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书院作为北地最好的书院,坐落在天阙山脉的一条支线上,每日都有专门的马车来往接送在书院就读的学子。
清晨,两个人早早的等在接送马车停靠的地点。
这个时节已经转暖,大部分人都脱掉了厚重的棉衫,慢慢汇聚过来的青山书院的学生们,都穿着白衣黑裤的院服,站在平整的街道边,或三五成群而谈、或安静独立。显得得体而肃穆,不失为一道风景。
与之形成反差的是不远处的杂役,他们的服装也算工整,但是青衣小帽的卖相看起来就低了很多档次,而且有的人的衣服上有着洗也洗不掉的乌黑油渍,和学生们的雪白院服根本没法比。
张末花并没有和书院的学生们站在一起,他和穿着青衣的陈图在不远处安静的等待。陈图偶尔会在她手上点俏皮话,引得她莞尔一笑,笑成一处风景。
一白一青两处人群有人会时不时往过看,书院学生们鄙夷者居多,但碍于众人在场,也不会干出什么‘上前嘲讽’等丢颜面的事,顶多会翻翻白眼,道一句:“鲜花插在牛粪上!”
青衣人群更多的是羡慕,说道两句走了大运的话,就转回到自己工作上的事情,说一些哪个先生发怒了,菜怎么做好吃的芝麻小事。
不一会,马车准时而来。
陈图摆摆手目送张末花随着人群等车,然后上了小厮专用的马车。青山书院的小厮也是有专车接送的。
车上已经有几个人坐在哪里了,想必是顺路提前上车的。陈图一手提着前襟,一边踏上去,听到里面有个懒懒的声音说:
“陈图,你怎么回来了!这回好了,青山三傻又聚在一起了。”
陈图只看到一个面相消瘦的大男孩眼睛发亮的看着他,旁边是一个胖胖的中年人,他举起粗壮的胳膊,狠狠地敲那个懒懒的大男孩爆栗。一边打,一边说:
“没出息的东西,整天三傻三傻的,我看你是真傻!”
大男孩一动不动的捂着脸,懒得挡。
旁边的辛甲大呼小叫的想要抱住愤怒的中年人:“师傅,别生气,身体要紧!身体要紧!我小师弟就是开玩笑呢,您老生什么气!”
中年人一只手支着辛甲,避免蹭到他身上的污垢:“辛大公子,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我不会剑术,你想想我要是会剑术怎么不教给我儿子呢,你自己凭良心说说,我儿子会剑术么?”
辛甲看看了装死的大男孩,又看了看愤怒的胖厨子,说道:“不会。”
胖厨子心想这孩子终于想明白了,脸上刚要有点欣慰的神色。
然后辛甲就用泛着缺心眼的眼神看着他:“但是您会。”
胖厨子顿感人生绝望的不要不要的。他颓然坐在旁边,一边挥手一边说:“你们玩吧,你们好好玩吧,我不管了,可怜我祖辈侍奉青山书院,给过多少个知名的大修行者做过菜,怎么就弄不明白你们几个小王八羔子!”
辛甲狗屁精一样腆着脸,说着:“师傅别生气,这不是有我继承您衣钵呢么。”
中年人忍无可忍,怒吼一声滚蛋,将辛甲蹬到一边。
那个大男孩从容淡定的看着这一幕,用懒懒的声调说道:“老爹,记得下次打人别打脸,我可就剩下这一点英俊帅气了,你要给打破相了,可没地给你找儿媳妇去。”
胖厨子气出一口老血。
陈图觉得他不理解的生物又多了一个。
“真是个神奇的世界。”
“陈图,我以为你不回来了呢,你不怕于坤报复你么?全青山书院的人都知道他喜欢张末花呢,虽然这件事是张凌山干的,但是他肯定惹不起张凌山,最后还是你倒霉。你说说你怎么想的?”
陈图偏过头,看着远处。
“我没想那么多,但是我总要吃饭吧。”
“也对。不吃饭是不行。”他木愣愣的补充。
“现在木以成舟,小萝卜已经就饭吃掉。他还能怎么样?杀人?本少爷借他于坤把剑他都不敢。”辛甲以一贯牛气冲天的语调说。
“到时候再说吧。”陈图模棱两可的糊弄过去。
三个人闲谈着,不知不觉间马车拐过郁郁葱葱的山角来到了一处悬崖峭壁边,然后陈图就看到了在北地大名鼎鼎的青山书院。
从远处看那是一座险峻的高峰,约有百丈,直插入云,整个峰体就像是一颗巨大的狼牙。背面是陡直的悬崖绝壁。
而青山书院就修建在绝壁中间。那是一片如同蜂巢一般的建筑。连绵而上,紧紧地贴着绝壁。建筑与建筑之间用索道相连,偶尔能看到一两个白袍黑裤的人在上面急行。
真是险峻到了极点,惊奇到了极点。
陈图仰着脖子惊叹不已,这是何等惊人的技艺与想法!
“看几百遍了,没看够呀。“辛甲跳下马车。”你说修建这个建筑的人脑子是不是抽风了?还是一群抽风的修道者,任性,真他娘任性……”辛甲嘴里磨磨唧唧的向着学生那边走去。
陈图注意到众人都在个忙各的,没什么事的就抬头望着高处的建筑,像是在等待什么。陈图向相同的方向望去,发现一个小点在慢慢变大。
那是一个人,竟然有人在百丈高的绝壁上跳了下来!
那是个健壮的老人,穿着书院的先生服,下落而引发的气流将他的衣服往上怒吹,他雪白的头发跟跟直立,如同笔尖的狼毫在狂舞。
他表情淡然,没有任何的紧张感,底下的学生偶尔惊叹两声,却没有任何担忧的神色。看来是经常看到这一幕了。
随着“嘭”的一声闷响,前方不远处烟尘大作,地面被砸的抖动起来,陈图可以感受到强烈的震感,可以想见冲击力之大。
没等烟尘散尽,那个健硕的老人就施施然的走了出来。
不管穿着什么衣服的人,都弯腰躬身说:“见过院长。”
“看来是青山书院的院长了,作为一个世界,这才有趣。”陈图想。
那个白发老人笑着挥挥手,将冲天而起的头发往下捋,小跑着消失在远方。如果没有先前的那一幕,就像个平常的富家翁。
后来陈图才知道,这是校长的例行晨练,这个修为高绝的老头每天都会从百丈高的悬崖上跳下来,然后小跑到青城打几角酒喝,所有人都已经习以为常。
…………
众人开始登山,张末花遥遥的向陈图摆了摆手,以作告别。然后学生们就如同猿猴一般踩着窄窄的栈道往上攀爬,这是他们修行的一部分,是那个校长定下的规矩的,大概预示着修行如等绝壁,不进则粉身碎骨的寓意。
而青衣的杂役们待遇却很好,有个大约三米高的木质笼子从绝壁的建筑上放下来,接他们上去。
木笼上升的很快,等到达山顶学生们才爬到半山腰,陈图往下看了看,地下的人已经成了看不清的小点。
这绝壁上的建筑多是木质的,并且不是预料中的精巧,反而很高大,层楼叠榭。陈图站在木质的平台上只感觉和平地一般坚实,真是巧夺天工。
那个叫做王步行的大男孩脸色苍白的靠过来,扶着陈图的肩膀,满脸的想要吐却竭力忍者的样子。
陈图没敢问他怎么了,生怕他一说话就吐出来,他转而问那个中年厨子:“王伯,他没事吧?”
厨子斜眼看了看,嘴里哼了一声,说道:“没事,他恐高。那一次上来都这个德行。真是家门不幸,你老子天天在天上晃悠,你小子竟然还恐高,你娘怀你的时候真应该让她来这接生,练练你的胆……”
中年厨子墨迹起来没完,叫做王步行的大男孩忍着嘴里的吐感,指着他老子,一副老子要能说话早骂你丫的样子。
真是一对活宝父子。
父子两个人大眼对小眼的功夫,从屋子里走出来一个穿着先生服的中年人,他面容清瘦,下颌留着短须,背后的长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扎起来。语态平和的说道:“排成两列,跟我来。”
众人很自然的拍好队伍,陈图扶着王步行走在最后。近了屋才发现这并不是一个房间,里面没有任何的家具,而是纵横的楼梯,通往上层不同的地方。
众人绕过木质的楼梯,来到靠近悬崖山体的一侧,那面墙上有一扇门。然后管事的先生打开门。门里是一处广阔的空间,上面悬挂着一枚耀眼的宝石,将整个空间照的分毫毕现。
看来里面就是工作的地方了。
里面被分割成很多区域,有厨房、杂物间、清洗间等等等等,众人分别走进各自的区域,开始一天的忙碌。
管事先生也不多说什么,扫视了两眼就要出去。
陈图叫住他,道:“管事先生,我有话要说。”
那先生回过头,思考了一会,然后示意陈图跟他走。
两个人又站在近来前的平台上,那管事先生静静地站着等待陈图先开口。
“先生应该听说过我的事了吧。”
“略有耳闻。”
“我呢,本来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杂役,靠着青山书院过活,那些事我是不愿意参与的,但是没办法,你不找麻烦,麻烦也是会找你的。说来有些丢人,婚礼的时候我的头被敲了。之后有些事就忘记了。一个失去了大部分记忆的普通人要怎么生活呢,先生您是修行者可能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但我就是一个普通的杂役,我能做的仅仅是重新在当好这个杂役。”
那先生可能是常年修炼的原因,脸上的表情有些木呐。考虑了一会才说道:“你可以说说你的想法。”
“那我就实话实说,我原先是在厨房帮忙的,但是现在一些东西忘记之后,估计是很难在短时间之内适应厨房的工作了,所以我想,能不能换个工作?”
“你说。”
“我觉得清扫的工作做起来没什么问题。”
“我记得你从十岁开始就在青山书院吧。”那个先生渡了几步,“修道无岁月,一转眼已经这么些年了。说句不应该的,我可以算是看着你长大的。所以不管是书院还是我都不会在这种时候弃你而不顾。但是你也要明白,书院在一些方面是讲人情的,另一方面也是不容情的。你提出来清洗的工作,我觉得可以,但是如果惹出什么麻烦,就会按照院规处理,这一点你也要明白。”
“谢先生的公允。”陈图施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