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安是将整个案情写在了纸上才交给的裴青鳞。
裴青鳞快速看完,抬头却是来了一句:“为何要这般写下来给我看?莫非还在生气,都不愿跟我讲话了?”
李长安肃然:“是承公主殿下之令,不可将此案详情‘告知’任何人!”
不可告知,就能写下来给人看了?
这是在玩文字游戏,还是谨慎小心的非得留一条后路?
裴青鳞嗤笑:“多此一举。”
李长安报以微笑。
他当然不是在玩什么文字游戏,之所以要写下来给裴青鳞看,只是为了提高效率,尽快让裴青鳞明白整个案情罢了。
在白虎堂里面对那位神秘的公主,他必须要一点点的抽丝剥茧的讲明整个案件,而对于和自己一起全程参与屠夫案中的裴青鳞,就只需写明案情关键之处便可以了。
司狱中的玉蝉已被提了出来,虽有几日牢狱之灾,但因李长安关照过,在这里有吃有喝的,她气色看起来还好。
几名司戈赶来了一辆常见的青毡马车,将玉蝉押了进去,李长安和裴青鳞也上了马,正待出发,那边侧门处就有一名少年持一枚玉符匆匆而来。
大明宫北府鹿苑的令符,这少年是逐鹿公主派来的。
少年俊美无双,就是看起来很有些阴柔之气,进来后就捧出了两份束着的浆纸卷。
这就是公主答应弄来的那两份名单了。
公主离开不过盏茶时间……看来两份名单她早就拿到手了,也就是说,逐鹿公主查案的思路和自己一样。
李长安慢慢接过,又打量了一眼这美少年,心中暗道原来传言都是真的。
传言逐鹿公主在大明宫北侧鹿苑里建有一座北门府,府中养着不少人,大多是女子,也有一些俊美的阉割后的少年,而这些人名义上是伺候公主打猎游玩的,其实却是公主开府建牙豢养的门客。
而这位俊美的“被阉割后”的少年递过名单后就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的,垂目低头,似在等着什么。
裴青鳞皱眉之下就要询问,李长安轻轻拉了拉她的手,快速扫过这两份名单,闭目收入自己脑中的资料库里,然后道一声谢,两份名单重新还给了少年。
少年将长长的纸卷握在掌心,轻轻一搓,纸卷就发黄卷曲起来,又冒出了烟,继而火焰腾起,瞬间烧为了飞灰。
看他转身离去,李长安和裴青鳞便骑马出了司狱,紧跟着前方青毡马车,一路直奔芙蓉苑。
“天魔四祭还有一祭未完成,我们当尽快找到崔家的下一个祭品。”裴青鳞沉声说着。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李长安却是抬头看着已缓下来的雪,叹道:“已经晚了。”
“你是说!”裴青鳞拉紧了马缰:“雪夜屠夫早已动手了?”
李长安点头:“这场雪来的时候,第四个祭品应该就准备好了。”
他甚至已经隐隐猜到了那第四位祭品的真实身份。
裴青鳞踢了踢马肚子:“有一事吾还是不明白,为何偏偏要选在雪天杀人祭魔?”
李长安沉吟道:“天魔四祭来自极北之地,那里本就是冰天雪地的,也许是魔祭必须的条件,再者,当年则天女皇圣历魔祭,也是发生在大雪之日。我想,从刑部卷宗里得到魔祭之法后,崔家是在依葫芦画瓢,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重现整个魔祭的细节。”
他们一路沿着帝都贯穿南北的龙首渠而行。
帝都城北的龙首渠进入大明宫后,东西贯穿宫城,然后再进入景凤大街的两侧街渠,沿着这条中轴大街,自正北转东南,入青龙坊,过紫云门,渠尾处,便是大唐的芙蓉苑。
芙蓉苑虽名为皇家园林,但自玄宗后就对整个帝国的百姓开放了。
每到春夏之日,这里人满为患。
此时天还未亮,加上彤云飞雪,芙蓉苑外除了一排凿在墙洞里的油灯,并无任何光亮。
大理寺的司戈们点起了火把,进了芙蓉苑内,就一路顺势点起了积雪中的灯笼。
芙蓉苑里有着帝国最大的人工湖,名为曲江,杏园就在曲江一侧,整个园外布满了曲折的走廊。
李长安勒住马,叫停了前面的马车,便对裴青鳞低声道:“杏园诗会乃是园中盛事,那些诗文必然都保留着,你进去找找看,胡椒郎是以诗会的名义挑选祭品,那他一定得展示自己的诗才,说不定会留下什么。”
裴青鳞拍马就奔入了杏园,直奔题诗壁。
这边玉蝉已从车中下来,李长安便下马,带着她一起走向了杏园廊外的那一排柳树。
冬日的柳树只剩下了枯枝,但因这场大雪,雪粉覆满垂枝,映照着周围火光,一片银红之色,仿佛这些柳树抽芽开枝,全都化为了一株株银红春柳般。
蒋四娘和胡椒郎的书信往来,俱都在左数第三颗柳树上的鸟窝里。
李长安手指上方:“看这些柳树,每一棵上都有一只鸟窝!”
玉蝉扫目看过,不禁惊奇:“我上次来时,右方那些树上根本就没有鸟窝啊。”
李长安冷然:“那是因为这些鸟巢并非天然存在,而是有人故意放上去的。里面全都是渡鸦,来自沙陀的一种乌鸦,据说沙陀人曾训练它们刺探军情,传递消息。”
玉蝉倒抽一口冷气:“这么说,那些书信,都是用渡鸦来传递的,怪不得在这里怎么也等不到胡椒郎。”
“你上去,把每颗树上的鸟巢都查看一下,看有没有新的书信。”
李长安示意下,旁边司戈解开了玉蝉身上的锁链,她活动下身子,便如飞燕般掠起,在十几棵柳树间轻盈来去。
不多时,玉蝉自左首第七棵树上发现了什么,飞身落下,踏着飞雪,曼妙而来。
“没有发现书信,但找到了这个!”她展开掌心,现出的是一枚小巧晶莹的玉坠——那种用来捆扎书信绸缎上所带的玉坠。
李长安拿过玉坠,仔细看起来,正面有“青梅”二字,背面却雕着一个小小的“左”字!
李长安眼神一闪,握紧玉坠,他已确定崔家第四名祭品是谁了。
兵部尚书左重楼之妹,左青梅!
当日左重楼和蒋寒山在北里花馆深夜见面……原来是为了商量如何对抗崔相的要挟的。
看来在杜秋娘死的那夜,祭品就已选好了。
杏园内,裴青鳞踏马而来,马后还拖着一条方石,
薄薄的石片,长七尺宽六寸,细长如纸卷。
裴青鳞跳下马,指着石片道:“我把杏园题诗壁上的拓片取下来了。”
这是直接削去了石头墙壁的一层,强行弄来的一份名单。
上面俱都是在杏园诗会里留下墨宝的诗人名字。
“没有胡椒郎这个名字!”裴青鳞遗憾道。
李长安摇头:“胡椒郎是他跟闺中那些女孩的爱称,他若是真的来了诗会,还是会忍不住留下真名的,这是国教士子的习惯,也是一位诗人无法抗拒的习惯……”
自石片上,将这长长的名单浏览过去。
李长安闭上眼,脑中三份名单一起出现,如在眼前展开一样。
掖庭宫诗会名单,凤章台祭祀官员名单,再加上这份杏园诗会的名单。
三份名单交叉对比,同时出现在这三张名单上的官员共有七人。
而这七人的名字再一个个看过。
猛然,李长安睁开眼,首次露出震惊之色:“难道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