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流山庄,琉璃碗盛着白玉羹,青瓷小碟摆成了一朵梅花,盛着各式各样的小菜。
“嘶……”洛迟砚放下筷子,急忙喝了两口清淡的羹,看着那一碟用姜丝香油拌的玉兰片,可惜地叹了口气,“把这个撤下去吧,你们分了……”
清风端起碟子,又照着洛迟砚的指使拿起另一两碟菜,担心道:“公子,这都是你喜欢吃的,嘴怎么了,可是上火了?要不要吩咐熬些清火的汤?”
“不必……还是熬点吧。”洛迟砚没好气道。
洛迟砚喝了白玉羹也不饿,索性都不吃了,看着窗外绽放的红梅,舌尖痛得厉害,还好嘴皮子没事:“真够狠心的……”
“公子,公子!”明月匆匆进来,小心看了看他脸色,道,“洛宗主带着家眷已入城了。公子派去的人已把他们接回了洛府……”
“……然后呢?怎么了?”洛迟砚放下摸了摸嘴角的手,见他还有话没说完的神情,似乎遇到了什么难事。
明月道:“刚入京城,宗主夫人就带着其他几位夫人去长公主拜访去了。”
洛迟砚惊讶了片刻,失笑道:“他们比我还心急啊。长公主见她们了?”
“是。”明月道,磨磨蹭蹭说下去,“宗主夫人还把几位小姐也带去了,说是请长公主尽管指点她们……”
其实涂氏当时的话说得更加直白。
萧重岚留她们用午膳,这些人也没客气,真个留下来。恰好绿云服侍萧重岚服药,这已经是洛迟砚替她配好的第三个方子了。
涂氏就在用过午膳后,直接说道:“我看长公主这身子不大好,也不宜操劳。不如把这几位姐妹留下,看哪个合长公主心意,以后也能替您分忧。”
“长公主怎么说的?”洛迟砚来兴致了,也不觉得嘴里痛了,悠然坐下问明月。
明月抬眼看他脸色颇好,心里沉重,不吭气。
“嗯?长公主怎么说的?”洛迟砚催促。
明月只得道:“……长公主,长公主说,这事儿她做不得主,嫁人之后自然是夫为天,这事还要请公子拿主意。”
洛迟砚一挑眉,哼了一声,自语道:“倒是惯会示弱推脱,这一回休想我帮你……”他轻嘶了一声,悄悄摸摸嘴唇。
“长公主派人领路,把几位小姐送到山庄来了……还有宗主夫人带来的那些歌姬乐女……”
“什么?”洛迟砚手一顿。
明月苦着脸指了指外面。
“她们都去了?”萧重岚看看梳妆铜镜。
绿云替萧重岚卸下首饰,挽了个简单发髻,插上一枚玉簪,无奈笑着,看一眼和她一样满面笑容的红氤。
一上午她们都暗暗憋气,这涂氏仗着自己是宗主夫人,又是洛迟砚长辈,竟然跑到长公主这里来欺负人。
可明面上还真不能拿她如何。不说她们是洛迟砚的亲戚,就是一般人,也没有做客被教训的道理,不然还不显得长公主无礼?
可那涂氏越来越露骨,最后竟然说出那样的话来。敢打起那样的主意,也不知是狂妄还是无知。
绿云道:“只有宗主夫人的侄女没去,她有些水土不服,跟着涂氏回洛府去了。若不是因此,也不知道会不会跟着去呢。”
萧重岚想到那几位小姐,微微一笑。
红氤困惑地看了一眼萧重岚,小声道:“长公主怎么任由她们……还将她们送到太傅山庄去,这事儿闹起来……”
事儿当然不可能成,可是传出去也是笑话。
萧重岚从雪白纤细的手腕上捋下玉镯,随意道:“理他呢,有人笑话也笑不到我这儿来。我还没出阁呢,这是他们自家的事,就交给太傅自己处理吧。”
红氤道:“可是,洛家不是昌黎最有名望的世家吗?怎么会如此不修礼仪?那些歌伎侍女被送到山庄去还好说,那些小姐……”
虽是洛迟砚的亲戚,毕竟男女有别,竟也好意思去?
“你你你糊涂!我叫你去探探长公主的底,你怎么……”洛晋安又气又急,看着撇着嘴还不服气的妻子涂氏,“我们是来交好的,不是来交恶!你把长公主得罪了,我们如何在京城立足?”
涂氏扫一眼周围,也无外人,坐下道:“你急什么,我是那种不知轻重的人吗?那位长公主,是个性子软和的,也知道我们洛家的声望地位何等不同,见了我们,还有点求着我们的意思!”
洛晋安背着手斜眼看她。
涂氏得意一笑,道:“七郎八成是看上了长公主的容貌,那模样身段,的确是万里无一。可就像传言说的,身子弱得很,午膳下来,吃的药比吃的饭还要多。”
涂氏惋惜地摇摇头,又道:“什么事都不敢自己拿主意,一问她,言必称陛下、太后,说到以后的事,那就要问七郎。连带过去的歌姬,她都不敢自作主张,还生怕七郎会生气呢,忙不迭提议把人赶紧送山庄去。”
洛晋安听得皱眉。
涂氏见他还有犹疑,道:“你也不是不知道七郎自小就学得滑不留手,婚事含糊拖延多少年了,到现在突然要娶长公主,我看呀,他就是看中了长公主的身份,和她那软糯性子。”
这也不无可能。洛晋安想着洛迟砚的心机和脾气,摸了摸胡须。
由此洛晋安想到家中那几位小姐,又怨道:“那你也不该一去就把香兰如意她们领过去,这娶平妻的事是那么好办的?那位可是长公主!这事就算她答应了,还有陛下太后呢!”
洛晋安就是在家里私下这儿商量而已,还想着以后如何徐徐图之,没想到涂氏倒好,第一次去拜访就挑明了。
涂氏道:“这种事就是要快刀斩乱麻。还是那句话,七郎能任我们拿捏?好不容易长公主是个好说话的,她为了贤良名声,也不能把人往外推!”
“这是内宅的事,她都答应了,七郎只怕也想着三妻四妾呢,这事也就办成了。平妻的名分有没有什么要紧的,长公主管不住事,这内宅迟早要交到我们手里,那还有什么担心的?”
涂氏一条条分析着,洛晋安也不得不承认她说得有几分道理。
涂氏见他也赞成自己的主意,暗暗得意,转头却又恼道:“……香兰这孩子真是不争气,一上路就病了,好容易缓过来一点,又撑不住了!谭家和叶家那个,心里只怕高兴坏了!”
几个千金小姐这么巴巴送上门去,终究不好。可长公主只略略提了一句,如意一路就嚷着要去,涂氏只好同意,让大家一起去山庄散散心,也免得突兀。
香兰却突然病得厉害,她这个做姑姑的只好陪着调转马车,把其他三人托付给叶七娘的娘刘氏。
想到刘氏眉眼间的窃喜之色,涂氏心里就发堵。也不知道洛迟砚见着她们会怎么样。
三位小姐坐在山庄的厅堂里如意的眼睛看都看不过来。这儿说不上富丽堂皇,可处处别致出新。四面半壁,外面层层落落的架子,掩映着树木,清风徐徐,鸟语花香,不冷也不热。
站在檐下,无论往上看,还是往下看,都是景致。一道瀑布倾泻而下,化作雾霭云烟升腾缭绕。
脚步声传来,一位白衣玉冠锦带的年轻公子很快出现在众人眼前。
那几位夫人眼睛一亮,不由自主站了起来。
洛迟砚带着温润的笑容,恭敬上前对几位夫人行礼,口中唤着“婶婶”“舅娘”,继而目光转向三位含羞带怯的小姐。
如意一看到洛迟砚就先张大了嘴,谭堇拉了她一下,她才忙低下头,跟着上前行礼。
洛迟砚却没注意她,目光看向叶七娘,温柔笑道:“你是七娘?多年不见,已经这么大了。”
叶七娘听得脸上一红,眼圈却也红了,又低声唤了一声:“表哥……”说不出话来。
叶七娘的娘刘氏上前拉着她,责怪道:“这孩子就是这样,脸皮子太薄,这是你表哥,你们自小一块长大的,还这么生分!七郎,你可要多照应照应你妹妹。”
如意听得暗暗撇嘴。
等到见过了面,大家各自出来。
如意挽着谭堇悄声笑道:“什么一块儿长大!明明只是在老家见过几次。这种话哄哄那位身娇体弱的长公主还罢了!她娘这是提醒人家自己女儿年纪老大了么?嘻嘻……”
这三人里面,叶七娘生得最好,不过年龄也是最大的,虚岁二十了。
谭堇作势捂她的嘴,压低声音道:“休要胡说!这是什么地方!”
如意年纪最小,她坐在桌前,两手捧着下巴,还在回想方才见到洛迟砚的情景,心神飘忽。
她半晌叹道:“谭姐姐,我总听他们说七表哥如何如何英俊出众,今儿见了,才知道……”
才知道他们说的都不及真人的万分之一。无论是说话还是笑,一举一动,温文尔雅风姿翩翩。
谭堇在她对面的位置收拾着行李,闻言默默一笑。