下,马车上莺莺已经慌张的下来,李长安对她招招手,跟着印海一起,三人进了宅子。
他背后其实早就被汗湿透了。
这老头的修为不低,而己方这边没有一个能挡住他的。
幸亏,幸亏崔府的人之间没有什么暗号,也没有什么令牌标志之类的身份验证,否则这次自己所有的计划都要泡汤。
刘夫人带着只有七岁的麟儿,亲自出门相迎。
这些日子,每到大雪降临,夫君都是坐立不安的,偶尔还会在书房里发呆,而刘夫人夜间醒来时,好几次都不见了枕边郎君,都是到了晨钟敲响,元郎才一脸阴沉的回来。
问过多次,夫君却是含糊其辞,这等闺中秘事,又难以与他人诉说。
如今听到高僧登门,才知道,却原来是府中有了妖物。
印海此时已是轻车熟路,侃侃而谈,说着什么雪妖乱入,媚惑了刘大人,中间不时还要念一段驱魔经,把他师父怀山那些套路活学活用了。
李长安在旁就做起了双簧,说自己也是被雪妖媚惑,直到如今还得跟在法师身旁修行驱魔。他有意无意的逗着夫人身边的七岁小孩说话。
莺莺站在他身旁虽然低着头,但下意识的,刘夫人和那孩子说话的口音,腔调,语气,乃至某些字节在喉间的变化,都听在了她耳中。
她是天资灵秀之人,李长安的暗示早已听得明白,就是要以口技天资,偷学刘家母子的声音,莺莺学的很快,虽然还是不知道为何要做这些。
印海和尚已随着夫人来到了书房内,又是一番说辞后,便按李长安的指示,合掌念佛道:“小僧这就施法,不过需要冬芭蕉叶,还需一点硫磺和脂粉。”
这时候刘夫人六神无主,高僧要什么,那自然就准备什么。
本是用来蒸饭的干芭蕉叶泡入水中后湿透,在原子里堆起,再洒上女子常用的脂粉,最后铺上一层硫磺,点起后,那浓烟立刻冒起,滚滚的直冲上空。
硫磺引火,脂粉生烟,而芭蕉助势,还能延长起烟的时间。
印海说这些烟乃是西方镇魔之火,可驱雪妖,刘夫人深信不疑,带着孩子在旁默默祈祷妖物快走。
李长安拉着莺莺退到门口,从这里更能看到腾空的浓烟已遍布坊间,隔着十里地都能看到。
门口的老者瞪大眼,惊疑不定。
这时,一辆马车呼啸而来,随着马车而来的,还有身着黑衣的百名禁卫,那是皇家御用的千牛卫!
老者看到马车前悬着的那枚金凤令,眼神缩起:“逐鹿公主!”
李长安拉着莺莺快速退后,手指老者厉声道:“此为崔家孽贼,拿下!”
禁卫们跨马而来,老者怒视李长安,气得差点吐血,当即脚尖竖起,在地上连写两个风字,他身下顿时腾起了一缕狂风,借着风势,飞舞而起。
就听到弓弦炸裂之声不绝于耳,一百千牛卫弯弓搭箭,齐射半空的身影。
老者在半空怒斥开声,但头顶之上,不知何时出现的九只红灯笼砸了下来。
以九只守夜灯压制,加上修为不弱的千牛卫弓弩杀招,老者惨叫一声,浑身被箭支洞穿,重重摔倒了坊墙下。
李长安松了口气。
马车停在他身边,逐鹿公主掀开车帘一角,似在看着刘府腾起的浓烟:“这就是你的法子?”
李长安淡然:“刘元载不管身在何处,见到自家府邸冒起浓烟,只要我们把府邸起火的消息散出去,他一定深信不疑。”
“就算自家府邸烧着了,刘元载他会放弃崔家魔祭,匆匆赶来么?”
此事李长安早已计算在心:“刘元载在大理寺白虎堂完成祭祀后,必是带着左青梅的祭品出来,按时间推断,他还来不及把祭品送到崔家老宅,而以此魔祭之重要,他绝不会放心把祭品交给别人,所以我算准了,他如果回来救自己的妻儿,就会带着祭品一起来!”
逐鹿公主沉吟一下:“你有几成把握?”
李长安默默算着:“妻弱儿幼,那刘元载是否会来,还是得看他对妻儿是否有这份情义了,小人怎么算,也有五成把握。”
五成把握,一半一半,跟没说一样。
逐鹿公主不再说话了。
李长安此时抬头看着午时骄阳,紧皱眉头:“为何大理寺那边还没有动静,至少,裴青鳞该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