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广秩用力闭了闭眼睛,平复了情绪,再睁开眼时,目光已是恢复平和冷静,亲自弯身扶了黎晰鸿起来。
无言的用力握了握黎晰鸿的双臂,转身走到帐内摆的沙盘边,背着手低声道:“朕一直记得开国太祖的那本笔记,几乎能一字不落的背下来,为此朕为太子时就韬光养晦,对诸多事,诸多人都隐忍不发,十年,朕用了近十年的时间暗中培养人才,暗中布置,这一局棋,走得再艰难朕也不惧,更不能输。”
黎晰鸿是知道赵广秩口中所指的开国太祖的笔记是何物的。
那还是他初为太子伴读时,同赵广秩在一次偶然机缘下,于一座废弃宫殿内发现了一条密道,密道尽头是一间布置成了书房的小房间,里头设施简单空落,家具摆设受时间洗礼,已是烂的烂破的破。唯有墙上暗格内的一个精致盒子保存完好,那本笔记便被细细封好保存在其中。黎晰鸿虽未能看过其中内容,也知该和赵广秩心中那副大臻蓝图有着不小干系。
看着赵广秩的手指似是不自觉的划着整张沙盘游走,黎晰鸿亦低声回道,“臣必尽所能,不负皇恩。”
赵广秩闻言回头正视微低着头的黎晰鸿,手指离了沙盘,轻轻拍了拍黎晰鸿的肩,“朕自是信你。这三年你干的不错。西平酒泉来的那几位也对你赞不绝口,朕果然没有看错人。”
西平和酒泉在三年前借着黎符之手,安插了赵广秩的暗线,黎晰鸿自是知道的,这三年里大部分的暗中布置都是由那几位暗线去实施完成,这次得知赵广秩要亲自过来,他便早早通过暗卫知会了那几位,借着孟博涛上任的时机,赶来金城协商下一步举措。
“臣不敢居功。皇上,此次行动,若是有那几位大人坐镇凉州臣自是放心,只是这凉州大营......”黎晰鸿说到此处就被赵广秩打断了。
“你不必担心。”赵广秩似是心情又好了起来,复坐回位置上,取了茶水饮了几口,“这苦茶喝多了倒是回甘无穷。”见黎晰鸿也回座才继续说道,“这几日忙着和几位大人议凉州雍州之事,倒是将这事儿忘了,过几日黎晰淳就会到凉州,明面上你是被召回京了,往后这凉州大营便由他接手,任平北将军,你只专心跟着朕去雍州便是。”
黎晰淳仍镇国公次子,原任中领军职,是黎晰鸿的二堂哥,现年二十五,乃黎府孙子辈中最年轻有为的武将,将凉州大营交给黎晰淳,黎晰鸿自不多话,只点头应了。
“皇上此行必是凶险无比,臣以为皇上还是留在凉州大营,待我等带回消息便是。”黎晰鸿到底不放心赵广秩以身犯险。“权羽清等人臣已决定留在金城,一来他几人已是熟面孔恐行事不便,二来也可保护皇上。”
赵广秩摆了摆手,“行了,此事不必多说,为着此行朕已做了万全准备,京中和雍州你都不必忧心。朕也不是那手不能提的文弱公子哥儿,自保总是能行的。况且,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以那位的心智,凉州之战未必全是他的过失,想必大尹国内有人急功近利反坏了他的计划,这几年他按兵不动,若不放个大饵,又怎么引得大鱼上钩。”
见黎晰鸿似还要开口再劝,赵广秩笑着摆了摆手,“莫再多言。只跟着赵大人我好好行事便是,黎大人。”
黎晰鸿见赵广秩转回了称呼,心知此事多说无用,便只得暗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帐外守着的权羽清和王永宝听得内里谈话渐了,权羽清这才通报了一声,得了应答才和王永宝相继入内。
蒋卓恩躺在自己寝帐内望着帐顶却还未入睡。
耳边听着外头偶尔传来的轻微走动和说话声,依稀可辨其中有权羽清的声音。
蒋卓恩想着方才摆饭的那一幕,那位侍从的举动着实怪异。
即使蒋卓恩再没有规矩认知再没有见识,她也知没有下人抢先于主子动口的,况且那位主子虽则年轻,但那通身气派丝毫不被陋服简饰所掩盖,且那人目中透着股与生俱来的威势,蒋卓恩只觉迫人,偶尔几次和他眼光相触都忍不住移开视线。
蒋卓恩暗暗叹了一口气,那侍从虽然身形魁梧,音貌无异,她却因摆饭时立于其身侧无意中注意到了一点。那侍从竟没有喉结,除非那侍从同她一样是女扮男装,否则就只剩一个可能--太监。
太监试食,那么那位年轻男子的身份就呼之欲出了。
蒋卓恩眼睫轻轻眨了几下,也许是这几日的心中不安鼓噪得了应验,她反倒重重松了口气。
以她前世看的书,电视剧来看,天子微服私访就那么三种情况--泡妞,忽悠大臣,谋密事。
联想到这几日府衙内的动静,现下最大且唯一的可能就是谋密事。
也不知能不能从权羽清那里打探点消息出来,看来明日得赶紧找时间去李大夫那里一趟,她从白子泉留给她的那本小册子里精选了几种防身杀人必备良药,无论这次她有没有分参与,亲卫队的人总是躲不过的,她早做好准备,总能为他们尽一份力。
明天得先跟白术私下通个气才行。即便不点破那人身份也要暗示一番,省的白术不自觉间得罪了人。
蒋卓恩想到这里才迷迷糊糊有了睡意,终究抵不过身体本能需求,缓缓合上了眼。
次日,还不待蒋卓恩将昨晚所想付诸行动,就被权羽清抓了继续去小厨房熬粥,还特意点明是那位赵大人指名的。
蒋卓恩边往小厨房走边想,这是又要做回小厮的节奏吗。
因是大早上,蒋卓恩便不打算放荤腥,只剥了玉米粒放到粥里一起熬煮。这次时间充裕,她便守在炉子边上,开小火熬了一个多时辰,看看时辰估摸着晨练完了,才关了火,盛好了装进食盒。
校尉营帐内。
赵广秩接过王永宝递上的茶水,一口气喝了下去,似乎心情极好,“黎大人,这凉州大营的兵士,你带得很好,想必届时晰淳接手是必能省却不少功夫。”凉州有这一支精锐队伍守着,他行事也更加放心。
黎晰鸿卸下盔甲递给权羽清,听闻夸赞也只是微微笑了笑,“赵大人过奖。”又对权羽清问道:“阿卓呢?”
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了通报声。
蒋卓恩将食盒打开,那清甜香味便溢了出来,配了榨菜,脆瓜,醋渍红姜,腐乳四样小菜,可谓色香味俱全,引人口内生津。
黎晰鸿素来不爱吃甜食,这玉米粥却只有淡淡清甜,就着小菜也喝了两碗下去,赵广秩亦是吃的满足,王永宝伺候完他漱口,便得了吩咐打赏蒋卓恩。
蒋卓恩正站在营帐门口等着收拾东西,打算这边完事了好去亲卫队报道,又摸了摸藏在怀里的那方帕子和自制手套,也不知今日有没有机会拿给黎晰鸿。
她这边想着,眼前却突然出现了一只手,手心里放着个宝蓝色的丝绸荷包,蒋卓恩顺着那只手就看到了王永宝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这位侍卫大哥,这是......?”
王永宝抬了抬下巴,见蒋卓恩接了荷包才低声说道,“赵大人夸你粥做得好,赏你的。”边说边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蒋卓恩一番。
蒋卓恩被看得不舒服,少不得要刺王永宝两句,“多谢侍卫大哥。”王永宝点点头就要转身入营帐,蒋卓恩不紧不慢的继续说道,“侍卫大哥,凉州夏日虽高温炎热,可这早晚还是有些凉意的,侍卫大哥最好穿高领,即保暖又护嗓子。”蒋卓恩刻意咬重了“嗓子”二字,果然看到王永宝身形定了定,转头黑着脸目光灼灼的看着她。
我要不提醒你,迟早得给人发现你是个太监!蒋卓恩也不惧他,看见权羽清拎了食盒出了营帐,便跑上前去接了过来。
王永宝黑着脸看着蒋卓恩远去,抬手放在脖子正中摩挲了一下,望着蒋卓恩的背影,微微眯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