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内侍的引导下,那位南疆王子带着妹妹进来了。
见到这位小王子,萧重岚也有几分惊讶。
都道南疆人身形瘦小精悍,面目黑黄,就是萧重岚亲眼见过的多数也是如此。而这位南疆王子罗保,生得宽肩长臂,面红齿白,一双浓眉,双目有神,笑着拱手向太后行礼,声音洪亮清朗,竟是个讨人喜欢的少年摸样。
又会说话,几句祝寿的话说得梁太后忘了曾经听说的南疆人与汉人迥异之处,只欢欢喜喜拿他做晚辈看,还赏了他和珠惹见面礼。
跟着进来的珠惹按捺不住,她一进来就偷偷朝着萧重岚做鬼脸儿,这一会摇着他的手臂嚷着:“阿哥,你猜一猜,华阳长公主是哪一个?”
罗保看了一眼自己的妹妹,笑容略收了收。珠惹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吐了吐舌缩回手退到一边。
罗保这才向着萧重岚等人拱了拱手,诚恳致歉:“多谢三位公主照顾我妹妹,珠惹生性直率,有不当处,请多多包涵。”
萧重岚微微一笑,上前回了一礼,道:“王子客气了,远道而来皆是客,珠惹公主天真烂漫,我和妹妹们都很喜欢她。”
罗保这才正式看了萧重岚一眼,这一看,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却又立刻笑了,笑容灿烂,露出一口白牙,帅气之中又添了几分孩子气:“多谢华阳长公主。”
萧重岚略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罗保又让随从呈上礼物,送给梁太后的东西有南疆珍稀药材,宝石雕件,贵重讲究自不必说;送给三位公主的也很华贵,一模一样三份。
萧重岚带着两个妹妹表谢意,罗保看她笑意自如,并没有丝毫不悦,不由又多看了她一眼。
周围许多人暗自交流眼神。方才听珠惹话音,似乎这兄妹俩看待长公主要有不同,此时一看礼物,也并无什么特别之处,细究起来,萧重岚封的还是长公主,如此一视同仁,实际上却是并不看重萧重岚,便都把隐隐的一丝猜测放下了。
罗保又热情邀请太后观看赛马。
梁太后虽然所知不多,却也知道马术不是南疆强项,不由有几分惊讶。
罗保笑道:“在下马术不精,让太后见笑。只我南疆与西戎接壤,西戎强于马术,我们也不能一无所知,正如汉人古语有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这位罗保,还真不能小看。
萧重岚留了心,跟着太后与众人一同向赛马场走去。
珠惹过来拉着她,笑嘻嘻小声道:“我阿哥好不好?”
萧重岚听她夸过几次自己的哥哥,这也是人之常情,便淡淡笑道:“自己的哥哥,自然是好的。我看他说起你来,也是骄傲不已。估计你在家时,闯了祸都是他替你收拾。”
珠惹咯咯笑起来,被她带离了话题,说起自己怎么惹爹娘生气,哥哥自己袒护自己的事来。
半路上萧珏带着人来迎接太后,众人簇拥着皇帝与太后在观看台前坐定。
珠惹见到洛迟砚,立刻眼睛一亮,差点又要冲上去。
萧重岚忙拉住她,低声道:“你忘了我提醒过的?你若冲过去,洛迟砚可就不会再靠近你了。”
珠惹欲要说话,看了一眼微微皱眉提防着自己的洛迟砚,怏怏低下了头。
她自己后来打发了许多人去打听洛迟砚的住处,可是毫无结果,而洛迟砚本人她更是见不着。
萧重岚告诉她,汉人与南疆人习俗不同,她若不想洛迟砚躲着她,就不能这么硬来。
而太后办花会,皇帝一定会来捧场,皇帝来了,太傅与他形影不离,自然就能见得到。
珠惹看一切都被萧重岚说中了,不得不信服。一时间又有些委屈,只得远远跟在洛迟砚身后,找了个离他最近的位置坐下了。
萧重岚看她不闹了,也松了口气,今天这种场合,若是闹起来,可就坏了大事。她借着吩咐宫人事宜,走到僻静处,叫来绿云,又低声叮嘱了几句。
绿云道:“长公主放心,李尚仪说了,各处都稳妥,不会有什么疏漏。”
萧重岚点点头,一转身,却又遇到了罗保。
罗保收起笑容,对着萧重岚郑重一拱手,道:“方才多有不便,罗保专程等候在此,多谢华阳长公主照看珠惹。”
萧重岚侧了身子避开,笑道:“王子殿下言重了。珠惹心性纯真,我也真心希望她好。”
“可是,洛太傅有千般好,也不是珠惹良配。”罗保无奈地笑了一笑,他也知道珠惹的行为容易带来麻烦,眼中划过一丝忧虑。
这位南疆王子倒是看得明白。只不过,萧重岚发现这一对兄妹还真是够率性的,轻易就能对人敞开心扉,只得默然一笑。
罗保看了萧重岚一眼,忽而道:“这几日罗保时常听人谈及长公主天姿国色,风.流脱俗,今日一见,的确不假。”
萧重岚听得微微一挑眉。他见太后时并不曾有意留意自己,现在说出这番话来,倒是有意思了。
那罗保见萧重岚听了此话,既不像寻常汉人女子羞怯难当,也不觉得受了侮辱而恼怒,而是听出了他话中另有深意,蹙着眉若有所思,不由微微一笑。
罗保又道:“珠惹有幸与长公主投缘,她没有姐姐,长公主不比她年长,行事却沉稳可靠,日后还请长公主多多指点她。罗保感激不尽!”
那罗保说罢,转身走了几步,却又忽然回头,深深看了萧重岚一眼,豁朗一笑,道:“今日得见长公主,罗保以为,长公主芳华绝世,岂是天姿国色四字能形容!”
他笑得坦荡,拱了拱手,大步流星走了。
萧重岚在西南漠北,也领略过那些汉子的直率,送花的,尾随唱情歌的,渐渐并不在意,都一笑了之。却不知怎么,对着这位小王子的笑容,并不觉讨厌,脸上还微微有些发热,自己不由也莞尔一笑。
洛迟砚随着萧珏就坐,悄然回头看去,见珠惹乖乖坐在远处,噘嘴望着他,却不见其他动作,心里一哂。萧重岚还真就安抚住了她。
他扫眼看去,恰好看见萧重岚离了人群远远走开。那纤细地一抹腰身在花丛间一闪而过,拐到别处去了。过不得许久,罗保就从那边大步走来。他不禁蹙了蹙眉。
萧重岚缓缓走到湖边,此处视线开阔,恰好能看见对面草场上的盛况。
离得有些远,虽看不真切,萧重岚却知道朝中年轻俊杰,或是官宦子弟习武者,多会加入骑射之列,摩拳擦掌,必要在皇帝和太后面前好生表现一番。
此时他们排列整齐,正在拜见皇帝与太后,静听圣言。
萧重岚随手扯了一根苇草,缓缓走了几步,身后有人靠近,她转身一看,竟是萧重薇。
萧重薇一直有意无意避开自己,怎么忽然找她来了?
萧重薇见她看来,些微有些不自在,只是犹豫了半天,却还是走了过来。她望向萧重岚刚才看去的方向,那边正是观望台。
萧重薇凝视着那里,忽而笑了一笑,道:“……姐姐觉得,那位南疆王子如何?”
这话问的就太奇怪了,也许是因为知道和亲的事,萧重薇对这位王子比对珠惹还要嫌恶。现在这么问,恐怕别有用心。
萧重岚猜她的心思倒也简单,便沉默不语。
萧重薇见她不应,忽道:“我刚才听到那位王子与姐姐说话了。”眼中似有谴责和要挟之意。
萧重岚一笑:“妹妹想说什么?”
论起来萧重薇没有张荣妃心机城府的十分之一,那傲气却是十足十,还要更甚。她不信她这时候能说出什么来。
萧重薇欲言又止,一双如水眸子里似有千言万语,有不甘有怨尤也有羞耻,然而最终什么也没说,咬了咬唇,忽然转身离去。
萧重岚轻轻叹了口气。再往湖边走去,隔着修长繁茂的芦苇丛,青翠如箭的水菖蒲,可以看到那边骑手们已整装待命。
只听羽箭一声响,骑手们如出鞘之剑向着前方飞驰而来,呐喊助威声里渐渐便有了差距,当先一人居然是罗保。
罗保策马扬鞭,这里的气候比起南疆要清爽许多,他矫健如鹰,抬起手臂拉弓扣弦放箭,动作一气呵成,前面几箭正中靶心,引来观者喝彩。他放下弓策马继续奔驰,就看到了左侧湖岸边站着的萧重岚。
萧重岚一袭白底紫边裙衫,裙上淡紫色的兰花迎风飞舞。隔着盈盈湖水,蓠蓠芳草,佳人独立于斯,浅浅含笑望着他。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罗保还不知道,那将是他记忆中最美丽而纯净的画面。
他回以一笑,正要收回目光,忽然脸色一变,大喊道:“小心!”
就在萧重岚身后,一个黑影袭来,猛然将她推入了水中。
跟着不知何处有人尖声喊道:“快来人呀,长公主落水了!”
罗保顾不得比赛,迅速下马直奔过去,毫不犹豫跳进了湖里,向湖对岸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