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图穿着浑身湿透的青杉,灰尘仆仆的站在前面,脸上的灰尘被汗水冲刷出黑色的痕迹,近百名青山书院的学生在共同注视着他。这一刻就像一个后厨的帮工突然闯入了主人的宴会,并且成为了众目睽睽的焦点。
他目光平和的巡视一圈,发现了很多熟悉的面孔,躲在角落的张末花、小小年纪就气度沉稳的张灵山、那个于坤、还有几位教书先生。
很明显他被摆了一道,那个顾海棠弄了这么大的局面,就是要他成为青山书院最大的笑话,并且当面被这些心高气傲的学生羞辱,她那句不让出讲堂的威胁不可谓不毒。
张末花看到她夫君的一瞬间就将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根本没料到事情会这样,她惊讶的站起来,想要上前,但是不知道会不会害得夫君更下不来台,只好僵在那里,脸上写满担心。
于坤鄙夷的一笑,幸灾乐祸想着,看你一个小厮怎么收场!
但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这个一辈子没见过大世面的小厮并没有瑟瑟发抖。相反可以从他的目光中看到平和自信。哪怕他现在邋里邋遢,穷酸的不能在穷酸。他的举动自然的就像是这里的讲师,底下坐着的就是他的学生。
可以借我一下手绢么?”陈图对着中间的一个女生问,他的声音平静温和,带着恰到好处的命令语气,这时候讲堂里安静极了,所以所有人都听清楚了他说的话。
这个女生陈图有过一面之缘,是王步行经常偷看的那个女生,而且他听说王步行说过,这个女生特别喜欢干净,所以经常带着手绢。
那女生看着他平静的面孔,心里根本没生出拒绝的想法,自然而然的递给他一方手绢。陈图拿到手里之后她才惊觉她为什么要答应他。
陈图自顾自的擦了擦脸,在将手上的泥土弄掉,一方洁白的手绢变成了后厨的抹布。
这时候讲堂里的人才轰然喧闹起来。
“那里来的小厮?”
“笑话!”
“顾先生这是演的那一出?”
“嘿,下去吧,这里不是你应该来的。”
“这不是扫地的那个么。”
“就是娶了张凌山妹妹的那个?”
“成何体统!”
“他又要闹什么笑话?”
“可真是闲咱们书院太清闲。”
“停停停,看他要干什么。”
…………
张末花站在那里,泪水不争气的哗哗往下淌。众人的声音一股脑的灌进她脑海中,她在心里拼命的反驳,但是不能说任何话。她从未有一刻这么痛恨自己,痛恨自己是一个哑巴。那个举着砖头的身影,那个在桃花树下温和的笑脸,那个独自清扫的背影,那么孤单冷寂,她本以为她可以温暖那个身影,但是好无力,他始终在承受着这一切!保护着身为修道者的我,明明…明明你只是一个…普通人呀!!!
陈图的动作没有一丝慌乱,神情不是那种装出来的冷硬,而是真的觉得无所谓的表情。
他在案上拿起宣纸,一张挨着一张的贴满整个墙壁。然后他一手拿着砚台,一手拿着狼毫,背对着所有人陷入沉思。
他的怪异举动成功的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都很好奇他要干什么。
这时有叮叮当当的清脆声音响起,几枚铜钱在地板上旋转跳跃。
于坤指着地上的铜钱大声说道:
“今天来这么多人,本来不是为了看你,既然你要抢戏,就必须把大家伙都逗乐了,不然我第一个绕不过你!”
底下一片赞同哄笑声,不怕事大的人更是一齐往上扔铜钱。
张凌山挥了一下衣袖,斜撇了眼于坤,鄙夷道:“市井小人!”
于坤虽然身后是温良玉,但他根本不是温良玉的核心人物,顶多算是一个小卒,他可不确定温良玉会不会替他出头,所以他根本就不敢惹张凌山,只能装做没听见。
温良玉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细长的眉目中光芒流转,他貌似对旁边的人说,声音却大的可以让别人听到。
“一个连叫都不敢叫的狗,还是一只狗么?”
于坤脸上羞怒交加:“温公子…!我只是不想给您惹麻烦。”
温良玉掩嘴轻笑,妖冶如女子:“你看看,你看看,这借口找的多动听,那你说,我这个温公子一向害怕麻烦么?”
“我觉得不是麻烦,兴许是割喉的利刃。”旁边的张凌山接过话头。
“呵呵,这个比喻好我喜欢。但是银样蜡枪头都喜欢说自己很锋利呢?不会到时候软了吧?”
“你不用在这里阴阳怪气,有本事大比上见。”张凌山冷冷的看着这个一直以来的对头。
“张公子多虑了,如果张公子喜欢大比的那几件奖品,尽管拿去便是,只要张公子说一声,我还是识趣的。我们散修出来的子弟可不喜欢杀人前还要行礼,一刀砍过去还留几分力气。我们已经习惯了敌人的脑袋喷出***术法轰的肢体残破。当然这在张公子看来有点粗俗,但是没办法,谁让我们是散休家出来的呢。”
“杀了点会俗世武功的强盗就算得上身经百战了?那我一天踩死几只老鼠是不是就成将星了?哼,可笑!”
“看!这是聚火术!…他一介凡人,,,”
旁人的惊呼声打断了两个人的唇枪舌剑,两个人齐齐往台上看去。
陈图终于动了!他跨前一步,早已吸饱墨汁的笔在宣纸上流畅的游走,复杂而精美的结构呈现在雪白的宣纸上,他一刻不停,从一角开始起,往四周延续,墨在他的笔下有了生命,每一处墨痕都浓的发亮,他如同一个正在织网的蜘蛛,在宣纸上织着华丽而绚烂的结构。
从他的第一个结构完成开始,有些人就已经说不出话来。
独属于修道者的术式结构竟然在被一个凡人轻而易举的画出来!这是从未听说过的事情,自从七十二根本法创立以来,世上有无数的手抄本,说的夸张一点,买菜的老大爷屁股底下垫的就有可能是七十二根本法。大夏朝幅员辽阔,人口千万万,但是千年以来从来没听说那个人可以以凡人之资质画出术式结构。
千年一遇的事让自己给碰到了?开什么玩笑!
上百个人,就有上百个感应法发动,所有人都不愿意相信眼前的一切,他们宁愿相信,陈图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但是事实是这个小厮的身上毫无元气波动。这怎么可能!
所有人的脸色都很不好看,这不仅仅是一个响亮的耳光的问题了,他们有可能见证一场传奇!
陈图还在继续,一个个结构在他的笔下生成,不知道是因为震惊还是因为陈图的行云流水,没有任何人打断他,宽敞的教室安静极了。
黑色的线条渐渐爬满整个墙壁,每一个节点都恰到好处,从最简单的聚火术结构到最繁复的弦力结构都极尽完美,他们互相独立,却又互相依存,他们以最自然的姿态组成一个整体。当陈图画下最后一笔,整个墙壁活了。
这是一副震撼的星空!
特制的墨水只剩下了一个低,陈图将砚台和笔放到案几上,揉了揉酸疼的手腕,骨节的声响清晰可闻。
陈图冲着角落里的张末花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从刚开始的委屈到担心,张末花觉得有一种酸麻感从脚底直冲入头顶,她觉得她幸福快乐的好像要死掉了。那个台上站着的,完成了如此传奇举动的人竟然是我的夫君!是那个和我朝夕相处的人。从未感觉到的自豪和骄傲包裹着她,以至于她靠近陈图的时候有一种模糊感。这是我的夫君么!
“你用元气来点亮它吧。”陈图笑着说。
张末花深深的点点头,眸子里闪动着明亮的光彩,她第一次用这种看英雄的眼光来看自己的夫君。
柔软的手触碰着光滑的宣纸,元气在经脉中涌动,然后喷薄而出,顺着墨色的线条蔓延,整个结构从左到右依次亮起,给人一种绽放的感觉。
当元气布满,星空一样的结构竟然在宣纸上缓缓的旋转起来,节点闪动,如同传说中的星芒。在最中心处七十二个极简的印记互相碰撞融合,最后形成一个完美的太极图形。
修道的人都知道这一幕,这是完美道印结成的景象。
直到这一刻,众人才窃窃私语起来,但是好像有一种无形的气场笼罩着一样,没有人大声说话,他们神色怪异,早已经没了刚开始的鄙夷,但是现在好像也不是单纯的嫉妒,或者欣赏,气氛怪异的可怕。
“这是天书中描绘的星空么?”
“这道印……”
“精巧,实在是精巧!”
“是不是那个圣人的高徒?”
“妙哇!”
“我竟然从来没想过这聚火术可以弦引成如此形态。”
“是不是那个大修道家的手笔……”
这个时候,陈图弯下腰,挨个捡起地上的铜板,用衣袖挨擦干净,然后一只手捧着放到张末花手里。
张末花完全没料到自家夫君竟然在这种时刻干这种丢人现眼的事,羞的想找个地缝转进去。
陈图看着满屋的修道者。
“几十修道者,还没到一钱银子,真替你们感到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