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海棠捡起地上的烟缊石,光华在芊芊玉手中流转,她漫步在屋子里,高挑的身姿将平庸的先生服穿的如同霓裳般绚丽。
“君子以自强不息。”
她不断的默念着这句话,微蓝色的眸子里是回忆的色彩。她想起了当年逃亡的那段岁月,想起了母亲当年讲过的那个故事。
“等等,他将烟缊石还回来了,拿推荐信干什么?…不好!”她立刻就反应过来,咬牙切齿“这个狡猾的人,差点被他温良的外表骗了,你给我等着!”
………
其实陈图拿着这封推荐信不是为了向张末花证明她的顾先生是个无耻小人。而且就算证明了也没什么用处,那个女人是真的对张末花好,他如果这么做只会让末花夹在中间,不好做人,他只是单纯的想气一气这个女人,让她明白,你不是可以一手遮天的。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这是目前是唯一的报复手段,有盛于无吧,让她生生气也是好的。
其实让他更加在意的是刚才的恶意爆发,他必须控制自己的情绪,这个阶段暴漏出他最大的秘密实在是太危险了。幸好这种恶意是瞬间的,让他们误以为是外敌入侵。不过现在可以进行一个他设想了很久的试验了,正好某些人实在是太碍眼了。
刚才院长一跃之下,踏碎了一栋建筑。学院的杂役们都去帮忙修理了,陈图在远处看了看,院长踩碎的是他自己院子,历来院长住的地方都是最高处,所以并不妨碍通行,只是碎掉的杂物落在了下方的建筑上,砸毁了不少东西,看来这几天他又会很忙了。
傍晚,陈图和张末花回到家,吃完饭后陈图就坐在他经常坐的地方写着什么。张末花凑过来呆呆的看。
陈图捏了捏她的小脸,好笑的看着她,自从那天他把张末花的小脸捏成包子样之后,就喜欢上了这种触感,只要张末花一靠近就不自觉的捏捏,张末花经历了最开始的羞涩,然后不满、挣扎、最终妥协,如今已经想好对策。
她皱起好看的眉头,可怜巴巴的看着陈图。陈图最受不了这种眼神,只好放下手,问道:“怎么了?”
她拿过笔,飞快的在宣纸上写下蝇头小楷。
“恶意又来了。”
陈图理解她这种恐惧感,毕竟经历两次这种事都会忍不住胡思乱想。
“别怕,谁也抢不走你的。”
“嗯。”
“顾先生今天怎么样?”
“嗯?”
“就是有没有特殊的表现。”
“打我们手板了算不算。”
“你说顾先生是不是有什么童年阴影,怎么喜欢打别人手板。”
“为了我们好吧。”
“只有你这个傻丫头会这么想。”
“哦。”
一会。陈图抬起头。
“其实我捏你脸蛋也是为了你好。”
“夫君骗人”
“不信你试试…”
“嘤嘤嘤…”
………………
顾海棠这种人的特点是,能把想法迅速的转变为行动。第二日一早管事的秦先生就找他谈话了,然后被分配了最累的活计,一众小厮们在这种事上嗅觉敏感,瞬间看出局势,然后有意无意的疏远,只有一个人除外,就是始终迷迷糊糊的大男孩王步行,说起来这个人挺有意思,平常除了发呆,最喜欢的事大概是惹他老子生气,他爹拿着菜刀追杀他是院里最平常的风景。
说起来还有一个笑话。教草药的一位老先生有午睡的习惯,这日他躺在床上,想要睡觉,却发现怎么也睡不着,他冥思苦想为什么往日鼾声如雷的,今天就睡不着呢,最后他恍然大悟,做菜的小王没骂他儿子,他往日早已习惯这种声响,今天没有了就睡不着了。知道原因的老先生就兴高采烈的去撮火,果然骂声响起,老先生鼾声如雷。
但这个大男孩厉害的是,不管是先生还是学生,不管是好人还是坏人都不讨厌他,都觉得这个男孩虽然迷迷糊糊,但是是特别好相处的人。
相反的就是辛甲,辛大公子可谓讨人厌的典范,不说他那出格的言行,就是一身味道就让人做呕。那气质简直赶紧杀绝,就找不出看到他不皱眉头的。
这么说有点绝对,毕竟怡红院的小青小红等等还是喜欢他的…钱的。
其中最没特色的就是陈图,干什么都中规中矩,不高声说话,不出风头。站在人群里永远是衬托别人的背景,平凡的不能再平凡,平庸的不能在平庸了。别人想不清楚管事的先生为什么要为难这么一个渺小如尘埃的人物,吃饭噎到了?想不明白归想不明白,事还得办,管事有令了,就不能怠慢。所以这一天陈图都忙的要死,中午饭还是王步行送过去给他吃的。不然这一天就要饿肚子。
中午过后,顾海棠的第二波阴谋来了。名义很好听,叫助教。
身为十三岁就结成道印的天才、身为在铁血厮杀中成长起来的战士、身为当代唯一的圣女人选、身为十圣之一的女儿,顾海棠身上有太多的光环,相应的她的实力与见识都领先同龄人太多太多。再加上她绝美的容貌,每一次教课都人满为患。哪怕大多数时候别人只感受到她的杀气。
今天是她教七十二根本法,她故意挑选了书院最大的讲堂,并且命令学生们多搬来些椅子。看其架势今日必定要教一些很重要的东西,所以学生闻风而动。
来的有那些人呢?
有代表着悠久传承的张凌山一派,和他的冤家对头温良玉天赋出众的散修子弟一派,有学院已经结成道印的师兄,还有几个装做不耻下问,其实另有所图的先生。可以说书院中最顶尖的学生们都来了。
学生们早已就座,五列白衫少男少女规规矩矩的依次坐下。案上摆放着整整齐齐的笔墨纸砚,高高的窗棂根本挡不住午后的阳光,经过阻挡柔和的洒在素净的衣服上,每一个学生都在安静的等待,他们把腰杆挺的笔直,都有意无意的注视着门口。前方那几个不耻下问的先生共同点是都三十岁上下,在修道者中属于年轻人,目的也就不言自明。
没一会,顾海棠步伐沉稳的走进讲堂,她还是穿着平常的先生服,背后掖着那根明黄戒尺,举止从容,目不斜视,安静肃然的侧脸美的不可方物。在这一瞬间不知又俘获多少爱慕之心。
她环视一圈,可能觉得很满意,嘴角微微上扬。
“今天本来应该是我给你们讲课,但是天气变幻,我有些着凉,所以请了一个人来代替我。”
所有人同时在想:“骗人!”
她根本没在乎别人怎么想,语气极度平和的威胁道:“提前走了的,视为不尊重师长,按例惩罚。”
威胁完之后,她对着门外那个身影说:“好了,你进来吧。”
那人影静立不动,好半天屋内处于绝对的寂静中,谁也不知道这个平常一向沉稳的顾先生在搞什么鬼。
尴尬了很久,屋外的那个人好像打定主意不进来,顾海棠起身走出去,路过那人影的时候,极为迅捷的劈出一剑,不快却逼得门外那个人不得不进了屋子,剑风顺带合上了门。
陈图看着满屋子的人,满屋子的人也看着陈图。
施施然走掉的顾海棠嘴角翘起。
“哼,和我为敌?”
一刻钟之前。
陈图步伐沉重的走在栈道上,汗水顺着脸颊流淌,身体弯成了一张弓,他肩膀上绑着麻绳,麻绳崩的笔直,身后是一根粗壮的枕木。虽然身体得到改善,但是从平台到院长踏毁的这一段栈道已经耗尽了他的体力,现在步伐沉重的根本迈不动,他咬牙往前迈,但是腿抖的厉害。
然后他感觉一轻,往前猛走出几步,回过头,那个叫做王步行的大男孩正在对着他笑,露出一口整洁的牙齿。
两个人走完最后的一段路,都累的气喘如牛,他的衣服完全被汗水沁透了,王步行脱掉青杉,瘦弱的胳膊上肌肉结实。
喘完气,陈图接来一壶水,两个人仰头倒着喝。
“这时候,我才觉着水真甜。”陈图冲着王步行笑笑。
“嗯。”王步行跟着笑笑。
“怎么没跟着王伯待在厨房里,上这来自找苦吃。”
“老家伙早上被辛甲缠的不行,正生气呢,我要过去,肯定挨骂。”他习惯性的笑了笑,很真诚。
陈图很少会觉得什么东西很真诚,这种感觉很难得。
“王伯怎么总是骂你,可以跟我说说么?”
“也没什么,他老想让我修道,可是我不愿意。”
“你不愿意?”陈图极为惊讶,这是他听过最让他费解的回答,自从他来到人界,接触的所有人都以修道为目标,就算那些一辈子无望修道的,也会极尽所能的让子女修道,这也是极为自然的事,毕竟追逐权与力是每个人的本能,尤其是在这个力量为尊的世界上。
这个大男孩沉默了一会:“我也没想那么多,我只是觉得我就是一个很平凡的人,普普通通的最好,再过几年娶一个普通的女孩成婚,生两个小孩。就很幸福。”
“幸福。”陈图想。
上一辈子自己是幸福的么?那些惨烈的战争,那些充斥着欲望的争夺,就算站到顶点,也就是片刻的满足感,然后就是漫长的寂寞时光,他好像从来没那么舒缓的笑过,他从来不知道幸福是什么吧,不过和末花在一起算得上幸福么?好像是吧,他想起张末花明亮的笑脸。
没等他多想,周围的人都站起来,向着一个方向行礼。
顾海棠皱了皱眉,那个大言不惭的男人好像刚干完活,青杉已经湿透了,头发上灰尘仆仆的,坐在那里的样子十足的小厮样,她十分怀疑昨天那个气度飞扬的说出,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的人是不是眼下的这个小厮。
她瞄了一眼陈图,装做看都不愿意看陈图的样子对秦管事说。
“秦先生,我可以跟你借一个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