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北京之后很多天,王彼得总是看见若雅抱着时尚杂志和明星周刊,她几乎不看八卦,盯着花花绿绿的照片一边看,一边做着记录。又过了两天,她抱回来好几本服装和奢侈品大全,勾勾划划认真写着什么。彼得问她,“你要开店?”
“别烦我,我在整理资料,周末和我去逛街。”
“逛街?买什么东西?”
“这些。”若雅递给彼得一张单子,单子列满了一堆字母。彼得几乎不认识这些单词,皱着眉说,“不认识。”
“都是一些品牌的名称,我看了这么多杂志,给自己设计出来的三套职装搭配,还有一套晚礼服。”
“买这个干什么,还晚礼服?”
若雅可怜兮兮的看着彼得说,“你看看公司的女主管哪个不是穿着得体,谁没有几套拿得出手的衣服,晚礼服是为了正式场合准备,有备无后患,省得临时抓瞎,彼得同学你要记得,可以没有敌人但是不能没有子弹。你女朋友被人笑话,你光彩啊?”
事情有这么严重吗?彼得觉得若雅讲得有道理,他只好点头答应,他想把杜远方的话转告若雅,又觉得这样做别扭,还是忍住没说。若雅依然兴致盎然的做案头工作,她的思路和选择变了好几次,颜色的搭配也精中选优,变魔术般拿出一个配色板,神奇的计算着排列组合。古人说女为悦己者容,在新的时代风尚悄然发生变化,每一次装扮都有美丽之外的原因,彼得不得不接受走向“最好”的若雅。
星期六秋高气爽,天气晴朗。一家一家的看,一件一件的挑,一双一双的试,王彼得让自己的神思集中在路边不同形状的垃圾桶,或者店面装饰的得意细节,在有限的时间里寻找偶然的意义比欣赏女装让人凉爽透气。三个小时后,他们来到路易威登的专卖店门口,彼得停下脚步。“LV?”彼得有些吃惊,若雅不由分说拉他进去。女店员很客气礼貌但不热情,若雅的目光锁定了一件女式的手包。店员微笑着说,“这款是经典系列,国内限售,我们店只有一件,价格是一万两千元。不过平时上班手包都会配肩包,和这款手包一个系列的肩包也有一件价格是两万五千元。”店员善意的提醒温和里藏着苛刻,若雅的穿着打扮已经被暗暗评级打分。
若雅原本只是想买手包,价格她也知道,店员的话提醒了她。当你买了一双银筷子,就必须要配银碗,餐桌要有档次,盘子里的食物必须发生变化,否则效果是非常恐怖的,常常与初衷相反。买手包就必须买肩包,这是若雅的判断。思虑片刻,若雅盘算自己银行卡的余额大概吧两万元,她还需要两万元。她在犹豫,彼得看出若雅的心思,觉得不妥不好在店里询问,“先吃点儿东西,回来再说吧。”若雅顺着彼得的话,两个人一起离开了专卖店,不远处有咖啡厅,要了简餐。
彼得问若雅,“想买?”
若雅点点头,“卡里只有两万,剩下的你先借我好不好。”彼得愣住了,第一次和女朋友购物“借”肯定不是好开始,出门前他没任何准备,卡里的钱也不到一万。他想告诉若雅钱不够,可看见她期盼的眼神,鬼使神差的说,“借什么,钱我付。”
若雅和彼得吃完饭,彼得借口去卫生间,一个人走到没人的地方,拿出了手机。该死的地方,信号真差!他找到远方的电话号码拨出,对方盲音,再拨还是盲音。手机里一点儿也不动听的女声,“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彼得焦虑的看着电话,放进口袋,又拿出来。彼得心里快速的盘算着,卡里有现金一万元,信用卡能透支八千元,这个月已经使用的额度大概是两千元,究竟用了两千还是三千呢?王彼得的记忆开始混乱。
彼得心里有些慌,他拿不准钱够不够,想问若雅是不是带了信用卡,可怜的自尊心作祟,又不愿说出口。匆忙给远方发了一条短信,“急事,用钱。借我两万,打款到我工资卡,卡号你知道。”
若雅在餐厅门口等急了,朝彼得走过来。
“怎么了?”
“哦,没事。想起来工作的事,给远方打电话,没接通。”
若雅笑着说,“别逗了,周六打工作电话,那不是你的风格。不会是给前女友打电话吧?”
彼得试着让自己放松,“远方的电话打不通,不信你试试,看我是不是诚实好男人。”
若雅白了他一眼,“我还能不相信你,走吧赶紧买东西,我还想去书店看看。”彼得心里嘀咕,还好不是珠宝店。
回到专卖店,店面的女销售态度比刚才缓和多了,回头客的成交意愿更强烈,这是常识。“两位想好了?”
“两个包,我都要。”
女销售开始不停夸若雅的眼光好,忙不迭的取货包装,一句句的赞美像动听的歌声飘进若雅的耳朵里,嘴角翘了,心里美了,自信好像天边的云彩被风儿吹过来,无巧不成书的落在她的头顶。人的姿态在美好与期望中会变得很有曲线,胸会挺,腰会收,臀也会向后挪动。彼得时不时看看手机,石头不落地总是让人悬着心。彼得恨不得若雅和销售多说几句话,哪怕是五分钟、三分钟,最少也聊个一分钟吧。你讨厌时间的时候,她总是飞速的向前,无法拦阻令人沮丧。躲不开的窒息还是会来,到结账的时候了。
若雅拿出工资卡,彼得假意若无其事的说,“没带信用卡啊?”
“本来想在南京办一张,后来工作调动了,来北京新申请了还没寄送到呢。”
心里又是咯噔一下,若雅转过头,“老公,你的卡给我。”
彼得挤出难看的笑容,拿出信用卡,“先看看额度还有多少,不够我们用现金卡。”
女销售拿着卡,走到收银台,动作熟练的操作着。时间在这一刻凝固了,墙壁上的石英钟轻微的滴答声钻进彼得的耳朵里,莫名其妙的抓挠。专卖店不再是店铺,它是猛兽出没的丛林,毒蛇藏在树叶下,潮湿的空气里混杂着危险,彼得觉得自己裸露着站在丛林中,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如此的不踏实,不确定。
女销售从收银台走过来,客气的对他们说,“现金卡里钱还差五百。”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若雅脸红了,低着头没看彼得。“叮叮……”手机短信响了,彼得眼角微抬,迅速的瞄了一眼,“小子,刚收到短信。转了五万给你,要还的。”
长出了口气,彼得抬头笑着对女销售说,“您再试试,卡里的钱应该够。”交易顺利完成。紧张的购物带给彼得非同寻常的感受,他从来没有窘迫过,生活不富裕但闲适自在,长久以来对自己的生活他没什么抱怨,日子难道不该这么过吗?一本书,一杯茶,三顿饭,一张床,如今不同了,钱是一个不请自到的魔鬼。
杜远方没有追债,彼得自己做了一个还款的计划,他算过再过几个月几笔存款到期就能还清,没花完的钱彼得没有立刻给远方,他担心还会有用钱的地方。好在若雅的置装计划结束,不能说是结束,而是若雅碰到新的问题。由于新的策略方向的确定并不是年初的计划,财务部坚决不同意调整预算,每一笔市场费用都有配套的项目,新的客户接触需要市场部自己想办法。赵经理玩儿惯了太极八卦连环掌,一口咬定,新的项目是公司开会讨论的结果,销售部门也有参与,费用当然大家一起想办法。后来杜远方提议,既然新兴商业银行是趋势,不如换个思路看问题。新兴的商业银行对供应商不了解,供应商也希望找到客户,以此为契机做一个小型的论坛峰会活动,赞助商解决费用,如果运作好,或许还能有盈余。
杜远方的借力打力方案得到张副总的首肯,赵经理承诺寻找供应商伙伴及部分赞助经费,但是销售部也需要动起来。张副总最后给出了一个极其玄奥的答案,六十万的经费指标由销售管理部承担,这个任务不是死任务,尽力就好。指定了三个人去分别筹集,于丽、满红、刘若雅。与会人员意味深长的看着三个人,不得不佩服姜还是老的辣。两周之内的经费筹集,更像一道考试题,谁能率先破题?销售管理部经理的职位好像一只金苹果,三个女人需要拿出诚意和本事。窗户纸被捅破,剑拨弩张代替了暗战,刘若雅双眉紧锁,她在北京没有人脉更没有根基,究竟该从哪里入手?
王彼得对这件事并不在意,他了解赵经理的为人和本事,所有的经费他肯定有办法,从来不把话说满是老赵的风格。彼得对张副总利以诱之的手段很反感,在他看来谁来担任经理看的是能力高低,怎么能随意撩拨人心。他私下和杜远方说过自己的看法,远方不置可否,笑了笑说,“彼得,古往今来的小说和演义你看得比我多,管理之道什么时候能摆脱威逼利诱?”无法达成一致的前提下,讨论是多余的,刘若雅的难题现在也是他的难题。不管王彼得怎么想,难题都在桌子上。
宽慰对刘若雅没什么用,她很享受所谓挑战的来临,危险中蕴藏机会,她的脚步没有停止。三个人中稳坐钓鱼台的是满红,公司里的人都知道她老公是一个有本事的人,多数人觉得这场竞赛中赢家一定是她。每天彼得都能看到于丽进进出出接听电话,听见她一遍遍陪着笑脸介绍峰会的背景和内容。遇见彼得的同事,总是故作小声的询问,“若雅没问题吧?彼得你一定帮她找好赞助商了吧?若雅想法多,一定有门路。”
彼得只好笑笑,事实上若雅走得早,回来很晚,两个人已经有三天没怎么说过话。夜深了,若雅还没有回来,彼得心里不踏实,他来到楼下花园的座椅上,点着一根烟,慢慢的等。晚上的风有点儿凉,冷冷的感觉让彼得心思更沉静,他看着夜色中的柳枝摇曳,想起了小时候在家乡的事情。彼得和远方的家在西北,柳树是最早绿,也是最晚落叶,他喜欢折下柳枝做成编成圆圈,套在脑袋上,想象自己就是游击队的小兵张嘎。人长大了,理想在变化,环境在转换,王彼得考上大学,找到工作,依然不清楚什么是自己的目标。彼得和远方是幸运的,从小生活在巨无霸的企业里,衣食住行都不困难,读书时也不用奔波辛苦。很多中学的同学选择了回家那个安逸又一成不变的大炉子里,他们留在这里只因为远方的一句话,“我知道生活从来不容易,但回去的生活太容易,我相信能量守恒,容易和平庸是生死捆绑的兄弟。”彼得知道远方是对的,选择有时候就是因为一念之差,就再无退路。
快十点的时候,彼得看到若雅回来。她从一辆SUV中走出来,脚步略微踉跄,喝了酒。一个男人想扶她,被若雅笑着推开,彼得已经迎了过去,若雅向后挥了挥手,整个人都靠在了彼得身上。送她来的人走了,彼得搀着若雅往回走。上楼梯的时候若雅彻底瘫坐,彼得看着她心疼的说,“干嘛喝这么多。”
“一杯酒五千块赞助。”
“几杯?”
“忘了,反正签了十二万。”
彼得没有说何必辛苦的埋怨话,他架起若雅的胳膊,把整个人扛在肩膀上。若雅趴在他身上,开始咯咯的笑,后来放声哭。委屈和不甘在酒精的刺激下演化成接近歇斯底里的亢奋,一直到身体里残存的能量耗尽,再发不出声音。回到家里,彼得替她换了衣服,用温水轻轻擦了擦脸,把她抱到床上盖好被子。坐在床边看着自己的女人,彼得有一些问题要思考。他起身走到阳台上,关上门怕风吹着她,再次点着了烟。看着轮廓模糊的西山,他想起了山上的道人,从小彼得最向往的就是徐霞客或是陈传这样的神仙中人,一壶酒一把剑,行走天下潇洒自如,可惜在北京的超市里酒和太极剑都是要钱的。
楼下亮着灯的水果摊,老板还在等候下一个客人,辛辛苦苦忙忙碌碌,为什么呢?真实的世界里,没几个人回去回答这些问题,生活从来不容易,想得到怎么可能不辛苦。若雅和他讲过,两个人的童年恍若不同的世界,她家里做小生意,早出晚归,读大学的学费就是一分一分攒起来的,王彼得在图书馆里一本本阅读的时候,刘若雅的勤工俭学从来没有停止过。彼得想自己应该做点儿什么,拉赞助他从来没有概念,更没有客户积累,好在他有一个不错的兄弟。彼得不希望别人给自己施舍,他要的是杜远方帮他打开一扇门,哪怕只是门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