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城瑾走后没多久，太监王小信就来了，他穿着一身便服，单膝跪地道：“公主殿下，玉关侯命奴才等人连夜护送您返回朔京。”
嬿婉惊讶道：“这么急？”
王小信点点头：“玉关侯说明日点兵启程，人多眼杂，众目睽睽之下公主便不好走了，不如趁夜色浓郁，赶早上路。”
嬿婉站起身道：“你且去殿外候着，我收拾一下东西就出发。”
“玉关侯说事不宜迟，衣物细软都已在马车里备好，公主什么都不用准备了。”
“既然如此，我们便出发罢。”
她随着王小信走出偲峦殿，穿过回心门，绕到侧殿门前的宫道上。那里停着一辆青灰色的马车，马车旁有六名精壮男子骑于马上，虽穿着便装，从气势样貌上却能看出是玉关侯身边的精锐侍卫。
嬿婉在王小信的搀扶下上了马车，车夫一吆喝，马车就缓缓行驶起来。这马车看上去毫不起眼，但车里却十分舒适稳当，一盆炭炉在角落里烧得正旺，温暖熏人的热气扑面而来，嬿婉也累了，蜷缩在狐皮软榻上，很快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掀开一角车帘，满目是寒冬的萧条荒野。嬿婉唤来跟在车旁的侍卫：“我们这是到哪了？”
那侍卫回道：“回公主，我们已经出了紫阳地界，到达庶阳境内了。再走半天，就能到达庶阳城。”
嬿婉蹙起了眉头，担忧道：“庶阳城虽被你们南燕占领，但战火刚熄，四处戒备森严，我们能否顺利过城？”
那侍卫答道：“临行前侯爷给了属下一支赤翎令箭，所到之处凡见此令箭必定放行，所以咱们应该能顺利过城。只是，现在驻守庶阳城的不是侯爷的人，而是素来与太子亲厚的念嬴将军。咱们可能会经历一点小波折。”
与太子亲厚……嬿婉愣了一下，眸光一黯，栾城瑾说那个人在奚岭突然得到援兵相助，那援兵会不会就是念嬴？若真的是念嬴，那个人现在会不会就在庶阳城内？
心蓦然揪紧了，莫名感到紧张。
那侍卫看嬿婉脸色不好，安慰道：“公主不必担忧，我们侯爷位高权重，在燕国绝对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即便是太子本人也会对他礼让三分，何况是一个小小的将军！有侯爷的令箭在，不愁那念嬴不放行。”
嬿婉有些心不在焉地点点头：“知道了，多谢你了。”说完便放下车帘，重新缩回温暖的狐皮锦衾中，脑中混混沌沌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越接近庶阳城，流民越多。大批因战乱流离失所的百姓从四面八方向庶阳涌去。嬿婉很不解，这么多北岳难民难道是想通过庶阳回到北岳腹地？但现在燕军把守着庶阳，一般人想通过庶阳回到北岳控制下的领土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像燕国太子那样，取道紫阳西面的崇山峻岭，跋山涉水绕过燕军控制区，到达仍在岳军控制下的鱼州。
直到到了庶阳城下，嬿婉才明白。
高大巍峨的城门下，搭建了十数个粥篷，每一个粥篷前都排着逶迤的难民长队。燕国士兵从热气滚滚的大锅里盛出玉米粥，放进难民的碗里。城门西北角还铺满了草席，供难民在那里休憩。
嬿婉身旁一个侍卫感慨道：“这念嬴将军当真是爱民如子啊……”
马车缓缓朝城门驶去，到了城门口，被守城士兵拦住：“想在城门下喝粥歇脚可以，但是不能入城。”
侍卫拿出一支朱红色的令箭：“我等奉玉关侯之命护送依可郡主回番铎草原。”
那拦路的士兵有些疑惑，他身旁一个黑脸士兵对他耳语几番，他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但疑虑未消：“现在正值非常时期，万事不敢大意，请依可郡主下车片刻。”
嬿婉被那侍卫的话弄得搞不清情况，什么依可郡主，番铎草原，难道栾城瑾还和北方克羌人有关系？她还来不及多想，侍卫已经拉开车帘，伸手把她牵下了马车。
守城士兵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只见她姿容绰约，雪肤花貌，装扮虽然简单，浑身上下却流泻出一股雍容风华，成天在城门口察人观物的士兵敏感的嗅觉告诉他，那是身居高位者独有的气质。
心中的疑惑去了大半，但几个士兵十分谨慎，不肯轻易放行。他们交换了一下眼神，其中一个士兵催马返回城内，另一个士兵对嬿婉行礼道：“委屈郡主了，但军令如山，小的们也不好擅自做主，念嬴将军就在附近，我们已遣人去请，等他来了再做定夺，郡主看如此可好？”
看来想避过念嬴是不可能了，嬿婉深吸一口气，露出得体的笑容：“那便劳烦军爷们了。我且去和我的属下们交代一番。”她走到马车前，拉过刚才持令牌的侍卫，小声问道：“怎么突然冒出个依可郡主？她是谁？等会念赢来了我会露馅的。”
那侍卫道：“公主莫急，听属下慢慢给你说。那依可郡主是番铎草原克羌汗王的外甥女，她自幼父母双亡，一直寄养在汗王侧妃膝下，三年前我们侯爷去番铎草原作客，汗王为了拉拢侯爷，在一个酒宴上把依可郡主赐给了侯爷。侯爷不好推辞，就把她带回燕国，收为妾室。当年侯爷代表燕国与克羌秘密签订了盟约，约定将来燕岳若起战事，克羌要保持中立。但最近燕岳两国交兵，克羌背弃盟约，帮着北岳抵抗西北部的燕军，引起了燕国朝堂内对侯爷的一片质疑之声。侯爷为表忠燕之心，给了那郡主一纸休书，以示与克羌决裂之意。这件事在燕国闹得沸沸扬扬，那几个守门人也肯定听说过。”
嬿婉有些怅然，眼前浮现出一个年轻女子，孤身一人，被夫君无情抛弃，留在燕国会被人仇视，回到母家也会被冷遇被唾弃，简直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那栾城瑾当真是个冷血之人，为了权势可以轻易抛弃身边侍妾。嬿婉不禁有些庆幸，如果她背井离乡跟他去了燕国，下场大抵还不如依可。
不过仔细想想，她的境遇也不会比现在更糟了。女子只要付出了心，就毫无防备之力，若所托非良人，真真是一场灭顶之灾，可惜在男人的眼里心里，美人如花，总比不上江山如画。
“依可郡主何在？”一声洪亮沉稳的喊声将嬿婉从自己的心绪当中扯了出来。嬿婉定了定心神，回过身，望向来人。
高大的黑马上端坐着一个玄甲将军，手持青剑，铁衣流光，深目冷峻，沉淀着沧桑。
嬿婉呆呆地望着马上的人，陈旧的回忆冲破牢笼，从脑海深处横冲直撞地飞逸出来。
是他，是他……即便再过十年她也不会忘记这个人，这个让嬿婉的母妃名节不保、含恨而死，在她死后又销声匿迹十年的男人，北岳青剑将军，秦幽！
念嬴，念萦，顾雪萦，雪妃……原来如此，原来是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