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家在他们当地也是一等富裕人家,谭堇自幼备受父母呵护,专为她请了女师教导,十岁又跟着母亲打理家务,十二岁媒人就踏平了门槛。
只可惜后来父母先后病逝,孝期刚满,未婚夫又意外身亡。这一串变故,却让她名声受损,说她命硬克亲人。
谭堇性子好强,又从小读书,她自然不信这些。可是哥嫂却对她越发嫌弃。涂氏想给洛迟砚纳妾的算计落败之后,谭堇回到家中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而他的哥哥生意出了事,受人唆使,为了巴结当地县官,竟把主意打到她身上,想让她去服侍那位“孝顺”县官的爹!
谭堇险些被他们强行送了去,好在她手里捏着萧重岚给她的一封信,以此为凭据,得到萧重岚手下人的帮助,跟着商队又来到了京城。
“……长公主侠义心肠,知道民女身世不幸,临走前特让人来告知,若是有事可向她求助。”
在京城时,谭堇就来过萧重岚开的这些铺子,看到女子们主事,惊讶之余,却并没有像其他人那么鄙夷。她在家中时,母亲就曾感慨她若是男子,必能比她哥哥还要能干。
经此一事,她也想通了,主动向萧重岚要求为她打理生意。萧重岚喜欢她爽快利落,又见她的确熟悉经商之道,便把衣庄交给了她。
当着众人,谭堇自然不会将所有事和盘托出。然而她一名正当人家出身的女儿家,做了衣庄的主事,周围自然会有好事人打听。
谭堇不过只言片语,已有人在门外将她身世遭遇说了一遍,听者也有叹息也有摇头的。就是仍有人非议谭堇不顾家族颜面,再看涂氏和何氏却也带有几分不满了。
涂氏又气又恨。顾家花会那次出了丑,她在家里闭门一段日子,也想转了过来,知道这事萧重岚脱不了干系。可人家是长公主,她除了暗地里诅咒几句,又能如何?
还好老天有眼,有人告发萧重岚涉嫌谋逆。还是她最先发现异常,一向恩.宠.熏天的萧重岚竟然没有陪在梁太后等人身旁,她立刻让人打听,得了可信消息。
何氏看见有人指指点点,心虚地缩了缩脚,犹疑地看向涂氏。
涂氏将她一拉,低声道:“你怕什么?萧重岚如今自身难保,这消息是张家递过来的,还能有假不成?三娘是你外甥,难不成你还做不了主?”
涂氏心里憋着一口气,她拿萧重岚没办法,反正有皇帝和张家对付。趁这个机会收拾了谭堇,也好让人知道她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何氏听她这么说,胆子又大起来,招呼两边的仆妇,道:“三娘你还年轻不知利害,我做姨母的却不能眼睁睁看你做错事走错路,你今儿必须跟我回去!”
两名仆妇得了指令立刻上去,强行要把谭堇带走,自然有小伙计阻拦,两边拉扯着。
“住手!”一名女子脆声喝止了她们。
涂氏转头一看,是一名容貌秀丽的女子,看打扮和谭堇差不多,她登时沉下脸,道:“你这个奴婢,竟敢在这里呼三喝四?”
来人冷冷看她一眼,道:“洛夫人,我是云来茶铺的主事,与谭三娘共事,这儿也是长公主的铺子,有人在此闹事,我自然要管。”
涂氏就是知道她是云来茶铺的主事,所以更加不屑,却没想到这个叫做新梨的奴婢敢对她如此无礼,气极反笑,一扭头骂起谭堇道:“你这个臭丫头是昏了头了,竟然和些不知廉耻的奴婢混在一起!”
“别以为别人不知道是什么来历,勾栏出身的下贱胚子,也好意思在这儿装起人样儿来了!”
谭堇挣开仆妇的手,先气得脸通红,不安地看向新梨。
新梨反而淡然自若,笑了一笑,眼神却极冰冷,道:“洛夫人这话提醒的好!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是华阳长公主的铺子!竟有人敢在这里闹事!”
涂氏哼了一声,还没来得及说话,新梨却已高声喝道:“来人,把这些闹事的人打出去!莫要脏了长公主的铺子!”
随她一声喝令,一群臂粗腰圆的仆妇拿着绳子棒子冲了进来,直接上去拖涂氏和何氏。
涂氏惊得目瞪口呆,被仆妇抓疼了手臂才反应过来,气急败坏嚷道:“你们……你们竟敢对我如此无礼?我可是洛家宗妇……”
“很快就不是了!”新梨立刻打断她,冷笑道,“洛夫人想必就是一心想占着宗妇的位置,所以对长公主心怀怨恨,肆意诋毁?我在此提醒一句,洛家真正的主人是洛太傅!”
“而华阳长公主,是太傅三媒六聘,请了安国公做媒,请陛下赐婚,不日即将完婚的妻子,才是洛家当之无愧的宗妇!”
此话声音不大,却如一声炸雷,众人都是一静。
要说起来,外面的人是看好戏,却也多少猜测只怕长公主是失了势,所以涂氏敢这么做。
可新梨这番话提醒了他们,不管外面传的多严重,宫中并没有任何消息,据说华阳长公主还在洛太傅的清流山庄休养。
想当年福寿长公主,谋逆的事一传出来,先帝就以瞬雷不及掩耳之势围捕抄斩。长公主府五百余人三日之内被杀尽,血流成河。
两相比较,似乎传言并不可信。
“洛夫人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却如此不知轻重,竟敢对长公主不敬,藐视皇家!新梨虽是奴婢,也不敢苟同。”新梨又是冷冷一笑,红.唇微启,眼神清利,道,“今日若不处置,岂不是让天下人不知尊卑,不敬皇室?”
她说着,毫不犹豫吩咐手下:“将那些打人砸东西的仆妇悉数捆绑起来,送到京兆府去!”
“你不肯走,不会是为了她们吧?”洛迟砚陪着萧重岚坐在马车里,从帘子后面看着衣庄门前的动静,自己都觉得出语气里的酸意。
萧重岚并不看他,只瞧着外面。
新梨指挥着手下把涂氏等人都轰了出来,将那些嚣张一点的仆妇扭送去府衙。涂氏还要理论,新梨的手下哪里理会,推推搡搡之间,涂氏和何氏勉强被奴婢护着上了自家的马车,狼狈不堪回去了。
看热闹的见势不对各自散了,门口这么喧闹了一场,又很快恢复了安静。
萧重岚徐徐放下帘子,转脸看一眼洛迟砚,眸光流转,却笑道:“只怕你回去有些麻烦事了,可怎么好?”
话语似乎是关心,可她那笑意分明是幸灾乐祸,嘴角抑制不住翘着,红唇莹润;烟眉轻挑,黑白分明的眼睛里跳跃着光芒,璀璨如星汉银河,又像是一个漩涡,要把人卷进去。
洛迟砚伸手将她一拉,搂进怀里。
新梨把事都处理好了,劝谭堇去歇一歇,谭堇婉拒了,又谢她相助,指挥着众人收拾铺子。
新梨见没什么事了,独自出来,往萧重岚这里来回话。走到僻静处,一个低低的声音忽然唤道:“念奴。”
新梨身子微微一震,猛地转过头去,就见巷子里站着一个人,阴暗中辨得出眉眼,目露忧虑。
新梨皱了眉,冷冷瞥了一眼,迅速走了开去。
“念奴……”那人欲要上前拉住她,见她走得快,他似乎也不愿意让人看见,只好停住了脚步,眼睁睁见她走远了。
新梨走到萧重岚马车前,低声唤道:“长公主。”
萧重岚闻声,忙推开洛迟砚,对他怒目而视,只一双眼睛流光溢彩,双颊不满红晕,似嗔似喜,少了气势。
洛迟砚心情大好,斜依着榻,只对着她笑。萧重岚拿他无法,没奈何只得对外面新梨道:“这里不是说话处,你跟着我回府再说吧。”
“是。”
洛迟砚这才道:“后面总有些要忙的事,我看她也是个能干的,至少这段日子留在你身边也是好的。”
萧重岚明白他的意思,筹办婚事人多眼杂,身边必须是可靠的人。她点了点头。
洛迟砚放心了,又道:“我让剑波护送你回去。”
萧重岚教训了涂氏,这摊子还得他来收拾。萧重岚就是故意不让他好过,闻言笑着抿了抿嘴,看他依依不舍下车,上了马,带着清风明月走了。
萧重岚转头,见新梨心绪不宁一般,问道:“怎么了?方才涂洛夫人她们可伤着你了?”
新梨忙摇了摇头:“奴婢无事。”她服侍萧重岚做好,放下帘子,眼睛不由略过方才经过的巷子口。
清风跟上洛迟砚,轻声禀道:“公子,方才喊住新梨的那个人,是来应考的举子,最近经常在云来茶铺附近逗留,与新梨是旧相识。”
他把此人来历说了一遍。新梨在青.楼时等的就是这个人。然而此人落第之后,拿着新梨赠与的盘缠杳无音讯。
今年是新帝继位之后第一次大举考试,去年冬就已有许多学子闻讯入京。
这个人也来了,还曾在顾府外逗留,指望着得到举荐。后来得知新梨的事,就找上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