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整座裕关山笼罩在斜阳余晖之下,似拢上了一层暖色薄雾。
山间道路上的兵器碰撞声却破坏了这份静谧美景。
王永宝那一声大喝的同时,狠命抽了赵广秩所骑之马的臀部,那马嘶叫一声扬蹄狂奔而走,黎晰鸿见状拍马而追。
耳边听见树林里传来窸窸窣窣之声,王永宝心知坊间之人只是障眼法,见空中爆出一颗信号弹,知道隐在暗处的另一批暗卫已是追着赵广秩而去,才稍稍安了心,冲围在周围抵挡暗箭的暗卫道,“伺机而动,杀无赦。”
那边徐言,李祥和马向文已是追着黎晰鸿二人去,白术将缰绳交给蒋卓恩,急急道,“阿卓,你快跟上黎大人,你留在这里太危险。”言罢不待蒋卓恩出声,狠狠拍了马臀,转身加入暗卫之中。
蒋卓恩心中不安应验,又见黎晰鸿和赵广秩暂时逃过了攻击,反倒冷静了下来,本待和白术并肩作战,人还没下马就遭了白术这一拍,情急之下只能牢牢抓紧缰绳,回头见王永宝和白术领着暗卫,已是和现身的刺客打做一团,只得扯开嗓子喊道,“白术哥!药!药粉!”
眼见白术似是听到蒋卓恩的喊话微偏了头,蒋卓恩耳边却只剩呼呼风声,身下骏马疾驰而去,已是看不见白术等人的身影。
蒋卓恩掉回头伏低了身子贴在马背上,握着缰绳的拳头越收越紧,白术哥,一定要没事啊。
跑了不过一小会儿便见前方横尸数具,方才载着人跑走的那三匹马或跪或躺,蒋卓恩使了全身力气堪堪勒停了马,落了地急急去看那几具尸体。
还好,只有两个是自己人,再看那马不是被砍断了后退,便是中了绳索缠绕躺倒在地不得动弹,蒋卓恩抬眼望去,却是两条岔路口,这条路线并不是先前他们上山的路。
两条岔路口上皆有凌乱脚步和血迹,蒋卓恩闭了闭眼,再睁开已是满眼决绝,凭运气吧,总有二分之一的机会。
想罢翻身上马,捡了左边岔路口奔去。
蒋卓恩摸了摸怀中药包,抽出一个纸包捏在手中,她之前制好了分给李祥白术等人的药丸,多是止血治外伤还有吊命的药丸,包括她按照白子泉所留手册做的那些毒药,都是近身肉搏用不上的,于是她另外做了些可以迷人眼的药粉,入眼能使人短暂眼盲,虽是个聊胜于无的东西,但多人混战时倒是好用。
刚奔驰了不到半刻钟,便隐隐听见前方传来打斗声,蒋卓恩急急勒停下了马,安抚了马儿停在树边,钻入了道路边的草丛里。
鼻间已是闻到了血腥味,蒋卓恩屏气悄悄靠向声响处。
还未探出头看个究竟,只觉头顶一暗,身侧砰的一声坠下重物,侧头看去,却是个已经断了气的蒙面黑衣人,双眼大睁,脖颈处汩汩冒着血,蒋卓恩抬手捂住嘴挪开视线,见外头黎晰鸿徐言护在赵广秩身边,李祥马向文和一拨未蒙面的侍卫模样的人正和十数个蒙面刺客缠斗在一起,地上也是横躺了数具服色混杂的尸体。
赵广秩左臂上中了肩,惨白的面上满是怒气,黎晰鸿一手回护,一手握着染血的银枪立在赵广秩身前。
他这长枪却是经过细致改良,加了关节,出门在外时可收成半臂长短收在腿侧方便取用。
方才追着赵广秩而来,本欲护着赵广秩往山下去,未到路口便又遭埋伏,好在隐在暗处的另一批暗卫灵醒,护着他们逃到此处,只赵广秩在马上时中了一箭,现在不能冒险让他出手,只留徐言一人守护他也不放心,只看李祥几人虽是人数稍胜一筹,毕竟缺乏实战经验,主要都靠那十数位暗卫。
黎晰鸿回头望了望身后,刚才在岔路口时,他分了三人往右行,以免后头还有追兵好混淆视线,拖延一时,怎知他们挑的这左边小道,尽头却是身后不见底的悬崖,此时被逼退到离悬崖不过数丈远的地方,竟是连藏身之处都无。
这批刺客功夫高强,看着又有暗卫倒下,黎晰鸿狠狠闭了闭眼,转头看了赵广秩一眼,又对徐言用力点了点头,便提枪飞跃出去。
李祥等人见黎晰鸿加入进来,挑枪就是一刺一个准,许是对方也被他气势所迫,竟是连连后退,李祥几人见状重振了士气,大喝着迎了上去。
黎晰鸿不负浴血杀将之名,情势立时逆转,将对方直直逼退数十丈外,眼见对方仅剩寥寥几人,且皆元气大伤,黎晰鸿正欲一鼓作气灭了对方,却又是一阵箭雨飞射而来。
抬眼望去,小路上又追来五个蒙面刺客,三人持弓三箭并发,黎晰鸿急忙调转枪头,旋转起来抵挡飞箭,眼见另两个蒙面刺客飞身跃向赵广秩所在方向,黎晰鸿爆喝一声,不顾飞箭肆虐,转身就要去追那二人。
李祥等人亦是分身乏术,心头已是急上了火,此时小路那头又传来马蹄声。众人皆惊,以为又有刺客,抬眼望去却只见一匹未载人的骏马飞驰而来,似乎受了什么刺激步伐急乱,冲到那射箭之人身后也无缓势,扬蹄踩踏而过,黎晰鸿眼见那疯马往崖边冲去,心道不好,回身提枪狠狠朝着马前胸刺去。
这马却是蒋卓恩方才坐骑。她隐在草丛中见情势不妙便摸回停马的地方,刚解了缰绳,又听见有人来的响动,赶紧牵了马隐在草丛中,见飞身而过的又是三五刺客,便拔了藏在靴筒里的匕首,看准了方向狠狠扎进了马屁股。
蒋卓恩赶到时,只见黎晰鸿长枪刺入马胸阻了去势,李祥等人仍在和刺客缠斗,徐言死命护着赵广秩,只那刺客借着同僚掩护,已是直直朝赵广秩攻去。
此时隐在草丛中的蒋卓恩却是离赵广秩最近的,她再也顾不得多想,奋力跃出草丛奔向赵广秩。
口中大声喊道,“药粉!药粉!”
李祥等人顾不上惊讶蒋卓恩的突然出现,闻言一个激灵,慌忙从怀中掏出纸包,用力一揉就往敌方头面招呼。
这边黎晰鸿拔出长枪,回头看向崖边,蒋卓恩已是一个跃身跳向赵广秩,将手中药粉狠狠砸向迎面而来的刺客,这一击因着距离近,又准又狠,那刺客哀嚎一声本能停住脚步,蒋卓恩刚要松口气,却见那刺客只是稍一顿便挥剑朝着前方胡乱挥舞,徐言被另一人拖住不得回护,赵广秩勉强接了几招却是被逼到了崖边。
蒋卓恩堪堪稳住身形,见状咬牙又是一跃,在空中强扭了个不可思议的身形,抬脚就往赵广秩背上招呼。
赵大人啊,您要是没死,将来可别怪我以下犯上啊!
蒋卓恩这一脚用尽了所有力气,生生将赵广秩朝斜里踢飞了出去,那刺客朝前乱砍扑了个空,直直坠下了悬崖。
黎晰鸿堪堪赶到近前,忙调转方向飞身去接赵广秩,只觉双臂被重重一压,赵广秩已是喷出口血来,忙小心翻转了赵广秩的身子,还未开口询问,赵广秩已是缓了过来,“无事,死不了。”
黎晰鸿闻言大大松了口气,将赵广秩小心扶起,退到打斗范围之外,随即似是想起什么来,猛地抬头望向崖边,却再寻不到那个小小的身影。
一切不过是发生在一瞬之间。
蒋卓恩见黎晰鸿接住了赵广秩,不由嘴角微扬,耳边只听得到呼呼风声,崖边的打斗也须臾失了踪影。
蒋卓恩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被晚霞染得通红的天空,身体在不断下坠,她的心神反而安定了下来。
都说人之将死,生平一幕幕都会如走马灯般在脑中闪过。
此刻她脑中闪现的不是前世缠绵病榻的无望生活,也不是现世经历的所有,只有那一张笑脸,只有黎晰鸿那张和煦温暖的笑脸。
蒋卓恩缓缓闭上了双眼。
耳边仿佛听见崖上传来了虚无缥缈的喊声,“阿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