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潇潇,御花园方向灯火通明,恍若白日,他们一路走的地段却迷失在阴影里,浅色的月光微拢,地上映照淡薄的身影。
羽庭宫的殿门关闭多年,因淑妃不愿被人吵闹,年久失修的殿门斑驳陆离,屋檐上几片断瓦凌乱。偌大的皇宫,无不奢华富丽,金碧辉煌,这样一个破败的宫殿,似极人心,孤苦凄凉。
梁元皓凝望着殿门,漆黑的眼眸幽暗,愧疚感油然而生。年少无知的他犯了不可原谅的错误,不敢靠近,甚至不敢去见淑妃。他顿住脚,沉声道:“我在这里等你们。”
柳清音点头,与苏雯一起推开了这扇关闭多年的大门,门吱吱呀呀的开了,朦胧的月光蜂拥而入,霎时间照亮前方的路。两人走进,门重新阖上,月光一寸寸被黑暗吞噬,独留下一缕微光透过门缝,照射进大殿。
殿内的装饰陈旧,两支红烛燃烧过半,昏暗的烛火影影绰绰,昔日受宠的繁华烟消云散,空荡荡的大殿回响着轻轻的脚步声。
淑妃决定关闭羽庭宫的殿门后,在羽庭宫当值的人都走了,只剩下她从许家带进宫的贴身侍女。转眼十几年过去,欣嬷嬷一直陪伴着淑妃,当年的如花少女已不再年轻,皱纹悄悄爬上鬓颊。
宫中的岁月悠长,许舒儿心如死寂,终日静坐不语,端坐桌前阅书,一看就是十几年。
她恨过,她怨过,她也想过要将害她的人碎尸万段,可是相依为命的兄长没了、待她亲如姐妹的嫂嫂去了、连刚出生不久的小侄女也命丧黄泉。家都没了,亲人没了,这世间只剩下她一个人,只剩下她在这吃人的深宫中踽踽独行,报仇还有何意义。
她想过死,想过一了百了,欣嬷嬷跪在地上求她,满脸是泪:“小姐,许家就剩下你一人了。”泪水滂沱,终如雨下。
于是,她活着,生不如死的活着,阿度走了,她关了自己的心;许家灭了,她关了自己的人,她再也不愿应付那看见就让她恶心的人。
刚走了两步,从寝宫内出来的欣嬷嬷见了两人,惊讶的道:“你们是何人?”边说边后退。
柳清音忙道:“嬷嬷请勿惊慌,我们并非歹人,只是想见见淑妃娘娘。”
“娘娘早已不会客,整个皇宫的人都知道,你们到底是何人,竟敢擅闯皇宫?”欣嬷嬷内心惊慌,羽庭宫只有她和娘娘两个人,十几年的安稳让她们早就忘记警惕。她才感到后怕,若是有人想加害娘娘,岂不是轻易得手?
“嬷嬷请看。”柳清音拿出一个玉佩,欣嬷嬷见到玉佩,大惊:“这玉佩怎会在你手上?”说着,急忙拿起玉佩,仔细翻看,的确是那块,她又瞪眼细细瞧着她们,心里疑惑,嘴上说道:“跟我来。”
欣嬷嬷的心里翻滚着浪潮,她小步跑进寝宫,将玉佩放进许舒儿的手中,急切的说:“小姐,您看!”
讶异欣嬷嬷的喜形于色,许舒儿扫了眼玉佩,这一瞧,心神俱动,白玉雕砌,栩栩如生的白荷粲然怒放,层叠的花瓣隐约构成一个澈字。
她激动的问:“这是哪来的?”,兄长与嫂嫂给小侄女取名为“澈”,所以她让内务府造了这块玉佩,随着满月礼送去。不过,自从十六年前兄长一家出事后,她再也没有见到这块玉佩。可是,现在玉佩重现,难道当年……?
欣嬷嬷回头,许舒儿才看到身后的两人,她霍的起身,两步走到她们跟前,眸光中含着泪水仔细辨认柳清音和苏雯,神色里带有几分激动与不安,会不会当年侄女并没有死,而是被人救了?
淑妃的神情,两人看在眼里,心里十分不好受。阿澈与淑妃娘娘的眉眼的确有些相似,阿澈果真是许家的孩子,可是许家,多年前早已没了。她们找寻了很久,得到的竟是家破人亡的讯息。
苏雯说道:“娘娘,阿澈并没有来。”
一番话,许舒儿的神色淡了,她茫然怔立了片刻,又激动不已的道:“那就是说,阿澈她还没死,她还活着?”见两人颔首,许舒儿潸然泪下,笑着说,“她还活着,那就好,那就好!”
欣嬷嬷早已泣不成声,瘫倒在地上,捂着脸痛哭。这些年,娘娘太苦了,如今表小姐还活着,娘娘就不会生无可恋了。
十八年前,大周还没有现今的繁荣,外有西凉虎视眈眈,内有山河万里百废待兴,周帝不拘一格降人才,任命了大批青年才俊,望齐心拱卫大周。其中便有年少盛名的状元郎裴度及翩翩公子许攸。
裴度乃丞相裴仕安之子,与许攸妹妹许舒儿青梅竹马,两人郎情妾意,互许终身,只待裴度状元及第便谈婚论嫁。不料,一纸圣旨打破所有美妙幻影,许舒儿被迫进宫。
一年后,已为户部侍郎的许攸察觉到户部官员有问题,偷偷调查起来,被暗中的人发现,在许家前去上香的途中,将许家满门灭口,然后将杀人现场布置成山匪抢劫的景象。
怀有身孕的许舒儿吃下梁元皓拿给她的被下了药的点心,动了胎气,又听到兄长一家灭门惨案,当场小产。此后灰心绝望,闭门不出十几载,终日在深宫大院苦苦挣扎,寻求解脱。
“烟姨将阿澈和我带到了青山村,我们一直住在那里,去年才回上京。多亏了奕王殿下帮忙,才知道您是阿澈的姑姑。”柳清音将烟姨找到阿澈的事情说给许舒儿听,又犹豫半晌,终于道出阿澈的实情。
许舒儿久久不语,好一会方说道:“这些年来,多谢你们照顾阿澈。”这是她唯一的亲人了,当年阿澈能够幸免于难,定是兄长与嫂嫂拼命护着。以后,她会好好护着阿澈。只是想要保护阿澈,那她必须再次与厌恶的人虚与委蛇。
既如此,那今晚就是个机会,她们冒险进宫见她,让她知道阿澈还活着,她也必须保证两人不会在宫中遇到任何麻烦。于是,许舒儿道:“你们先等等,我随你们一起回宴席。”
欣嬷嬷听到许舒儿的话,感激的望了两人一眼,转身去替许舒儿找衣裳,娘娘多年不曾出宫,不知那些衣裳还合不合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