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战刚刚结束没多久,那个人就出现在山丘上,带着漫天飞舞的群鸦……
这样的情景背后所代表的寓意让卡努特的脑海一片空白。
迟疑了很久,卡努特才深吸一口气,回过神来。
无论这情景意味着什么,他都得过去看看。
看到二哥一脸惊喜的朝自己跑过来,卡努特便露出了笑容:“二哥,走,咱们去看看。”
“啊?”听到卡努特的邀约,哈拉尔德停住脚,后退了半步,露出明显的迟疑:“不好吧……我不确定……”
“怎么?”
吞了口口水,哈拉尔德飞快的朝山丘顶上的人看了一眼:“我可不确定——他是为你而来的,对吧,别人跟去……”
这个回答让卡努特也迟疑起来。
哈拉尔德的考虑是有道理的——奥丁神虽然很慷慨,但同时也很无情。虽然他会对那些赢得他喜爱的人大加恩赏,但那些没有赢得他欢心的人接近他则是非常危险的事情。
于是,卡努特点了点头:“好吧,那我就自己过去了。”
说着,卡努特便无视了身上的酸疼,飞快的冲进自己的帐篷,提了条皮子披在自己身上,拎着宝剑朝着山丘大步跑去。
随着卡努特离那山丘越来越近,山丘上那人的形象也越来越清晰——卡努特惊讶的发现,那人并非穿着带兜帽的罩袍,而是带着一顶尖顶宽沿软帽,披着大披风,手中确实持着一杆长枪。
而更让卡努特惊讶的是,在那人的肩膀上,还停着两只渡鸦!
这样的发现让卡努特也禁不住放慢了脚步——就算他再怎么狂妄和无所畏惧,也还没到冲撞一位神灵的地步。
但是,等到走上山丘的时候,北地之王却眯起了眼睛。
当走得足够近的时候,卡努特才发现,那个软帽下的家伙,并不是什么金发独眼、威风堂堂的奥丁神,而是一个容貌俊秀,黑发褐眼的希腊人。
看到卡努特放慢脚步,做出临战姿态,希腊人便露出亲切的笑容:“放松,尊敬的陛下,这不是一个恶意的陷阱——我为紫袍的皇帝效力。”
尽管这让卡努特稍微放松了一下,但卡努特并没有这样相信对方的话:“我怎么知道?”
希腊人仍旧保持着持枪挺立的姿势不变:“陛下让我给您带个话。”
说着,希腊人露出严肃的表情:“让那疯小子好好想想,为什么我当初敢一次把一万名保加利亚人弄瞎。”
这样的话让卡努特对希腊人的身份相信了几分——虽然巴西尔二世皇帝对保加利亚人所做的事情不是什么秘密,但自己在皇帝禁军里得到的绰号却并非每个人都知道,至少,德国人应该不会关心这个。
而且,这种训斥部下式的口气,也确实象是皇帝会对他说的话。
皇帝在他率领大军南下玩命的时候派人来带给自己这么一句话……
为什么他敢一次把一万名保加利亚人弄瞎……
“好吧,我明白了。”说着,卡努特点了点头,神情再次变得凶狠起来:“可你摆出这幅阵仗,是以为我不会对皇帝的使节动手吗?”
“放松,陛下,我只是在完成我的主人交代给我的任务而已。”说着,希腊人微微偏了下头——卡努特注意到,这个动作使两只渡鸦扑楞着翅膀想要飞起来——但显而易见的,渡鸦的爪子被捆在了希腊人的衣服上,使它们无法起飞。
“伪装成神灵嘲弄我和我的战士也是皇帝陛下交代给你的任务?”
“陛下希望你活着回去,继续掌管你的国家,而不是愚蠢而毫无意义的在德国浪费自己的小命。”
停顿了一下之后,希腊人才接着说:“你已经许诺,除非奥丁神亲自出现并告诉你够了,否则你绝不回去——但是现在,奥丁神已经出现了,你可以带着你的战士们回家继续统治你的国家,我也可以回去向我的陛下复命。”
卡努特挺剑上前:“你敢愚弄我!”
卡努特只要一剑就可以干掉他,但希腊人丝毫也不紧张,反而一脸镇定:“听我解释,陛下。您想要杀我,我是绝对逃不掉的,所以听我把话说完再决定要不要杀我,这对您没有任何坏处。”
尽管已经一肚子火,卡努特还是停下脚步,点头:“我在听。”
“首先,您得承认,我是陛下派来的,因此咱们是一伙的。除了我做了某些愚蠢行为激怒了您之外,您并没有别的理由要杀掉我。”
卡努特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而激怒您使您想要杀掉我的原因,无非是我冒充奥丁神,使您认为我在亵渎神灵,愚弄您本人。”
“同时,既然我是假装的,自然就没有达到您所承诺的标准,您也就不会率领队伍回家,而是会继续在德国作战了。”
卡努特再次点头。
希腊人微微一笑,满脸诚恳:“那么,首先我应该为自己辩护而使自己免去杀神之厄。我要说的是,我即不曾亵渎神灵,也没有愚弄您。”
卡努特冷笑一声,不置可否。
“确实,我看起来很象您所信奉的那位令人畏惧的战神,但是大家当然都希望自己和神灵接近,而不是不同——难道仅仅只是打扮得象您的神灵,就是亵渎了吗?还是说我曾经僭越的宣称自己是您所信奉的神灵了?”
“我只是希望既能够完成陛下交给我的任务,又不至于引起德国人的注意和对帝国的敌视而已,这并不能算是亵渎神灵吧?”
如果换了个传统的北地人,势必会认为希腊人在狡辩,然后一剑宰了他。但卡努特虽然也认为对方在狡辩,却不得不承认,单从言辞上讲,对方说得并不能算错:“是。”
“至于愚弄您,那就更不可能了——难道我不是一看到您就自报家门吗?难道我不是坦率直白的说出了我的来意吗?难道我不是本着对您最大程度的信任在向您解释吗?我相信您是一定能够理解的,对吗?”
尽管不情愿,卡努特却还是不得不点头——说起来,对方除了弄了个群鸦漫天的背景,并且打扮得比较像奥丁神之外,还真没有做出任何假装自己是奥丁神的事情。
所以,对方说“没有亵渎神灵”、“没有愚弄自己”,也并不完全是谎话——不过,难道自己的兄弟们被愚弄了,要怪他们自己蠢吗?
看到卡努特点头,希腊人便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笑容:“看起来,我的性命保住了——而接下来,则是我的使命。”
“您认为,既然我不是奥丁神,那么我所说的要您回去的话就不能算数,所以您还需要继续在德国作战,对吗?”
“当然。”卡努特一边说,一边再次生气起来。他知道,希腊人都是些能言善辩的家伙——他觉得自己很可能再次被说服,这让他生气。
“可是……我不明白——如果奥丁神真的出现在你面前,告诉你让你回家去,你怎么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奥丁神呢?”
这个问题让卡努特愣在当场——他怎么知道神灵现身,是不是真的神灵?
他倒是很希望能够象哈拉尔德那样脖子一梗,大吼一声“老子就是知道,不服来战!”
但卡努特很清楚,他不是哈拉尔德,他做不到——在学习了希腊人的智慧和知识之后,他思考问题的方式在一定程度上也向着希腊人的方向转变。结果就是,很多对北地人而言很简单的问题,对他而言就变得复杂了。
尽管很不情愿,但卡努特很清楚,希腊人也很清楚,这个问题只有一个答案:“我不知道。”
希腊人满意而且得意的笑:“正是如此。一个人出现在您面前,告诉您已经够了,您该回家了——您无从判断,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奥丁神。退一步讲,您甚至也无从判断,这是不是奥丁神在借一个凡人之口说出他的意见。”
“当然,”看到卡努特皱眉,希腊人连忙改口:“您得知道,这并不意味着我宣称我是奥丁神或者我在代奥丁神发令。但是,谁知道呢?如果您在路边看到渡鸦飞行的轨迹也能彰显神灵的意志,那么为什么一个自以为聪明的凡人不能被神灵利用来表达他的意见?”
“不能说是,也不能说不是。”
希腊人连连点头:“您说得一点没错!所以,当您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的时候,是不是将之视为神灵的意志,这取决于您自己。而现在,我就要说服您,将我的出现当作神灵的意志,然后撤军回家。”
卡努特没有反驳。
“我的理由很简单——如果您希望您一手建立的北地王国能够长久的留存下来,并且始终保持着对您所信奉的神灵们的信仰,那么您就必须活下去。”
“我知道,您指定了您的大哥作为继承人,在你死后接替你成为国王。但我们都很清楚,您的那位继承人,也许在战场上和酒桌上丝毫不亚于您,但在王座上和您的差距就如同一个三岁小孩和一个正值壮年的老兵一样。”
“他也许能够领导一支军队取得胜利,也许能够通过恩赏和许诺拉拢大小贵族,可他无法做到将北地诸国变成一个国家——而只要做不到这一点,那么你所建立起来的国家就早晚都会四分五裂,分崩离析。”
“而一旦你们分裂,别人要对付你们就是轻而易举的了——所有您所建立起来的神殿和圣林都会被拆毁的,所有的您的后裔都将永远忘记他们祖先所敬奉的神灵的——除非您能回去,继续统治您的国家,给它十几年、几十年的时间,彻底的成为一个强大的、不容胡适和冒犯的存在。”
“我要说的就这么多——如果还不能说服您,那么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再见。”说着,希腊人猛的一挥斗篷,将什么东西撒到了地上。
紧接着,耀眼的火光伴着刺鼻的浓烟猛的窜起,逼得卡努特不得不连连后退。
等到烟火消失,卡努特再上前时,希腊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