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天妈坐在店铺中央的一架缝纫机前,面向着窗。她手底下有一些明黄的颜色在缓缓地流淌,就像用光阴与回忆织成的锦缎,颜色是那么奇异,她陷入一种恍惚,忽然对自己身在何处、经历过什么都有些怀疑。惟一能确定的,就是她现在每天都要到“歌如海”歌厅去找张博之,但张博之始终不肯见她。
皓天妈相信,总有一天皓天爸会见她的。她每天到那里坐一坐,喝杯茶,服务生照例要来告诉她“老板不在”,她就离开。几个星期以来,这已成为一种习惯,她内心不再恐慌,而是变得越来越坦然了。时间在分分秒秒滴滴答答地向前,其实,距这对25年没见面的情侣再见的时间已经相当近了,只是他们还浑然不觉。
白马广场是一个让奇幻的想法成真的地方。那个下午,本来花如海是有别的事要做的,李爽到外面去收一批活儿,要到第二天才能回来,花如海拿出一匹柠檬黄的丝绸来,打算做两件由她设计的改良旗袍。她们这个店,既卖成衣也量体订做,由于复古风的日益风行,小店的生意好得不得了。
她在缝纫机前“哒哒”地轧着东西的时候,突然一抬头,看到了窗外秋天的景色,那景色吸引着她,她不知不觉放弃了手中的丝绸,仰着脸,以奔跑的速度朝外走,不知不觉来到白马广场,她看到四周金黄的叶子反射着太阳的光亮,这是这座城市特有的美景,人们穿梭在美景之中,轻盈飘逸,形同仙人。
突然,人群渐渐远离了,只有一个中年男子慢慢踱着方步朝她走过来。
“你好。”他说。
“怎么,不认识我了?”他又说。
“我就是你天天要找的人,‘如海’歌厅是我开的,用的是你的名字。”
花如海觉得她好像是在做梦,25年的漫长岁月,她不过是做了一场大梦,大梦醒来的时候,人生已过了一半,儿子也已长大成人,而面前这个当父亲的,却还未曾与儿子见过一面。
他们在白马雕像下的大理石基座前,一句句说着当年曾经说过的话。他俩都以为那些话他们早已忘记了,但是没有,每一句都记得很清楚。别人从他俩身边经过,都以为这是一次极普通的约会。谁也不会相信,他们距上一次见面,时间过去了25年。
高大的白马、逝去的时间、漂移的恋情、秋日的美景,这一切的一切,都像是童话世界里的物件,美而易碎,但此时此刻,花如海觉得她一下子就抓到了它,她再也不肯放手。
“如海,你呀,你还是当年那个脾气。”张博之说,“你刚才说,咱们还有个儿子,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了。”
“那他现在在哪儿?”
“在北京。”
“他好吗?”
“好,可好了,他长得英俊高大,是个大小伙子了。”
“那你今天怎么没把他带来?”
“我怎么知道我能碰见你呀?我天天去找你,你都避而不见,今天能在这儿相见,那是老天爷可怜我,他用一只手把你硬推到我面前。人不信命不行,当年我碰到你是命,今天再次碰到你那也是命。缘分这东西是上天注定的。”
他们身边依旧有人来来往往,花如海紧紧抓住张博之的一只手,生怕稍一松手,他再次消失在人海里,永世不能相见。风吹动着树叶,发出哗啦啦的响声。那阵风吹过去之后,一地金黄。他们踩着咕吱咕吱的落叶走远了。
张皓天在他父母相认的那个下午,正带着露露母女,走在郊外通往马场的那条路上。两旁的林阴道在这个时节已变成一条黄金通道,两边的叶子伸向中间,围成一个拱形,阳光射穿金黄色的叶子,使得那些叶子变得像玉一样透明。
如果在那一刻,你能够看到他们三个人的背影,你一定会被那种美所感动。他们三个人穿了三种颜色的衣服,张皓天穿了一身白,一左一右的两个女人分别穿着玫红和青果绿两种颜色。那条路长得仿佛没有尽头,他们一直在走,一直在走,走在美丽的景致之中。
马场里有几匹马正在围栏中奔驰,张皓天手搭凉棚看了一会儿,没有找到他原来骑过的那匹白马。
露露说她想骑马。
“你敢骑吗?”露露妈惊讶地看着日趋健康的女儿,再看看张皓天,心里有说不出的感激。露露挑了一匹漂亮的枣红马,竟无师自通地骑上去。马儿奔跑起来,露露妈和张皓天站在围栏边聊天。
“露露的事,多亏你了,你看她笑得多开心,现在多健康,以前的事真不敢多想,有一阵子,我真害怕会失去她,我怕她会想不开做出傻事来。”
“现在不会了,有我呢。”
“还没有找到你妈妈?”
“没有。”
“那你跟露露的事——”
“我会对她负责到底的。”
“你爱她吗?”
张皓天半天说不出话来,把脸憋得通红。露露妈见状说了句“小伙子,还不好意思呢”,这事也就轻轻带过去。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爱不爱露露,他们之间可能更多的是责任,他觉得露露已经够可怜的了,他不能再伤害她。
露露刚学会骑马,她很兴奋,每骑过来一圈,都要对她妈妈和张皓天笑一下。那是一个女孩一生中最灿烂的一刻,她满脑子都是美好的事物,她不知道有一个巨大的阴影在她最快乐的时候,已经向她慢慢袭来,她笑啊,笑啊,秋天的景色在她四周旋转着,跳荡着,鲜艳无比,美得有些失真。
那个巨大的阴影其实已经离他们很近了,那件事将露露彻底击垮了。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一天中午,皓天正跟露露两人在房里睡觉,房门被人一脚踹开,还没等张皓天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一阵乱拳已噼里啪啦地落下来。很快地,他的嘴角就被人打出血来,眼也肿了。露露羞得没脸见人,躲进被窝深处。
“你小子!竟敢欺负到我女儿头上来了!”
听到他开口说话,张皓天才反应过来,原来动手打人的就是房道明。房露露曾经说过的,她爸爸就是房道明,现在可好了,他这个当爸的找上门来了。张皓天心里也清楚,房道明打他不仅仅是为了他女儿的事,更重要的是他爱大鱼,他一直在吃张皓天的醋。但露露却并不懂得这些,她被父亲当场捉奸,受到惊吓,病又犯了。
她是一个羞耻心过强的女孩子,自从那天她父亲打上门来那一刻起,露露的精神世界就完全崩溃了。她先是拒绝穿衣服,总是裸体躺在被窝里,后又喜欢用剪刀剪衣服,有时剪在后背上,有时剪在胸前,袒露出两个圆溜溜的乳房来。
张皓天把一只手按在她露出来的乳房上,细心耐烦地对她说:“露露,你听我说,你这样不好。”
露露“嗖”地抓住他那只手,让他按得更紧些。
她说:“好,这样很好。”
皓天被她的表情吓住了。他想把手抽回来,可是不行,人在失去理智之后,力大无比,就像一台失控的机器,能量比原先大了几倍。
张皓天还是想抽回他的手。她就是不让,两只愤怒的乳房挺得高高的,就连乳房好像也会生气似的。“看见乳房的表情”对张皓天来说还是第一次。他想,人要发起疯来真是太可怕了。
他终于把那只被“夹子”夹住的手抽回来。他在灯光下仔细端详那只手,发现它的关节已经僵硬了。他越来越害怕被这个疯了的露露缠住,他得想办法逃走。
粉红帮
张皓天连夜逃到汪丁丁的住处,他连电话都没来得及打,到楼下打了一辆车就跑了。当露露妈发现他跑掉的时候,跟头轱辘地追到楼下,只看见汽车屁股后面扬起的一阵烟尘。
露露妈很伤心。“这个没良心的!看我女儿病成这个样子,他居然跑了!”但是,怪来怪去还是要怪房露露的爸爸房道明,要是没有他在中间搅和,露露和皓天两个人挺好的,说不上恩爱吧,但因是女儿自己看上的人,她喜欢就天下太平了,别人不好说什么。房道明这个当爸的从中横插一杠子,把她们母女俩的生活全搅乱了。
露露妈站在深秋空旷的街道上,裹紧披肩。有一片叶子晃晃悠悠从枝头掉下来,掉在露露妈的头发上。
“唉!我可怜的女儿……”
正在她自言自语之时,有什么东西从楼上噼里啪啦地扔下来,露露妈上前一看,原来是自己家的枕头、花瓶、吹风机、书籍和唱片。
“露露!露露!你疯啦?”
露露妈仰着头,冲着五楼那个窗口大声喊叫。上面没有一点动静。正当露露她妈准备离开的时候,又有一件东西从楼上扔下来,“啪”地一下落到她的脚边。她拾起一看,是女儿的日记本,里面写满了“张皓天”、“张皓天”,露露妈看得很难受,禁不住哭出来。
“谁呀?”
“是我。”
“你是谁呀?”
“我是张皓天。”
汪丁丁把门开了一条小缝,在门缝里探头探脑。当他看清楚来的人是谁的时候,这才把门打开。“原来是你小子呀,怎么连个电话都不打就来了。”
“哥们遇到点麻烦。”
“不会是这个女人又——”
“她疯了,我是说那个露露她疯了。太可怕了,一句两句话说不清楚,让我进门行吗?”
汪丁丁说:“我家里很乱,一堆客人,你不会嫌烦吧?”
“我?只要有个落脚的地儿,怎么着都行。”
张皓天跟着汪丁丁进门,在门厅他意外地看到一排粉色高跟鞋,像一排小船那样排列在那儿,古怪极了。再往里面走,只见客厅的沙发上堆着几只粉红手袋,汪丁丁他一个大男人,怎么一下子会有那么多粉东西?
有一个房间的门关着,里面发出叽叽嘎嘎的声响。张皓天用疑惑的眼光看着汪丁丁。汪丁丁抬了抬下巴,鼓励他去开门。张皓天过去开门,只见里面有三个穿粉色衣服的女人正在打牌。“丁丁,你死哪儿去啦?快来呀!”
女人们头也不抬地说。
“我、我不是汪丁丁。”张皓天犹犹豫豫地说。
他这句话引起了女人们的注意,她们齐刷刷地抬起头来看他,发现新来的这小子长得真帅。
粉红1说:“哎呀,来来,跟我们一起玩牌吧!”
粉红2说:“算了算了,既然有帅哥来了,咱们还玩什么牌呀?玩点儿别的吧!”说着,哗啦哗啦把桌上的牌全都推倒了。
粉红3说:“夏琳一见到有帅哥,心思就不在牌桌上了。”
粉红1又说:“是呀,是呀,夏琳你跟帅哥走,我们几个玩。”
这时,汪丁丁走进来,把灯调到最亮,声音也提高了八度,大声说:“来来,隆重推出咱们的小帅哥张皓天。这是粉红1号梅晓易,这是粉红2号夏琳,这是粉红3号王小静,她们三个人是死党,号称‘粉红帮’,成天泡在一块,购物啦、泡酒吧、做头发,干什么三个人都捆在一块儿,你看那门口的三双鞋,就是她们三个人一块买的。”
三个女人同时说:“还有包。”
汪丁丁说:“对,那三个粉色手袋也是她们三个发神经一起买的。有病!”
三个女人一起撒娇似地冲上去击打汪丁丁的头部。嘴里叫着“讨厌!”“你真坏!”“真讨厌!”汪丁丁颇为受用地用手护住头部,任她们打任她们骂。三个女人轮流跟汪丁丁撒着娇,汪丁丁也趁机逗弄地摸她们一把,引来尖声惊叫。张皓天尴尬地站在门旁看着他们,有点儿进退两难。
汪丁丁似乎也看到了张皓天的难处,就趁机对他说:“皓天,你不如到厨房去煮点夜宵来给大家吃。”“好啊。”张皓天说,“你们想吃什么?”三个女人异口同声地说想吃馄饨,张皓天就拉开冰箱去找速冻馄饨,他说很快就好,三个女人又疯疯癫癫地尖叫了一阵。
煤气灶上的蓝火苗一跳一跳的,使张皓天想起许多事来,他想起千禧夜的那场被错过的焰火,想起自己和大鱼生活在一起的画面,想起小月开车时的样子和她突然从高空中坠落时的场景,想起一脚踹开房门的房道明,想起发疯的露露……锅里的水潽了出来,张皓天这才如梦方醒,赶忙掀开锅盖。
馄饨煮好端上桌的时候,房间里到处弥漫着香油和小葱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张皓天煮的馄饨汤特别香,以前大鱼就特别爱吃,现在这三个女人更是赞不绝口,嘴里发出“咝咝”的响声,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他们几个就像一个奇怪的大家庭,围坐在一起吃夜宵。气氛其乐融融。吃饭的时候汪丁丁好像给一个什么人打了一通电话。张皓天还在想,这么晚了,他给谁打电话呀?但也懒得多问,就埋头喝汤,汤里放了好多香油,把人香得鼻子都快掉了。
夏琳说:“帅哥,你无论做什么都这么好吃吗?”
那个叫梅晓易的哈哈笑着说:“夏琳,我求你别假天真了,行吗?”
王小静说:“吃东西都堵不住你们的嘴。”
汪丁丁管她们几个每一个都叫“宝贝”,就好像是一个其乐融融的大家庭,在一块吃着东西,聊着天。说是家庭又没有家长,男人们显然比那几个女的要年轻好几岁,但“粉红帮”的女人们好像刻意要扮成小女孩的模样,一个个打扮得粉粉的、嫩嫩的,惹人怜爱。
吃完夜宵,夏琳说时间还早呢,不如一起看碟吧。说着就拉开她的粉红手袋从里面拿出两张碟来,都是最新的美国电影,大家在客厅里三三两两地坐下,有的坐沙发上,有的席地而坐,也像一个奇怪的大家庭,感觉甚是温馨。
张皓天坐在沙发上,他腿边靠着两个女的,让他觉得两条腿都很沉,屏幕上五颜六色的光影刺激得他很不舒服,他发觉生活中他心爱的人全都消失了,妈妈、大鱼、小月……她们一个个都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去了,而他为什么要跟这几个陌生女人在一起,度过一个荒唐的夜晚?是生活把他逼到这个角落里来的。
过了一会儿,客厅里又来了一个穿白毛衣的漂亮小伙子,他的头发长长的,颇具艺术气质。张皓天跟他不认识,只是点了点头,他们很安静地看电影。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一对对男女从客厅里消失了,先是那个白毛衣和梅晓易一起进了一间卧室,几分钟之后,汪丁丁也不见了,他是和夏琳一起走的,进了另外一个房间,张皓天还清楚地听到他们把门仔细锁好的声音,电影仍在继续,只是观众只剩下两个人。
张皓天问坐在地板上的王小静:“他们干吗去了?电影还看不看?”
“你是真不明白呢,还是装糊涂?”王小静点着一颗烟说,“其实,她们也都不是坏人,就是有时挺寂寞的。不过,你那位朋友可从她们几个兜里骗走不少钱啊。”
“怎么能说骗?这不是愿打愿挨的事嘛。”
王小静娴熟地吐着烟圈。“是啊,愿打愿挨,但你记住物极必反,如果汪丁丁太过分了,要钱要得太狠,是要遭报应的。”
这句话给张皓天留下的印象很深,直到后来汪丁丁出事,张皓天第一个反应就是“他遭报应了”!张皓天只跟“粉红帮”见过一两面,后来他就渐渐脱离了他们,他找了一份工作,又租到一间很小的阁楼,过起了踏踏实实的生活。
有一天,张皓天的小阁楼里来了两个警察。他们拿出一张照片来,问张皓天认不认识这个人。张皓天一看,这不是汪丁丁嘛,“认识啊,他怎么啦?”
“这个人失踪了。我们怀疑他已经死了。”两个警察都很严肃。张皓天的心里像被人灌进了冰水,从头凉到脚。张皓天说已经好几个月都没跟他联络了,也不知他最近在忙些什么。他们说,事情很奇怪,他们怀疑汪丁丁被两个女人杀害在私人车库里,只是还没找到证据,而且车库里的宝马车也不见了,车库里拴着一匹白马。
张皓天面无表情地听完这一切,警察走后他就开始呕吐,他要把过去吐个干干净净,他要结束过去的生活,做个真正的男人。
尾声:白马广场
那一年,大雪来得比往年要早,还没到过新年的时候,天就下起雪来。张皓天在北京住了好几年,却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雪,他站在阁楼的斜顶窗前,仰脸看着一蓬一蓬硕大的雪团,从高空遥远的地方飞舞而来,他张开双臂欢迎它们,他的心情也像被雪水洗过一样,亮闪闪的、光灿灿的。
这几个月来,他体会到了简单生活的乐趣,工作的乐趣,他甚至连烟都戒掉了,他就像变了个人,过去那些奢华的场所,他再也没去过。一个人的时候,他常常会想起大鱼,他想他们在一起听过的那首歌《天下有情人》:“爱是一朵六月天飘下来的雪花,还没结果已经枯萎。爱是一滴擦不干、烧不完的眼泪,还没凝固已经成灰。等到情丝吐尽,它才出现那一回。等到红尘残碎,它才让人双宿双飞。啊啊——有谁懂得这种滋味……”
张皓天克制不住想要下去走走的冲动,他披上大衣“咚咚咚”三步并做两步冲下楼去。他不由自主地向着白马广场方向走。雪一直在下,所以每一个脚印都是新的,刚刚踩下去新的雪就覆盖上来。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广场,只是想着那里的雪景一定很美,却想象不出美成什么样。就在张皓天前往白马广场看雪景的同时,一个身穿白色羊绒大衣的女人,也被一股奇异的魔力吸引着,开车向着广场出发了。
大鱼的车上也在放同样一首歌——《天下有情人》。“爱怎么做怎么看怎么难怎么叫人生死相随。爱是一种只能说不能尝的滋味,试过以后不醉不归。等到红颜憔悴,它却依然如此完美,等到什么时候,我们才能够体会……爱是迷迷糊糊天地初开的时候,那已经绽放的玫瑰。爱是踏破红尘、望穿秋水,只因爱过的人不说后悔。”张皓天边走边唱:“爱是一生一世一次一次的轮回,不管在东南和西北。爱是一段一段、一丝一丝的是非,叫有情人再也不能够说再会。”
他慢慢地向着白马的大理石基座走过去。远远地,他就看到那个白色身影,他有点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随着大鱼的逐渐靠近,他终于看清了那真是她。
大鱼也慢慢朝着白马的基座走。她感到身心特别轻快,离白马越近,心就跳得越快。
终于,张皓天和大鱼面对面站到了白马雕塑下面。雪花从四面八方飘落下来,天色已晚,四周亮起了奇异的灯火,他们就像站在梦境的中心,四周的景物美丽而又模糊。
大鱼说:“让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张皓天笑了,露出一排好看的牙齿。他伸出一只手来给大鱼握。他说:“你好!我叫张皓天。”
大鱼也笑了。“你好!我叫于美娜。”
两只手握在一起,手心滚烫。
这时,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走来四位老人,他们分别是:于美娜的爸爸、于美娜的妈妈,张皓天的妈妈以及张皓天的亲生父亲张博之。他们从四个方面往中央走,他们步履轻快,腰板儿挺得很直,脸上挂着从未有过的会心微笑。
大鱼父母守了一辈子,也吵了一辈子,到最后分开了,彼此倒客气许多。他们说,分手的感觉还不错。
皓天妈跟皓天的生父大半辈子都不在一块,最后倒走到了一起,他们说,牵手的感觉很甜蜜。
他们是来告诉孩子们他们的决定的。张皓天和于美娜也要告诉两边的父母,他们曾经不懂得爱情,经历了这么多,才明白其实心里最爱的那个人是谁。
雪越来越大了。他们头顶上的那匹白马,如同爱情证人一般,见证着恋人间的悲欢离合。那天晚上,两个年轻人和四个老人聚到了一家生意红火的火锅店,暖暖和和地吃了顿火锅。席间,欢声笑语不断。分手的和结合的都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幸福。张皓天接到一个手机电话,电话里有人告诉他,汪丁丁的案子破了。
张皓天抬头望了一眼窗外,窗外一片银白。
2004年月12月9日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