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伤的日子安闲而无聊,在这种无所事事的状态下,上一辈的记忆会时不时的涌入,有时候他会怀疑上一辈子是不是一场春秋大梦呀,他只是青城一个普通的少年,只是被打之后做了一个漫长的梦,然后梦醒了,他又变成了那个普通的少年。
他摇摇头,怎么可能呢,上一辈子少年时日日夜夜的在死亡边缘挣扎、那种绝望与痛苦怎么会是假的?他还记得魔功初成之后第一个杀死敌人的画面,那种成就感怎么可能会是假的?那些经历的波澜壮阔,那些见识到的人性的歪曲复杂,怎么可能是假的!
一种陌生的情绪席卷而来,不是失去力量的痛苦,而是一种别人无法理解的寂寥。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不让自己陷入这种无用的情绪里。可能他这具人类的身体,让他拥有了某种人类的情感。
他转移注意力的方法不多,看张末花忙忙碌碌算是最赏心悦目的一个。
她长相秀气,白白净净的脸蛋有点婴儿肥,显得很年幼,但是她的性格又是安静恬淡的,又有点世事洞明的成熟劲,这两种风格糅合在一起,让她有种特殊的吸引力。
她忙的多是小事,早上起床打水做饭,照顾陈图。然后将屋子内的东西擦得干干净净,之后她会复习一下书院的课程,或者练练字。傍晚会陪着陈图说说话,有时候陈图看书她就在旁边发呆,陈图偶尔抬起头,她就会惊醒过来,那种懵掉的表情陈图记忆深刻。
时间在安然的流淌,陈图头上的伤渐渐好转,有一些事情变得迫不及待起来,他的一些计划也要展开了。
…………
青城张家是远近闻名的望族,张老爷子也是活着的传奇,在青城待长了你就会听说很多关于张老爷子的事迹。有的人说张老爷子早些年间只是一个普通的散修,后来去慕士塔格雪山采集到了绯红冰莲,献给北地土皇帝朱雀大将星,由此步步青云,创立了张氏一族。
也有的人说张老爷子根本不是纯粹的人类,而是有着天阙山后面巨妖的血脉,所以修行天赋极好,往往同等境界根本不是对手,所以才有本事创下这么大的家业。
但是不管哪种猜测,都可以预见张家中张老爷子的地位。
每逢开春,张家列行祭祖,张家在外面办事的亲属,外嫁的子女们都要回来。张末花虽然是私生女但是张老爷子可不管这个,只要是张家的血脉都必须得回来。
张末花垫着脚将一袭青袍披在陈图身上,然后转到前面,低头将腰带系好。陈图抖了抖下摆,张末花就在旁边帮着抚平褶皱。
近来这种画面两个人已经习以为常了。
准备停当,两个人向着张家大宅走去。
张家并不远,大约半柱香的时间就到了。
此时虽是清晨,但张家门前熙熙攘攘,年迈的管家额头见汗,正忙着安排回来的亲属们。有些平常合得来的就相携着共同进去,嘴上说说笑笑。陈图没有打扰忙碌的管家,直接领着张末花顺着侧门进了院里。
院里人不少,看样子像是在等候什么,都很肃然,个别几个看到陈图的露出迷惑的表情,直到看到他身后的张末花才恍然。
张末花拽了拽陈图的衣角,用手指了指一个方向。
陈图从容的走过去,弯腰,对着一个站得笔直,面容严肃的中年男子见礼。
他是张末花的父亲张守正。
张老爷子有四子,老大张山死于一次战乱。
老二张守正,也就是他的岳父在朱雀军中当个校骑尉,校骑尉官职不高,薪俸也不高,但是朱雀军并非一般军队可比,那可是全部由修行者组成的军队!所以他这个校骑尉的职位含金量特别高,就算是某些偏远地区的大元都不敢怠慢他。
老三张敏之管理一些炼器的生意,老四张义昆主要经营一些药材生意。
三个人支撑着张家的主要产业,院中也分为三派,等侯老爷子的面见。
“一会去拜见老爷子,不要丢人。”他的声音简洁有力,虽然穿着礼服,但好像依然披着重铠。
“是。”陈图举止恰当自然。
“嗯”他有些讶异的打量陈图几眼,然后侧过脸意味复杂的看了看张末花,随即转过头,不在言语,陈图和张末花退到末尾。
张凌山在张守山旁边站着,好像没有听到一般。
一会人见人来齐了,老管家走到张守山旁边,说道:“二爷,人也差不多来齐了,咱麻利的,别让老爷等急了。”
张守山出自真心的笑了一下,“老唐,请。”
跟在末尾的陈图一进门就看到了坐在主位上的张老爷子,那是个很健硕的老人,身材高大,丝毫不见佝偻,看到自己的子子孙孙进来,笑容满面的样子很慈祥。
众人整齐的行跪礼,说了一些吉利话。
“好好好,守山呀,军中不比外面,这一年辛苦了,趁着这个机会就多待几天…………”
前面的人在说话。陈图躲在角落里无聊的四处乱看,旁边的张末花很认真的听着,偶然看到自家相公惫懒的样子,责怪的用手拽了拽陈图的衣摆。
陈图小声的笑了笑,想着,“人类的少女还真有意思,如果是魔界的那些妖女们,早就用长长的指甲抠了。那像她,不痛不痒的。”
陈图突生童趣,抓过她的手,不顾她无力地挣扎,在她手心写道:“又臭又长。”
说实话两个人虽然已经结婚,但是还未圆房,平常一些无意身体接触都会让这个什么也不懂的少女闹个大红脸。
现在如此庄重的情况,自家夫君如此孟浪的行为,瞬间让张末花从脸羞到耳垂,她根本就不知道陈图在写什么,只是身体僵硬的一动不动。
“陈图。”上面的张老爷子说。
张末花瞬间从害羞变成惊恐,幸好夫君很自然的放开,然后一拱手。
“我这孙女,天生哑病,你可要好好照看她。以后有什么难处你就说,有些人不认她,我这个老头子却认,你心里也不要有什么芥蒂,以后都是一家人。”
陈图庄重的行了一礼,说道:“晚辈谨记。”
张老爷子点了点头,又对张末花道:“末花,虽然你现在已经嫁为人妇,但不要忘了修行。”
张末花七上八下的行了一礼。
出去的时候张末花瘪着嘴,不看陈图一眼,用这种方式抗议陈图的孟浪行为。陈图觉得她这个样子很是可爱,笑容不自觉的爬上来。不知道怎么,自从重生到这幅弱小的身体中之后,他的笑容越来越多了。
祭祖的过长漫长而繁琐,刚开始四名执鞭武士先行,其他抬号角、举星、立瓜、五行旗仪仗等。随后张家子孙按长幼站位,然后迎神、敬香、复位、跪叩等十五道仪式。
等祭祖完成,天也暗了下来,众人饿着肚子回到张宅,晚宴已经准备妥当。饥饿稍解,众人开始闲谈,这个世界的烟火气息扑面而来。
正中央,张老爷子询问着几个儿子的近况,偶尔聊一些修行界的奇人异士。老爷子明面上和蔼可亲,但实际上治家极严,三个儿子说话的时候都规规矩矩的。
右侧子侄辈的酒桌上热闹非凡,虽然背地里阴谋诡计,但是明面上还是兄弟长兄弟短的,推杯换盏间仿佛真的亲的和一个似的。张凌山被围绕着,意态淡然的听着同辈们的阿谀奉承,不表态不妄言,算得上有些气度。
陈图这桌都是赘婿一类的小角色,刚开始不知情的上来和陈图攀亲戚,等听说陈图只是一个干杂活的小厮,就不在言语了。
稍许白眼并不被陈图放在心上,而且他也乐得这样。
这个时候,张末花正在被一个半老的妇人拉着唠家常,说是唠家常其实是那妇人一个人在说,张末花只是安安静静的听着。偶尔那妇人会往陈图这边看两眼,陈图礼貌自然地点头示意。
等天完全的黑下来,众人才陆续散去。陈图起身向长辈告辞,准备回家,今天那个半老的妇人叫王红妆,是张末花已死大伯的正房,平日里经常照顾她,要留张末花同住一宿,说些体己话,陈图当然应可,然后独自一人向家走去。
大娘的房间张末花很是熟悉,早些年她经常来大娘的房间玩。后来去书院修行就来的少了,如今大娘的房间还是那个样子,只是家具更老旧了一些。
大娘是抱着被子近来的,张末花接过去铺在以前的位置上。等收拾平整大娘已经坐在了桌前,对面摆着纸笔。
“小花,快过来坐。”那个叫做王红妆的妇人温和的说。
“还记得你小时候被罚抄写《七十二根本术法》的时候么?”妇人笑道。
张末花也追忆似的一笑,拿起笔,映着蜡烛,在雪白的宣纸上工工整整的写下娟秀的两个字:“记得。”
“那时候真是好呀,那时候你大伯还没死,每天都在院中练武修行,威风凛凛的。”妇人一摆手,骄傲的笑起来。
“可惜……”妇人长长的叹口气:“不说了,不说了。现在过的怎么样?有没有什么难处?”
“还可以的。”
“你这丫头,从小就受苦受难,偏生又是个往心里藏的性子。以后受了什么委屈可不能往肚子里咽,跟大娘说,大娘给你撑腰。”
“夫君人挺好的。”张末花写到这里,想着这半个月的相处。
以前张末花是见过陈图的,那时候她还是书院的学生,修行之余会看到那个杂役忙东忙西的。那时候也没什么太大的印象,只是觉得是一个木纳的人吧。讨厌是没有的,但是也没有什么好感。后来阴差阳错之下,要嫁给这个男人。她心中是抗拒的,但是她反抗不了,就像大娘一样,这就是命吧。
婚礼上,他愤怒的冲出去,她心中其实是有一些小欣喜的。毕竟她从小到现在都没人为了她奋不顾身过。直到看到那个被打得头破血流的男人的时候,她莫名的就心软了,也认命了。
但这一个半月的接触,让她的看法有些改变。他刚醒过来的时候,她是怕他的,他的那种眼神,那种态度,让她恐惧的汗毛直立。但是后来听说当天全城人都有那种感觉,她想她可能是弄错了,她只是被这种不知名的恶意影响了,然后误以为夫君是个很可怕的人。
之后的接触更加印证了这种想法.
夫君应该是个很温和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